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我们对不起你

◆ 李雅民

儿子，我们对不起你

◆ 李雅民

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公安，他们维护社会治安数十年，不想自己家里却隐藏着一个江洋大盗。他们常年累月没黑没白地奔忙在工作岗位上，疏忽了对儿子的教育和监管。作为公安民警，他们知道儿子这次犯下的是死罪，作为父母亲，他们此时心如刀绞，多么想为儿子再做些什么。得知狱中的儿子想以发明创造赎回自己的生命时，他们全力以赴地支持，想以此弥补以前对儿子的亏欠。可是，一切都晚了……

抢车杀人，似演西方电影 夜窃银行，如入无人之境

采访邵东，是在T市第一看守所里。此人系重犯，法院、检察院、监狱管理局，反复联系多次，才拿到这张许可证。之所以想见这个年轻的案犯，是听说此人身手非凡。他初二辍学，文化水平不高，年纪也最小，却能成为犯罪团伙的“师爷”和“专家”，偷起银行来，整个安保系统对他来说形同虚设；入狱待决间，他明知末日已经来临，却还能安下心来整出一项项技术发明，获得一个个国家专利。而且，听说他的父母还都是公安民警。所以，特想知道这个“怪才”是如何形成的？又怎样变成了罪犯？

铁门响，镣声琅琅，走廊深处，狱警押来了身着黄色马甲的邵东。太年轻了，虽已年近三旬，看着仍像是学生，白净，英俊，神情里流露着羞涩和不安。或许是因为知道他是民警的子弟，狱警对他不错，路上小声嘱咐着什么，到办公室后，狱警留下一包烟，一句“机会难得，好好地跟记者聊聊吧”，把他交给了我（记者）。事后才知道，狱警们有点喜欢他，因他太聪明，黑地白天的看书、画图，小发明一个接一个，哪像是一个等待着死刑判决的未决犯，倒像是一名勤奋的“研究生”。

烟卷儿一口口使劲地嘬着，眼睛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案情卷上都有，您还想知道什么？”邵东问。我说“你猜猜看”。邵东抬头注视我，目光忽明忽暗，说：“你想知道我怎会变成这样？”我点头，夸他果然聪明。不想他又反问我一句：“您看我像坏人吗？”我摇头，说一点也不像。他脸上突然有些微红，眼眶有点潮湿，他把头低下，用力地嘬着香烟，不让我看他的眼睛。

那么，不妨也先看一下，这个不像是坏人的人，入夜之后曾经干过一些什么。

T市某保税区的车库里，常年存放大量进口轿车。一日，有一石家庄的“买主”，向邵东“订购”三辆豪华宝马轿车。去哪能同时弄到三辆同一品牌的新车？只有去那保税区的车库。于是，邵东带着3个人先去踩点，把仓库警卫和安防设施了解清楚。甚至邀来“买主”，去仓库附近的4S店里确认好车型。到夜晚，他们翻墙潜入那家仓库，先用一根软管把厨房的煤气接进值班室，把睡梦中的仓库保管员熏得昏迷过去，然后撬开值班室的门，进屋翻找轿车的钥匙。事先说好了，可别把人给熏死。但熏多长时间才能奏效？他们并不知道。因此大概是因时间太短或是浓度不够，门开后冷风一吹，两位保管员苏醒过来。暗偷顿时变成明抢，“别动，我们要车不要命！”他们用胶带把保管员粘捆成一团，再封死嘴巴，然后打开电灯，从容地找出三辆宝马轿车的钥匙，打开仓库大门，一人一辆地开走那白天选定的三辆轿车。

不久，还是石家庄那个“买主”打电话，开价30万元，要邵东给他“踅摸”一辆三菱越野V6-300。30万元，诱惑不小。但这种车很难偷到，要想得到只能是抢。一天中午吃饭，饭店窗外马路上一辆崭新的三菱越野V6-300一闪而过，邵东和其同伙放下饭碗骑着摩托去追赶，直追到车主所住的小区，看清他把车放到哪里。转天晚上，邵东叫上4个同伙，开一辆偷来的桑塔纳，潜伏在那个小区的存车场附近。晚9点多钟，那辆V6-300回来了。那辆车的车主将车停进停车场，慢悠悠回家。按照邵东的计划，两个同伙尾随着车主，邵东和另一同伙开车慢慢跟着，还有一个同伙在远处放哨，相互间用对讲机联络，演得跟美国警匪片一样。路上人多，不好下手。等那车主走到他们预定的伏击点——小区两座楼房之间的一条小路时，邵东迎头拦住了他。那车主刚想叫嚷，后面一把手枪顶在他肋上，只好任由劫匪把他推进桑塔纳。

