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美
[摘要]20世纪上半叶,不少朝鲜文人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北迁中国东北,因而来华朝鲜文人的诗歌作品中经常出现“北方”形象。从空间寓意的角度看,“北方”是朝鲜文人被驱逐之下而不得已选择的一个恶劣环境,是一个将希望变为绝望的悲情空间;从情感寓意的角度看,“北方”代表了朝鲜文人由失乡之情到思乡之情的情感转变;从文化寓意的角度看,来华朝鲜文人借诗歌作品中的“北方”形象展现了民族文化的差异,表现了他们在异国生活中对民族主体性的认识。
[关键词]20世纪30~40年代初;来华朝鲜文人;诗歌;“北方”
[中图分类号]131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15)03-0032-06
中国广阔的地理空间给历代来华朝鲜文人带来了崭新的人生体验与文化体验,对他们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使得“中国”在朝鲜文学发展史上具有特殊的地域意义。由于政治交往、文化交流、人口迁移等因素,不论是古代还是近现代,在朝鲜的文学作品中都包含着大量关于中国山川风物的记述与描绘,如新罗时期崔致远就以“游子停车试问津,隋堤寂寞没遗尘。人心自属升平主,柳色全非大业春”(《汴河怀古》)的诗句描绘唐朝大运河的状况。“燕行录”也收录了大量朝鲜文人描绘中国风物、景象的诗歌、小说、杂录等作品。
近现代,日本侵占朝鲜半岛,致使很多朝鲜文人为躲避国内日本侵略势力的压迫,逃亡或者移居到中国,并以中国为根据地,进行了激烈而持久的抗日运动。特别是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初,日本在中国成立伪“满洲国”的同时,在朝鲜国内推行朝鲜语抹杀和创氏改名政策,只允许朝鲜人使用日文,致使朝鲜文学进入了黑暗时期,众多朝鲜文人渡过图们江来到中国东北进行创作。延边大学权哲教授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统计结果表明,当时在中国东北地区进行创作的朝鲜文人就达到137人。如果加上东北地区以外的朝鲜文人,数量将更多。这些文人往返于中朝两国,在中国居住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他们以自己在中国的生活经历为背景进行文学创作,这些作品既渗透了朝鲜本土文化,体现着朝鲜传统文化特色,又表现了中国广阔的自然风土和生活习俗,具有中国文化的特点,有异于朝鲜国内的文学作品。
这些来华朝鲜文人的文学作品中包含大量关于“北方”形象的描绘,这一形象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与情感内涵。本文就以因“来华朝鲜人诗歌文学最高峰”而著称的《在满朝鲜诗人集》和《满洲诗人集》为中心,分析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初以中国经历为素材而进行创作的作家的诗歌,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当时来华朝鲜人文学作品中“北方”形象的深刻内涵。1932年,日本在中国东北三省建立了伪“满洲国”傀儡政府,本文讨论的来华朝鲜文人笔下的“北方”和行文中出现的满洲也是指日本控制下的中国东北。
一、“北方”形象产生的背景
