撰文/秦毅
中西建筑交融的“被动和弦”
撰文/秦毅
19世纪末20世纪初,对于当时倡导“师夷长技”“以洋为师”的国人来说,西方传教士和教会开办的西式学堂粘连着无法分割的宗教色彩,与天文、数化、科学一起,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校园中的新式建筑也成为中西建筑交融历史中一篇特殊的乐章。虽然在这“和弦”背后有着强弱悬殊的突兀,有着文化战争的攻伐,有着民族情感上的坑洼,有着欲说还休的矛盾与冗杂……
教会大学都有自己的优势专业,燕京大学的社会学系和新闻系,东吴大学的法律系,沪江大学的中文系,华西协和医学院、长沙湘雅医学院的医科,都为中国培养了优秀的人才。
19世纪晚期,西方天主教会和基督新教会开始在中国创办高等教育机构,圣约翰大学于1879年安家中国。这所教会大学是中国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比多数人印象中的北洋大学堂还要早近30年。上世纪20年代后,教会大学发展已蔚为大观,遍布华东、华北、华南、西南各地。至1949年,共有21所教会大学在华办学。这些学校不但设有文科全部课程,而且多数还设有理科或工科,为当时的中国培养了一大批具有专业素质和社会影响力的杰出人才。其中,闻名全国的包括燕京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女子大学、金陵大学、东吴大学、沪江大学、之江大学、福建协和大学、岭南大学、长沙雅礼大学、湖北文华书院、武昌博文书院等。
教会大学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场所,不少教会大学负责人都主张学校要吸收中西文化之精华,不仅要教授数、理、化之类的新式科学课程,也应讲授中国传统文化,包括《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四书》等。
客观地讲,教会大学是西方对中国的一种变相的文化侵略,但不可否认的是,其也为中国的科学、文化、教育发展做出很大贡献。原之江大学校长李培恩曾这样说:“若中国今日不需要外国文化之输入,则尽可闭关自守,而无待于西洋科技艺术之灌输,社会经济思想之流入。然在今日之中国,其实际对于外来吸收之不暇,遑论拒绝。足见西洋文化之输入,乃为补救中国文化之不足而决非侵略的。”
2010年修复的华西协和大学中西合璧的老校门(今位于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东校门处)
事实上,在那个战乱与高压控制的年代,“洋人”背景的教会大学有着比其他大学更加宽松的学术空间。学校不强制学生皈依基督教,在政治立场上也尽量秉持“独立”的方针,甚至拥有一些被国民党当局列为禁书的马克思主义书籍。
1952年秋,国家对各大高校院系进行大调整,私立大学全部改为公立,并合并重组高校系科。比如,燕京大学的文科、理科等学科以及学校所在地划入北京大学,工科并入清华大学;圣约翰大学的院系分别并入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原址上建起华东政法学院;之江大学院系并入浙江大学、同济大学,在原址组建了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大学前身)。绝大部分外籍教员被遣送回国,自此中国的教会大学也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19世纪末之前,在华的西方人似乎总是试图让新建筑带有典型的欧洲风格。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有着无上的荣誉和优越感。但是这种明显突兀的建筑风格真得有益于他们在东方的土地上行事吗?渐渐地,关于建筑的新争论开始出现,传教士们不再因选择欧洲式还是美国式纠结,而是更多关注怎样与中国建筑相结合。许多传教士意识到,中国城市保有完整独特的建筑风貌,在其中植入一些西方建筑,会显得非常突兀和不协调。一位叫杜伯士的牧师就曾表示:“在教化他们时,我们切不可去掉他们的民族特性。”
此后,西方传教士在建造教堂和学校时,在风格上渐渐表现出对中国文化和传统的尊重。教会学校诠释着传教士们的福音——来吧,这里可以总结过去,有中华文明的启示,更有新知指明着未来的发展方向。
原华西协和大学生物楼
原华西协和大学事务所
20世纪初,关于西式建筑东化的变革正在发生,有一点必须明确的是,变革的实验场最早出现在教会学校而非教堂。位于四川成都的华西协合大学便是这样一个实验场。华西协和大学于1910年开始招收第一批学生,但是到1914年才完成新建筑的建设。在那里,中国式的大屋顶被扣放在了英国式的建筑上。当时的《教务杂志》记载了这样的“变化”:“不少人坚持说,我们要建造最好的西洋风格建筑,让中国人来适应。但是最终进行一下尝试的意见占了上风。”一种东方化的西式建筑被采纳,这种类型的建筑表达了广泛存在于整个教团中的和谐统一的精神,以及将东方和西方融为一体的目标。
此外,1911年至1917年间,山东基督教学院、南京金陵学院等教会大学也开始了在建筑中融入中国特征的尝试。然而,这种“表面的嫁接”似乎并不成功。当时的建筑师缺乏对中国古代建筑的本质认识,于是只能从他们在紫禁城看到的铺满琉璃瓦的大屋顶入手,建造了一批戴着“中国帽子”的西方建筑,即只将屋顶的斜坡及所用的材料作为中国特色的展示区,除此之外,还是西洋建筑的身躯。
“知不足而知进步”,这句话对于学习中的西方建筑师及传教士来说同样适用。在长沙雅礼大学里,更多的传统中国建筑元素被融入新建建筑中。建筑师亨利·墨菲在建筑的适应性方面迈出一大步,比如用混凝土模仿建造中国的木结构柱子,用铁件制造中国的花格窗,以及营造出有美国校园特征的中式庭院。在长沙雅礼大学建造的过程中,更多的中国工匠被雇佣,用于建筑细节的雕刻及模具、模型的建造。这些无疑让中西建筑的融合之路更加自然和平顺。
东吴大学,1900年由基督教监理会在苏州创办,是中国第一所西制大学。旧址现为苏州大学。
作为学校的出资人,教会对建筑师的选择更加谨慎,不仅要求他们对中国建筑感兴趣,而且还要有深入了解。但是,有一个现实问题摆在教会面前—— 建筑愈加细致入微地中国化,意味着细节处的雕琢增加,意味着更多的建筑成本和时间成本,意味着不得不购买比以往更多的土地。教会需要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即在尊重中国传统和依循科学进步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1914年7月的《远东评论》在报道长沙雅礼大学设计时写道:“可以明显感受到,在达到雅礼会的教育、医学和宗教方面的目标之余,依然有机会让建筑物本身美好宜人,以向中国人表明在体现美国现代化的设计和建造理念的建筑群中保护中国建筑遗产的种种可能。”
自此后,西式大学的中国化在建筑的形体上愈加明显,融合了多重符号和象征意义的混合样式大学越来越多。许多教会大学的图书馆、礼拜堂、教室、宿舍等,都拥有较为适宜的中西合璧样式,并在之后的历史岁月中展现出不一般的气度和包容性。而这恰与大学自由思想竞发的气质相契合。在教会大学的实验及示范下,传教士们的“本土化教堂运动”开始推进,更多的融合式建筑由此诞生。当时的天主教大教主批示称,这样一个趋势将“有利于支持罗马教皇的统治,来发展本土的基督教艺术和基督教建筑”。
教会大学的校园规划和建筑,今已成为继承者引以为豪的学校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