桑塔纳开向市郊，邵东坐前排副驾座上。他设计的方案是把司机捆绑起来扔到远处一个没人的地方，好给他们留出安全窃走V6-300的时间，不想背后却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原来，V6-300车主发现汽车驶向市外，心里紧张起来，开始有所反抗，持枪的那个同伙用枪威胁他，推搡间意外扣动了扳机。邵东当即傻在那里，子弹穿过车主头部后钻入车顶，车主当场毙命，车内狼藉一片。桑塔纳疯了，车速狂飚，撞翻一辆小“面包”，停也不停地继续疯跑。

事后，他们买来铁锨，把被害人尸体埋在城郊接合部一片树林里。然后拿着抢来的车钥匙，偷偷开走那辆V6-300，当夜直奔石家庄……以往每次得手后，他们都要狂欢一下，这回却连个笑容都没有。

最后撂倒他们的，是盗窃银行自动取款机的两起案子。

T市某高校内有家银行，其自动取款机防卫系统极其严密，必须进入银行内部，闯过数道包括红外在内的防盗设施，才能接触到自动取款机的背部，而取款机本身就是一座坚固的保险柜。然而这些东西，到邵东手里，能像美国警匪片中的大盗那样，轻松地一一破解，夜晚进银行如入无人之地。邵东是“军师”，何人放风？瞭望哨放出去多远？逃跑路线怎样确定？谁负责接应？他安排得严丝合缝。同时他还是“工程师”，如何破坏银行安保系统的电路？怎样打开保险柜？电工钳工连同气焊切割，他样样都会。邵东和其同伙神鬼不知地席卷了那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随后又成功地盗窃了另外一家银行。

狱管办公室里，邵东回忆说：“自从听到那声枪声，我就知道自己完了，心里一片冰凉，像是掉进了冰窖。等进来之后，细想过去，又觉得我早就完了，节点是在我初二辍学的时候。”说完他开始沉默。

我问邵东：“你愿意读书吗？”

他说“愿意”。

“那你为什么还要辍学呢？”

邵东突然迷茫起来，左顾右盼，似乎是从未想过这一问题。

父母忙，无暇监管教育孩子 近墨黑，辍学儿子滑进贼窝

邵东小时的事情，他父母清楚。先后两次采访其父母，第一次其父故意回避，第二次他父亲却等在家里，说有话要跟记者讲。

邵东父母年纪不算太大，但已苍老，消瘦不说，还显得十分憔悴和疲惫。一问，果然是，半年多来食水难进觉难睡，焉能不累？

父母俩做梦也没想到，那么乖巧的一个儿子，竟是一个抢劫杀人的大盗。那天，单位同事陪着刑警突然来到家里，同事说，老邵，这件事情你可得挺住啊。老邵哪里挺得住？一下子就被打倒了。他是一名警察，一个在公交战线专门抓捕窃贼的老警察，怎就养出这么一个儿子？他百思不得其解。邵东的母亲吴星本来已是重病在身，这下彻底被击倒，过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作为警察，她知道儿子犯下的是什么罪，即使毙了，也是罪有应得。但她也非常苦闷，想不通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这么失败。她想啊想，从孩子呱呱落地起一直想到现在，想到某些事情时她又有点内疚，觉得儿子走到今天，其中多少也有家庭的责任。

当年，邵东的父母都是“老三届”上山下乡的“知青”。1971年，他们被选调到西北某市当警察，工作出色，获得过许多荣誉。1975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儿子邵东后，也没影响到他们的工作。那时，置家于不顾是“干好革命工作”的重要表现之一，邵氏夫妇被组织从农村选调到城里，还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部门里工作，“报恩”思想非常浓重，整个身心全都扑在了工作上，孩子的事情他们想得很少。后来，夫妇俩皆被提拔为各自单位的基层领导，工作更忙。妻子吴星是一家派出所的教导员，每周都要轮上一两个夜班，黑地白天地不能回家；丈夫邵某从事机密工作，任务特殊，经常一走就是一个月，甚至是三四个月不能回家。如此一来，邵东和他的弟弟就变成了无人看管的野孩子，起小上房逮鸟、下河摸鱼、大开洼里追野兔，成了有名的淘气包。

