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淼,谷 岩(东北林业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40)
厅,是古代园林或宅邸中用于会客、宴请的大型室内空间;堂,代表高大的房子。明代计成的《园冶》中云:“堂者,当也。谓当正向阳之屋,以取堂堂高显之义”[1]。因此厅堂不仅表现室内空间的高大感,更能表现出该空间在室内环境中的主体地位,不仅是主人家的会客之所,更是家人祭祖、教化子女、婚嫁之事的重地,是当地尊重礼仪,符合大家长制度的表现。
皖南古宏村的厅堂家具充分表现了人们对于“厅堂”的重视程度,用于厅堂内家具绝不可随意安置,而是具有相当严格的程式感。进门处先见一圆桌,桌由两个半圆桌组成,按照当地习俗,家中男主人在家时,桌呈圆形,象征一家团聚,男性访客可自行进入该户做客;家中男主人不在家时,桌的一半收起来,只摆一张月牙形桌,并将其靠墙摆放,访客来时见此情景就会自动回避,不见女眷,取“男女授受不亲”之意。桌子的四周有4张圆凳。进入正厅可见到家具全部对称摆放,一般都有一个影壁布局,影壁前悬一匾额,题该空间之名,如“瑞霭庭”、“敦睦庭”、“承志堂”等;匾下挂一幅竖轴大画,题材多为山水或花鸟,画两侧挂有楹联一副或多副。下有一窄长形条案,被称为“花条”,条案上以“老三样”装饰,中间摆一座自鸣钟,钟东侧摆一花瓶,西侧摆一镜子,取“终生平静”之意[2],期盼经商在外的亲人平平安安(图1);条案前摆一方桌,桌两侧有两把太师椅,是宾主落座之处;厅堂两侧对称摆椅子和几,每侧二椅、二几(一茶几,一花几)。厅堂内共有一张长条案、一个方桌,6把太师椅(也有大户人家放置8把太师椅),称之为“一堂家具”。家具种类多为条案、方桌、圆桌、椅(扶手椅、太师椅、靠背椅)、凳(方凳、圆凳)、几(茶几、花几)等[3]。
宏村中现存家具多为明清二代所制,因其地处皖南,距苏州较近,所以在装饰上颇受苏式家具影响。装饰手法以雕刻和镶嵌为多,也有部分具有金漆木雕的韵味。厅堂家具的装饰以雕刻为多,手法有深浅浮雕、透雕等多种,清代时期的多层雕与线刻也被广泛使用[4]。雕刻手法简练古拙、美观朴实,表现出与宫廷家具截然不同的质朴之美。雕刻因装饰位置不同而繁简有度,尤其是在家具的结构点上进行装饰,起到烘托主体的作用。多在家具的立木和横木的交角处,运用不同形式的牙头、牙条,从而使家具的装饰性与实用性得到良好结合;在四周边框间采用富有变化、形状简易的券口,不仅美化了家具,还能起到支撑和加固的作用;在桌案的两侧,前后腿足之间有挡板装饰,不仅加强了腿部的稳定性,同时起到了装饰作用。家具的配件装饰十分考究,桌案类家具有些使用包角,多为白铜制作而成,与家居的整体色泽相和谐;与主体木质形成鲜明对比[5]。厅堂家具表面常着黑漆,与苏式家具和京式家具多以蜡涂饰不同,也是因为当地家具材质并非优质硬材所致。
家具的装饰纹样也是各种各样,椅、凳、桌、案一般都采用简单的、抽象的纹饰装饰。人物题材在厅堂用的家具上表现较少,几何类题材的卡子花、方胜纹,拐子纹等被广泛使用在桌案、椅凳的装饰上。更有八宝奇珍、琴棋书画以及教化学子的冰裂纹等被广泛运用。与许多柜类家具在雕刻后运用金漆涂于雕刻画面上不同,厅堂家具几乎未受潮州木雕的影响,装饰多是追求朴素大方的简单美,家具颜色及配饰多呈黑、红、灰等深暗色,使人感受到一种沉稳严肃之感,尤其是置放于中堂影壁前的条案,案面多数十分厚重,通体装饰很少,在美化家具的同时更让研究者感受到装饰艺术语言的简洁性[6]。
一个地区的艺术风格与当地文化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如同儒家文化对皖南宏村厅堂家具的影响一样。虽然当地厅堂家具还作为一种使用器具,但已形成独有的人文特色。
首先,厅堂家具的布局规矩而对称,体现出儒家经典的中庸之道,《中庸》有云:“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这不仅能体现出宏村厅堂家具的摆放之法,还能体现出宏村人对儒家文化的继承与应用。在精神上表现出当地村民“至善、至仁、至诚、至德、合内外之道”的人生追求[9]。
其次,宏村厅堂之家具颜色多为黑色,一套家具的颜色也是同一色相,表现出儒家与道家截然不同的色彩观点。众所周知,儒家思想尊“礼”好“仁”,在色彩观上更是强调礼教的重要意义,将色彩赋予尊卑等级意义。村中厅堂家具鲜少出现黄、红、紫等色,一方面与皖南地区缺少硬木有关,另一方面和宗教礼法制度相关。明清两代徽商富贵,许多西洋的舶来品在村中并不少见,若意图购买优质硬木也十分容易,但整个村中并未见花梨、紫檀等材质的家具,不得不说家具色彩与宗法制度密切相关。