20世纪30-40年代初,在当时特殊的历史环境下,来华朝鲜文人和朝鲜国内文人的作品既有差异点,又有共同点。因为二者处在不同的政治文化空间,有不同的经历,所以在作品中有不少差异点;但同时,不论是在中国的朝鲜文人还是朝鲜国内的文人,都处于日本殖民统治之下,所以二者在作品中具有一定的共同点。仅就文学形象上看,来华朝鲜文人和朝鲜国内文人的作品中都常表现“黑夜”这一文学形象,这象征着日本黑暗的殖民统治,表现了他们的丧国之痛。而来华朝鲜文人,主要是生活在伪“满洲国”统治下且以满洲为创作空间的诗人,在他们的作品中就多呈现“北方”和“孤独”、“流浪者”、“漂泊”的形象,“北方”这一文学形象重在表达诗人们远离故土、居无定所的漂泊之感。
日本殖民统治时期,朝鲜失去了国家主权,人民失去了自由。相比之下,“北方”——中国东北是一个自由的创作空间。因此,当时迁移中国东北的文人就抱着“我们要在这里创作文坛,维护国内被抹杀的我们自己的语言,拯救我们的文学”的信念,在“北方之国”进行艰苦的创作。20世纪20年代左右,《民生报》开始刊登朝鲜民族语言文学作品,此后“北乡会”创立并发行期刊《北乡》。1930年代后期到1940年代初期,日本对朝鲜实行了国语抹杀政策和创氏改名的耻辱性民族抹杀政策,在这种状况下,朝鲜国内不可能出版发行国语刊物。来华朝鲜文人则在中国创立《满鲜日报》,在东北地区出版发行了《在满朝鲜诗人集》、《满洲诗人集》等诗集。在“母族协和”的名义下,朝鲜国语报刊的发行,给国语创作增添了生气,注入了活力。《在满朝鲜诗人集》的前言写道:“在孤独的旅途中,我们的缪斯女神并没有失去自己的历史使命感和方向”,“可怜的缪斯女神”在东土之地开辟了自己崭新的道路。据一位医学者所讲,当时“世人将视线全部转移到了‘满洲国。从政治到经济,再到学术,对‘满洲国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这也同样给朝鲜国内文人带来了极大的神秘感以及无尽的好奇心。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越来越多的朝鲜国内文人开始有了北迁的愿望。当然,对他们来说,北迁到“满洲国”不仅是为了得到生活上的保障,过上自由的生活,更多的是为了在他国的土地上保存自身的传统文化,继承并发扬民族文学。因此,“北方”不仅成了他们生活的根据地,更成了他们创作的源泉。然而他们所要面临的问题是,他们不仅要适应满洲的生活环境,更要适应当地的文学环境。
北迁到“满洲国”的朝鲜文人们面临着险恶的生活环境:既要面对因政治文化差异而引发的矛盾,又要受到日本军阀名义保护下的干涉,还要遭受中国地主阶级和军阀统治阶级的压迫。北迁的朝鲜文人们在经历这些备受歧视和压迫的异国流浪生活后,促使他们的作品往往超越了个人的层面,而上升到民族层面,形成了民族主体性。
在这种特殊的时代背景和文学观念下,这些文人们在异国政治文化空间里的创作并没有单纯地描述他们的个人体验和感受,而是以这些体验为依托,超越个人的情感,上升到民族共同体命运的层面。因此,不同的来华朝鲜文人们创作出了共同的“北方”文学形象。这和20世纪30年代朝鲜国内诗人以自我为中心而进行的创作、表达自我情感的创作风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二、“北方”形象的空间寓意
“北方”形象在来华朝鲜文人的诗歌创作中有“北方、北方天空、北间道、北满洲、北国”等多种表述,借以指代他国的政治文化空间,常和“广阔、沙漠、荒漠、旷野”等相呼应,描绘了满洲凄惨荒凉的自然环境。如毛允淑的《成为间岛之客》:“这苍凉的北间道啊,除了满目的荒野,无尽的凄凉,又有什么呢!远离故土而来的这个地方啊,被人厌弃的北支那,也只能作为悲剧小说的背景出现的北间道!”从中可以看出,对朝鲜人而言,“北方”只是悲剧小说的取材背景而已,此地的生活环境,并没有和朝鲜国内恶劣的生活环境有什么差别。
这样的“北方”在朝鲜文人眼里又具有什么样的审美价值呢?从李燦的《北方图》中我们可以找到答案,《北方图》写道:
历史,权利,文明,富贵啊,
所有的一切都被数千里的高山峻岭阻隔。
自古以来从未唤起过人类
一丝乡情的北方啊!
原始,
原始般茂密的丛林,
呼?呼?