性情玩野了，课堂上哪里坐得住，尤其还得双手背后一动不动？而且，小邵东聪明，小学课本的那点知识他一学就会，老师却没完没了地唠叨，还要留下没完没了的作业。因此，自入学起，小邵东就是一个“中国式教育”的叛逆者，上课随便说话，拒写作业，自然就是老师眼里的坏孩子。此时，老师和家长若在教育方法上因势利导，宽容一些，可能会帮他度过这一适应期。可惜老师的方法就是没完没了的批评和“告状”，而家长的管教就是劈头盖脸的臭揍。孩子的智力，理解不了老师和家长对他的苦心，相反自尊心的毁灭、皮肉上的疼痛，让他对老师和家长充满仇恨，而他报复的方法，就是不好好地上学和听课。父母工作太忙，任务太重，没有看管孩子的时间，再说整天满脑子想的全是“革命工作”，心思也不在孩子身上，只能由他而去。小邵东也就注定要变成一个“问题孩子”。

孩子小时，每年的寒暑假，吴星特别头疼，孩子谁管？夫妇俩的父母全都远在T市，孩子只能是自己带。可派出所里怎能养孩子呢？战友们理解吴星的苦衷，默认她上班时带着两个孩子。不想这一带，却带出了一个大娄子。

邵东上小学五年级那年，其母所在派出所所长的配枪突然丢失了。此案惊动了公安部，老干探办案，全市大搜查，掘地三尺，但就是找不到这把枪。一天，小儿子突然对吴星说：“妈妈，我听别的小孩子说哥哥有把真枪。”吴星赶紧把大儿子揪来询问，一问方知偷枪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原来，是男孩就迷恋枪械，淘得出圈儿的邵东更是如此。那天下午，所长叔叔办公桌抽屉未锁，露出的枪身让小邵东看到了。他就想，偷拿出去玩上两天再送回来，大概不会被发现吧？于是就把那枪掖进自己的怀里。岂料丢枪之后派出所爆炸般大乱，一想这事要是让爸爸知道了还不打烂了脑袋？吓得小邵东反倒不敢把枪送回去。等过很长时间后，小邵东以为这事已被人们忘记了，才把枪偷偷拿到野外去玩耍，有一次还“砰”地扣响了扳机，差点打着自己。吴星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她赶紧拿起手枪，拎着儿子去派出所自首。最后惩罚是严厉的，派出所所长和吴星全被撤职、记过，小邵东被送进带有一定监管性质的工读学校。

其实，现在看来，小邵东偷枪之举，纯属孩童的一时兴起，并无恶意。将其送进工读学校，似乎是不太合适，可惜父母自觉理亏，不好意思再为孩子争辩什么，就让邵东进了工读学校。而在工读学校的环境里，小邵东又受到某些不良思想行为的影响，比如玩世不恭和破罐破摔等。

后来，邵氏夫妇同时调回老家T市工作。这年邵东14岁。夫妇俩深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更危险，就加强对他的看管，除大讲上学读书的重要性外，还经常对他和他的弟弟进行理想教育。譬如平津战役纪念馆刚一开馆，当父亲的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参观。可惜为时已晚，邵东本来就已厌学，原先那座城市的教育水平比不上T市，来到T市后邵东听课跟不上班，考试成绩回回全班垫底儿，于是变得更加厌学，捣乱、逃学、上课跟老师对着干，回家后跟父母横眉竖眼，你想暴力制裁？好，我把棍棒和皮带亲自送到你手上；或是一走了之，漂在外面连家也不回。树大成型，矫之晚矣，孩子的好习惯是自小培养起来的，邵氏夫妇知道调教孩子的大好时机已过去，追悔莫及。

上到初二时，邵东再也不愿上学，学校也不愿再要他这个学生。想到邵东天天逃学后不知会和什么坏人混在一起，不如让他找工作上班占住他的时间，邵氏夫妇就对孩子作出了妥协。如今想来，这似乎又是一大败笔，越是存有问题的孩子，越是不能过早地让他们混入社会。