第三,在厅堂桌、案、椅、凳等家具的装饰上也能体现出儒家思想对家具的影响,以人物为主的崇礼、忠孝节义等题材在厅堂家具中出现较少,而表现琴棋书画类的简单图案则时常出现,花鸟类纹样出现也较多,岁寒三友、暗八仙、花瓶、都成为厅堂家具上的装饰元素,体现出村民们的朴实性格,对秀丽风格的喜爱,也表现出村民对家人平安的祈盼和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家具装饰多采用浅浮雕法,低调而简洁,表现出一种朴素的人生态度[10-11]。
最后,在审美观上,宏村厅堂家具表现了其与儒家文化的共通之处。《论语》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其中“文”表示着外部的形式美,“质”则指实质,表现事物的内涵美。宏村的厅堂家具就以内在的木质地和外部的漆饰相结合,完全表现出皖南民居家具“文质彬彬”的充实美。此外,儒家的美学观点强调物体本身的隐含意义要合“礼”守“教”,礼教体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席不正不坐,肉不方不食”等均是遵守礼的体现。宏村的厅堂家具从家具本身到家居布局,再到其引申意义,均符合儒家“礼”的美学观点。
首先,徽商为宏村家具的制造提供了经济保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宏村家具制造离不开徽商们的资金支持。皖南地区的商人则有着与“唯利是图”、“奸诈狡猾”、“为富不仁”等形象截然不同的合商、儒、仕为一的商人形象。它们的共同信条是“财自道生,利缘义取”,以诚信、遵道重义的品格塑造出典型的“儒商”、“廉贾”形象。当地家具的材质不同于普通村庄家具所用的柴木,虽不是名贵硬木,但都以漆饰表面,并施以雕刻等诸多手法进行装饰,可见经济实力在厅堂家具上的表现。
其次在家具布局中,桌椅家具与楹联相搭配,不仅提高了该室内空间的文化氛围,更为访客到来提供了便利,来人可以楹联内容为话题,边探讨文化边等候主人,出入至厅后宾主落座,十分自然。室内楹联有许多是请书法大家写成,而后装裱悬挂,每一步骤都不能缺少资金的支撑。
最后,徽州当地注重封建的家族制度,徽商是家族制度的重要表现,村民们能认识到资金的重要性,人们外出经商就是为了能光耀门楣,为祖先争光。在另一方面,徽商注重儒家思想,虽身处商海,但仍一心向往着“入仕”生活。因此,在厅堂家具的装饰图案上,梅兰竹菊、琴棋书画等表现了当地人们的雅致情趣,还有铜钱纹、蝙蝠纹等象征财富和聚福的题材。
宏村厅堂家具是我国厅堂家具布局的代表之一,因对称的布局和简洁大方的特点表现出皖南地区的人们对儒家思想的推崇,充分体现出当地村民对宗族制度的重视,更能表现出当地商人对仕途的重视和对礼教的尊重。厅堂家具的使用者几乎全是男性,朋友往来、宾客应酬,完全和女人没有关系,如有得宠的妾侍呆在厅中,有来客时也要迅速进入影壁屏风后躲避,可见当时社会上对女性与男性的不平等之处。技术上,宏村的厅堂家具与明清家具的制作技法完全一致,采用榫卯结构,木质不是非常优良,在风格上与苏式家具有颇多相似之处,表现出明清二代南方家具的独特文化与风采。装饰上简洁质朴,并未受京式和广式家具的过分影响,可见徽州人们思想上具有的地域性和朴实的性格。总之,宏村的厅堂家具作为一种艺术品能完全体现出皖南地区人们的生活水平、文化素养和精神修养,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家具实物的流传也为我国古家具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珍贵资料,并表现了当地人对前辈遗留物品的重视,是当地文化的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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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徐雯.中国古家具图案[M].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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