北风一年四季呼啸而过,
倦怠的山鸟,昏黄的天空下,
满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岭峰,高低起伏,连绵不绝。
岭峰上那一片一片的花田,花田,花田……
花田边错落着一个又一个村庄。
这首诗将“北方”诗化了。“北方”的历史、权利、文明、富贵都被数千里的崇山峻岭阻断、在人类连绵宽广的怀抱里,却从未唤起过人类一丝的乡情,它与世隔绝,是一块孤独之地。灰色的天空下,峻岭逶迤,森林茂密。朝鲜人移居来到此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一眼望去,山间尽是移居来的朝鲜人民所开垦的错落有致的大大小小的田地,还有参差不齐的村落。在漫长的冬日里,只看得见满世界的大雪,只听得见因踩在雪地上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沉闷的脚步声。
在诗人李燦眼里,“北方”是浓密的森林,是一个能够让人忘记族系的地方,是一个远离故土的封闭空间。
再看柳致环的《绝岛》:“虚无的岁月里/这无垠的狂野是一座孤独的绝岛/火红的夕阳下,在世界尽头的北方,那无助的村庄/……”柳致环于1940年春携家人移居满洲延寿县,经营农场,1945年归国。在满洲长达5年之久的异国生活使他对“北方”之地有着深刻的体验,所以他的诗中多次出现了“北方、北边”等概念。在诗人眼里,“北方”满洲是一片孤零零的、无助的村庄,是世界尽头的一座孤独的荒岛。“旷野、荒岛、世界的尽头、无助的村庄”便是“北方”这一空间概念的集中体现。这样的“北方”对当时的来华朝鲜文人而言,不是希望之地,而是绝望之岛。
当时中国东北三省被日本占领,原来生活在东北地区的文人志士,纷纷逃往中国南部地区,而留在东北地区的大部分都是贫困潦倒的百姓。移居到此的朝鲜人过着和国内一样被压迫的生活,贫苦、艰辛、煎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这一切反映在来华朝鲜文人的创作中便是荒凉、绝望的“北方”形象,表达了诗人的强烈否定意识。
原本希望通过奔走他乡,逃离朝鲜本土,奔向“美好”、自由的“北方”,可是情况却并非如此,“北方”带给来华朝鲜文人的仍然是压迫、孤独、凄凉、绝望,所以“北方”在空间层面上是一个将希望变为绝望的悲情空间。
三、北方形象的情感寓意
对于“北方”的抒写是一个具有强烈民族意识和生命意识的主题,是来华朝鲜文人诗歌中一个共同的主题。在来华朝鲜文人的诗歌中,“北方”在空间层面上是一个将希望变为绝望的悲情空间,但是在情感层面,它是将民族悲痛转变为乡愁的一个与“南方”对立的方位名词。北方是异国他乡,而南方则是故国山川。同时,“北方”对朝鲜半岛人来说,既是一个给予他们生存勇气和希望的诱惑之地,又是一个代表离别之憾和逃离之梦的矛盾之地。
远离故土和亲人,来到遥远、陌生的异国,来华朝鲜文人在他们的诗歌中用泪水和叹息声向我们诉说着朝鲜民族悲惨的命运。“在自己的国家怎么会连一粒米都吃不到呢?这绝不是可以用命运和浪漫来解释的事情,而是当时悲惨的历史现实使得他们不得不远离故土。”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他们的选择就是去“北方”。
厚厚的积雪下,长长的铁道瑟瑟发抖。
矮桌一角的农夫,身上散发着小牛犊的味道。
他无力地笑着,只要坐上了车,就能去北方啊!
幼小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车窗外的故乡一点一点远离、消失,
苦恼的孩子趴在玻璃窗上,挣扎着。
——选自吴章焕《北方之路》
在去“满洲国”路上的女人,
蜷缩着,酣酣的梦里,梦起了幸福的北国生活。
——选自林春吉《夜行车》
我年轻的孩子啊,离去吧!
北国的天空在等你,
凛冽的寒风在等你,
哦?去北国追寻幸福生活吧!
——选自朴世英《还要离去吗》
在真正踏进“北方”之前,对朝鲜文人来说,“北方”不是一个真实而具体的地点,而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一个概念:“北方——北间道的生活好”,还是将本国文学继续传承下去的创作空间;对国内的知识分子和革命家而言,北方是唯一一个可以作为根据地进行民族解放斗争的地方,具有特殊的地理优势。也正因为如此,对送走亲人留在国内的人而言,北方是一个充满离恨之地;对背井离乡的农民而言,北方是他们日盼夜盼的一片新土地,是一片让他们梦想过上幸福生活的希望绿洲;对流亡之人而言,“北方”是寻找民族真谛与幸福生活的空间。