辍学之后，父亲给邵东在郊区找了个制造水泥构件的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邵东果真安稳下来，而且变得喜欢读书了，常买一些诸如计算机和科学探索之类的杂志阅读，读后还搞一些小试验。家里的电器，包括电视机在内，坏了都由他修。尽管他只读完初一，却能读懂不少知识。譬如那即时成像的照相机，他去“鬼市”上花废品价买来几台报废的，回家后拆散研究半天，就拼装出一台能够使用的相机。配不起专用电池，他就自己配制电池组，虽然笨重，却能使用。后来，他还学过汽车修理，因他心灵手巧而且肯干，常得师傅的夸奖。再后来，在其父母的推动下，他还自学高中文化，经考试取得了维修电脑的资格证书。

邵氏夫妇深知越是聪明的孩子，一旦失足更是难以救药，因此对邵东管得很紧，做人的道理天天讲，深怕他交上不良的朋友。但谁也不能孤立地活在世上，都得有三两可以说话、交流的朋友，邵东也想交几个有点档次的朋友，可同龄的孩子都在忙于学业，谁有工夫跟他闲聊？他能接触到的，是家门口和他一样的辍学生。

母亲吴星不放心，曾经问邵东，说:“和你交往的这些人里，有好孩子吗？”邵东坦白地说：“没有，若是好孩子，还不去读书上学，谁有空儿在街上闲逛？可是，我若是不理他们，又跟谁玩呢？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跟着他们学坏的。”吴星想也是，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把他关在家里吧？再说自家的屋子又那么小——回T城后虽说仍是在公安，但房子问题不给解决，全家四口，10年之内搬了7次家，最后落脚在一间7个平方米的平房里。夏天，屋里不能太挤，孩子的父亲就得露宿在院儿里——两个孩子往哪住？老二看书写作业，老大不愿囚在小屋里，就去外边找人打牌、下棋或聊天。

尽管邵东保证不跟那些坏孩子学坏，吴星还是忧心忡忡。她没事就去跟踪邵东，使出办案的手段，千方百计地偷听儿子和那些孩子的谈话内容，听到人家一说要散伙，她赶紧连跑带颠地抢先回家，唯恐被儿子发现。也怪，吴星从未听到过有何出格的内容。后来，那几个孩子一个个地去了警局，惟独邵东没事，吴星就以为儿子真的是能把握住自己了。再后来，吴星得了重病，邵东也娶了媳妇搬出去单过，当妈的没有精力再管他了。

岂料就是在这一时期，邵东开始出现问题。那帮被公安抓起来的小伙伴们，陆续放了出来。这些人没邵东的本事，找不到工作，又好吃懒做，只能继续去干拧门撬锁的勾当。起初邵东没和他们同流合污，深知那是犯罪，充满风险。但他们吃饭喝酒时总要拉着邵东，邵东觉得亏欠朋友的情，就答应可以帮他们一点小忙。比如当时邵东有辆大发车，他就开着大发车给他们拉东西，也就是偷来的赃物。如此一来，邵东就逐渐陷了进去。原因一是他发现那帮人“办事”太笨，担心他们早晚会被警方抓住，于是就指导他们，成了那帮人的“军师”；二是婚后他想让日子过得富裕些，需要钱；三是他觉得这“事儿”挺刺激，惊险，有趣，好玩。

自从有了邵东，此团伙犯罪方式及规模立刻升了级。尽管邵东在这团伙里年龄最小，加入时间也最晚，但他计谋多多，本领高强。邵东学过电脑维修和汽车修理，懂得如何开启豪华汽车的门锁，甚至是保险柜；邵东学过电工知识，知道如何破坏防盗的电子警报系统，所以他就成了这个团伙的“科技专家”，能作一些普通毛贼不敢试手的大案，譬如盗窃银行里的自动取款机。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此时邵东的聪明与才干反倒像是一个“帮凶”，帮他完成数十起令公安机关难以查办的大案，也帮他快速地走向了人生的绝地。

事后，邵东的母亲后悔得要命，她说她已看到儿子的不正常，比如他经常昼伏夜出，她问他原因，他骗她说：“妈，我帮朋友拉的是‘水货’，那东西白天运输不方便。”她就信了他的话。如今细想，那“水货”也是违法的东西，自己怎就没有制止他呢？邵东的父亲也跟记者说：“其实我也看出了他的问题，比如他经常换车，有的车还挺高级，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就说是找朋友借的。现在一想，什么样的朋友会把那样的好车借给他，而且还经常变换呢？当时之所以被他蒙住，是因这小子婚后变得特别懂事，真以为他是长大成人不再胡臭儿了。”

幡然悔悟，突击发明求赎罪 忍辱相助，可怜天下父母心

狱管办公室里，邵东跟记者说:“自从下水后，我变得特别乖巧和孝顺，因为知道自己对不起父母，知道早晚会有让他们伤心和失望的那一天。回头是岸的道理我懂，可惜就是刹不住车了。金钱刺激也好，精神刺激也罢，或许两者兼有，鬼使神差地推动着我两年间跟他们作下70余起案件，涉案金额200多万元，时常做起被公安逮到的恶梦，醒来一身冷汗，心想不能再干了。于是我不止一次地对他们说，再干一次‘大的’就再也不干了。同时也为自己悄悄地寻找后路。”

我问邵东：“什么后路？是指退出和自首吗？”

邵东摇头，说他不想做出卖“朋友”的事情，但又知道一旦被推上法庭，等待自己的肯定是极刑。怎样才能拯救自己？他想到了发明创造，想以一项足以震惊世人的重大技术发明赎回自己的性命，因为过去有过类似的先例。于是，自从杀人后，他便开始构思他的“发明”,并动手实验。他想发明出依靠一组磁铁产生出来的磁能，永久运转下去的机械装置。他叫它“磁动机”，其实就是那种不可实现的“永动机”。

邵东猜得没错，T市公安局的刑警们始终在追踪着他们的足迹。当他们接连盗窃了两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后，没出10天便被刑警全部抓获。

看守所里，邵东的七八个同伙有的绝望，有的准备越狱。邵东则不同，除了坦白交代外，他静下心来，继续研究他的“磁动机”。

但在监房里，他只能是画出一张张草图，想做实验必须要有外界的帮助，于是他给有关方面写出了如下一封信：

“尊敬的警官、检察官、法官：您（你）们好。我自知罪过太重，将被判处死刑，我非常后悔。

“几年前，我开始研究磁能转换的各种方法，在多年的研究和无数次的实验中，我发明了一种（可将）磁能直接转换（成）动能的磁动力源，我叫它磁动机。此项发明可解决全球现存两大难题，一个是环境污染；一个是能源危机。它可替代现有大多数动力产生器，如燃油燃气发动机、电动机等，在现代能源范围里是一种新的变革，并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

“我恳请各级领导能在法律允许范围内，允许我在羁押期间写与发明有关的材料，并能给予我和发明代理人见面的机会。我还很年轻，我将努力为国家和人民做点贡献，以求减轻我的罪行，希望各级领导能够给我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当邵东设计的图纸和说明被送到吴星手中时，她非常震惊，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那初二辍学的儿子能搞出什么科技发明。邵东被捕后，当刑警告诉吴星说：“邵东偷车偷银行，涉案200多万元，还杀人，肯定是死定了。”吴星几乎当场晕倒。但到后来，吴星也想开了：“自作自受，随他去吧。”不过毕竟是母子，想起儿子小时，父母总是黑天白地忙于工作，没时间看管和教育孩子，以致孩子自小没能养成好的学习习惯，一点点地变成今天这样，当妈的就觉得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因此除了对儿子的怨恨之外，还总有一点内疚。接到那些图纸后，吴星就想：“干嘛不替他试试呢？即使不成，也算是尽到了家人的心意，让他在狱里带着希望活到最后，死而无憾。”于是，邵东的父母便厚着脸皮请来亲戚朋友，动手实验邵东的“磁动机”。

实验在邵家做了一遍又一遍，失败的结局是肯定的，科学家们早已论证过“永动机”的不可能性。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邵东的母亲不懂数理化，可他父亲懂，知道这东西不可能实现，但他也跟邵东的母亲一样，对小时没能拿出一定的时间来关注儿子的成长抱有一定的内疚之情，所以明知不行，却还是要一遍遍地试验，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也浪费了不少钱。