当这些美好的愿望遭遇北方的现实后,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绝望。原以为北上能给他们带来幸福的生活,可当朝鲜人真正生活在“北方”后却要遭受中国官僚资本家的压迫、地主阶级的剥削、“马贼”的残害等痛苦。辛勤开垦的土地被中国地主阶级和日本帝国主义掠夺,他们仍然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朝鲜人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北方,却不曾想在这里的处境和在国内一样险恶,一样有着压迫和剥削。痛失国权使他们不得不远离故土,而异国他乡的悲惨生活使得他们产生了更加深刻而强烈的乡愁。
这种乡愁通过对“南方”形象的描绘很好地表现了出来,“南方”形象中所表达的乡愁对我们理解“北方”形象具有很重要的作用。我们看以下诗句:
因为思念着故乡/死去的灵魂向着南方(千青松《墓地》)
天地被冰冻的那天/一朵芭蕉思念着南国的故乡而哭泣(南胜景《北满素描》)
阳光明媚的后山上的松柏/向着南方的天空像一面旗一样多情(柳致环《归故》)
三月/在泛滥的南风中敞开心胸/深呼吸吧(金朝奎《南风》)
以上诗句中,南方是温暖的、阳光明媚的,有春风、芭蕉,而北方则是天寒地冻的,在这样的对比中,他们表达了对故乡的思念与热爱。对朝鲜诗人而言,故乡的天地之间,所有的生命都是美好的。
再看宋铁利的《桔梗》:“山/水/路/石蛋儿/孩童/狮子狗/在那蓝色的花朵/像彩虹般灿烂中流失的村庄啊!”山、水、路、石蛋儿、孩童、狮子狗,是诗人想象中美好故乡的情景,在“北方”之地思念故土,想象故乡美好、惬意、温馨的场面,表现出浓厚的乡愁。诗人借对故乡田园的描绘,在矛盾和彷徨中寻找归处,借以慰藉那颗远离故土而孤独苦闷的心。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相对于北方,南方是“祖国”。南方是故乡,有快乐的童年和幸福的日子。相比之下,北方是无尽的寒冷,是他乡。对具有强烈民族意识的移居人民而言,北方只是为维持生计而选择的地方。因此,诗中经常出现的北方形象充满了寄居他乡的凄切悲凉、乡愁等情感。这也正是来华朝鲜文人思乡意识的文学表达,也可以说是中国生活的表层寓意。
四、“北方”形象的文化寓意
在文化体验中,环境、人种和风俗是移居人民认识世界和理解他民族文化时最重要的三个要素。对于来华朝鲜人而言,“北方”是一个远离故土和与世隔绝的地域,在诗人的意识里,它是和朝鲜完全不同的文化空间。这种文化空间必然会对诗人的创作产生影响并在诗歌中体现出来。
朝鲜现代诗歌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中国地区有满洲、北京、南京、上海等地,其中出现最多的是满洲。我们以山海关为界将这些文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居住在山海关以北的满洲地域;一类是居住在山海关以南的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域。前者是朝鲜人聚居地,而后者则是朝鲜人零星散居之地。不同的地域给朝鲜文人的创作带来了不同的影响,使其各具特色。居住在满洲地域的朝鲜文人的诗篇中主要以描写朝鲜移居人民的生活为主,他们往往以否定的眼光看待中国。居住在山海关以南地区的文人的创作则更多地是将中国和朝鲜的命运相联系,以相对肯定的眼光看待中国。但这些生活在不同地域的文人的作品中也体现出共性:即在中国广阔的土地中表达流浪、苦闷、挫折、矛盾等复杂的思想感情以及在异国生活中对民族主体性的认识。这便是来华朝鲜文人笔下“北方”形象的深层寓意。我们看下面这两首诗:
穿着褴褛的青龙袍敞开双臂在蜘蛛网下睡去的陈君/长长的指甲,厚厚的灰尘/任由长长的胡须长满黑色的脸颊/在黄昏下收割高粱的陈君/迎着寒冬眯着眼远望着天空/吐着唾液的陈君/旁边是毛驴拉着碾子/这地方这百姓啊
——林学洙《旷野集1·在拉滨线安家》全文
在胡国胡同看到的太阳/笼罩在黑暗而悲情的日晕中/布满灰尘的脸/正在捣碎甜果的尼-亚啊
——选自柳致环《道袍》
在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日本派遣了作家慰问团到前线慰问日本士兵。作家慰问团的使命就是将日军侵略战争的经验写成作品,鼓励后方国民积极支持并投入到战争中来。1930年代初步入文坛的林学洙作为日军管制下作家慰问团的一员来到中国。他在中国期间,按照日本帝国主义的要求,创作了很多诗作,集结成《前线诗集》一书。这本书虽被后世划为亲日派文学作品,但就描写的角度来说,他在诗中所描绘的中国和中国人对于我们了解当时朝鲜文人眼中的中国形象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林学洙的诗歌形象地描绘了当时中国人的形象,展示出当时的中国文化特征。这首诗里所描述的中国人的外貌特征和行为,是当时中国人民的自然生活状态。但是在诗人眼里,这和当时的朝鲜国内非常不同:诗中所描绘的陈君,虽是一个屈服、认命于殖民现实的普通人,但是他的生活习性和大多数贫苦百姓不同,显得悠闲自在,并且拥有当时那个时代最基本的财富——驴。诗人通过描写陈君与社会现实格格不入但却悠闲惬意的生活状态,借以表达出自己的失乡之愁和辛酸之情。