这期间，邵东仍在不断地修改他的设计。此时他也认识到了“永动机”的不可能性，因此修改设计思想，改为想在一个永磁的条件下，以一个“小的输入”，通过机械的运作，博得一个“大的输出”。这时他才深感到知识的重要，他不断地递出书单，恳求母亲给他买些有用的书籍，说他自己必须要抓紧时间学习。当妈的赶紧去转科技书店，什么《电磁学》、《电磁场与电磁波》和《现代永磁电机理论与设计》以及《高等数学》等20多套大学教材，被她买来送给儿子。

也巧，恰在这时，有篇通讯报道新疆某死刑犯在其母亲的帮助下，及时申办了五个汽车方面实用新型的专利，结果改判成死缓。吴星立即设法转告儿子，让他赶紧转向研究实用新型方面的发明。这时，邵东也已看到了这篇文章，当即也像文中那个死囚一样，开始在汽车防盗问题上冥思苦想。母亲吴星也及时地给他送去《汽车电路》、《现代汽车变速器》等大量有关汽车的教科书。

邵东学过汽车修理，了解汽车构造，知其弱点在哪。过去他利用这些弱点偷车，现在他针对这些弱点研究如何防盗。不久，一项被他称之为“自动变速箱驻锁定防盗器”的“发明”完稿。他在说明中这样写道：“现有汽车防盗都是电子防盗，锁定点火系统电路和ABS刹车系电路，但都有一致命弱点，那就是当汽车电路主电源被切断后，防盗电路即告失效。盗贼可在无报警的状态下，利用专用电路与车内报警电路或微电脑联机电子解除防盗设定，或拆除防盗报警装置后，将车盗走。而我的防盗设计能解决以上各种防盗不足之处，并能在全车电源被切断后，或改动全车电路后，仍能使车处于防盗状态……”

拿到这项“发明”后，吴星赶紧去申办专利。她找到天津负责申办专利的部门，递上材料，细说此事关系到一个死囚的性命，假如这“发明”确实能够成为一项“发明”、且对社会有益的话，务请帮他一把，火速办理申办手续。对方细阅邵东的“发明”，觉得申办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于是出于人道主义，有关工作人员转日即奔北京，以最快速度，为邵东办下了由国家知识产权局对“自动变速箱驻锁定防盗器”发出的《专利申请受理通知书》。

随后，邵东又在狱中搞出8项发明，临到判决时，已有5项获得了国家知识产权局授予的实用新型专利权。其中除有关汽车防盗的设计外，还有如何增强保险柜防盗功能的技术发明。为替儿子尽早跑下这些专利，母亲吴星争时间抢速度，拖着病弱之躯到处奔波，最后累得像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一般。

然而，5项专利证书没有留住邵东的性命。法庭慎重审理，最终仍然依法宣判其死刑，立即执行。法官解释说，邵东狱中作出5项发明，确属有利于国家和社会的突出表现，应认定为有立功表现。但是，他在共同犯罪中，起策划、纠集作用，系主犯。两年间邵东参与盗窃70余起，数额237万元，具有致被害人死亡、持枪、多次抢劫财物、数额巨大等法定严重情节，犯罪性质特别严重。因此，虽认定邵东有立功表现，但不能对其从轻处罚。

宣判那天，记者最后一次见到邵东的母亲吴星，不是在法庭上，而是在法院的院子里。作为一名老警察，她没脸进法庭，面对不了被害人的家属；可作为母亲，她又想再见孩子一面。于是她躲藏在法院的院子里，想趁案犯们从大楼里出来走上囚车的那一刻，看一眼一晃而过的儿子。我看到她像犯有什么大错、唯恐被人发现那样躲闪在人群背后，风不大，却吹乱了她满头的白发。记者突然一阵心酸，不为那刚被判处了死刑的邵东，而为这位民警，这位母亲。我想起采访她时她说过的一句话:“作为家长，无论你工作多忙，事业多么伟大，也不要放松了对子女的关照和教育，否则你失败的将是整个人生。”此时此刻，站在她的角度上一想，我掂出了此话的分量。（请读者原谅此文使用的全是假名，甚至连城市的实名也被抹去。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作者不愿再在两名老警察的“伤口”上撒盐。）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