在柳致环的诗中,每当傍晚,围绕在夕阳周围的晕光,照着“胡国的胡同”,胡同里,诗人看到的是受苦受难的中国贫苦大众,他们在诗中的形象是邋遢、沧桑的——“沾满灰尘的脸颊,蹲在一边吃着甜瓜”,是可怜的——“衣衫褴褛的人啊向我索求小钱”。沾满灰尘的脏兮兮的脸的邋遢的外貌形象,将甜瓜直接敲碎就吃的当地居民,和以流浪人身份来到异国看别人眼色过日子的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让诗人对这个时代与现实感到绝望和无助。这种绝望与无助,让这些移居人民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民族主体意识。
居住在山海关以南地区文人的创作则更多的是将在中国所见与朝鲜本国相联系,进而表达自身对祖国的情感。如:
疾驰的牛车后面/追赶着的七八岁的中国人的女儿啊/扔给她几个铜板/但又索求着的姑娘啊/与苦力互相争吵着/炎日下连续追赶着5里地的少女/看到这些我的心像刀割一样啊/……
——选自吴相顺《流浪的北京》
这首诗表现的是生活在中国北京地区的朝鲜文人的见闻与感受。1918年中国政局不稳,广大劳苦人民过着饥寒交迫的贫苦生活。但是没有人反抗,而是屈从于命运。在诗人眼里,他们是悲哀的存在。诗人通过描写中国劳苦人民的贫苦生活,联想到自己国家同样处于苦难之中,表达出诗人的悲哀之情。
不论是生活在中国南方地区还是东北地区,在他国的政治文化生活体验都为来华朝鲜文人提供了诗歌的创作空间,并拓宽了朝鲜国内现代诗文学的创作空间,来华朝鲜诗人的作品中出现的中国自然风土文化是朝鲜国内诗人的作品中所没有的特殊素材,不仅丰富了朝鲜现代诗文学的创作素材,还以此为契机形成了新的作品创作体系。
五、结语
自19世纪末至今,来华朝鲜人移居中国已有150多年的历史。在这一个半世纪里,移居到中国的朝鲜人在中国艰苦奋斗,拥有着独特的他国文化生活体验。他们从踏进中国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在种族与生存的矛盾中不断探索其主体性。朝鲜和朝鲜文化是这些文人在异国空间里继续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和文化资源,而移居中国的特殊文化体验,又给他们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素材,作为拥有两种不同文化生活体验的人,他们开创了崭新的文学世界。
朝鲜现代诗人移居中国,给了他们接触与体验中国文化的机会,同时给他们提供了在新的政治文化空间里创造出更加丰富的民族文化的机会。来华朝鲜文人诗歌中“北方”形象的产生,与当时日本殖民统治下生活的不稳定性和时代的黑暗、贫困等社会背景都有关联,同时它又与特殊的时代、特殊的地域下文学自身的发展规律密切相关。
北方形象是朝鲜文人移居中国在异国空间生活的生动写照,它是别人的祖国,是绝望的空间,冷漠无情;同时它又为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传承提供了空间,亲如故国。从情感表达层面看,离别之恨、逃亡之梦、强烈的他乡意识、失乡后的乡愁共同构成了北方形象的表层寓意。从文化层面看,“北方”是一个异国空间,表达出诗人们对本民族文化的痴迷,同时借以衬托对中国生活的否定。有的以他国文化的痕迹作为创作的素材,有的则把中国和自己祖国的命运对等看待,从肯定的角度将其形象化。诗人们在这种异国文化环境中创作,他们所体现的正是本民族的主体性,这就是在华朝鲜文人笔下“北方”形象的深层寓意。
来华朝鲜文人诗歌中的“北方”形象,是朝鲜国内文人文学创作中所没有的。它蕴含着中国大陆式的情节和美,促进了朝鲜现代诗歌语言的多元化,使得朝鲜现代诗歌文学在日本殖民的黑暗统治时期得以传承,确保了本民族文化在异国地域的生存和发展。
对于朝鲜文人诗歌中“北方”形象的解读具有深远意义。本文以一个民族的移居历史脉络和特定历史时期诗歌作品中的文学形象为研究对象,试图揭示一个民族在他民族文化空间中传承发展的可能性,并为其提供理论依据。当然,移居文人的创作和朝鲜国内文人的诗作在写作技巧和审美方面会存在很多差异,但是朝鲜移居文人的文学作品更是朝鲜文学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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