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呀,我的沂蒙(组诗)

2015-12-22 09:58厉彦林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4期
关键词:沂蒙山乡土故乡

厉彦林,山东莒南人,诗人、散文家。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业余创作,前期以散文诗、诗歌为主,近些年着力散文创作。著有诗集《都市庄稼人》《灼热乡情》和散文集《春天住在我的村庄》、配乐散文集《享受春雨》等。组诗《老区沂蒙》获《诗刊》等七单位举办的第三届乡土诗大赛一等奖,诗歌《沂蒙圣母》获中国作协创联部等单位举办的诗歌大赛一等奖,诗歌《草鞋篇》获《人民日报》诗歌大赛一等奖,组诗《走近农民兄弟》获《国风》诗刊乡土诗一等奖,《民族伤疤》获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大众文学学会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诗歌征文一等奖。散文曾获冰心散文奖、吴伯箫散文大奖赛一等奖等,大量作品被《读者》、《散文选刊》、《青年文摘》、《散文(海外版)》、《新华文摘》选登和中高考试题、写作教材选用。

中秋节,我在地图上寻故乡

团聚时刻。我借一缕月光,

戴上花镜,睁大双眼,

轻轻指着彩色中国地图,

从左到右仔细搜寻,

却找不着我的故乡厉家泉。

生僻奇怪的地名密密匝匝,

唯独没有它瘦弱的字眼。

我却准确点明它的方位:

就在沂蒙的莒南与东港之间,

那条乡间公路的交会点。

装在心窝的乡土情结,

即使积攒几十载,

在世间也是一个小圆点。

故乡那令人落泪的记忆,

即使经历荣辱宠惊,

仍是深藏心窝的一块火炭。

我抚摸沟壑纵横的地图,

一指指尺量岁月的河山。

亲人的话语暖在胸间,

花开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一声呼唤,故乡的山脉,

都站成回望的姿式,

一次又一次模糊我的视线。

八百里沂蒙山

谁唱《谁不说俺家乡好》,

谁就爱我的故乡——沂蒙山。

一镢下去,就是石头和瓦片,

就是喊声阵阵的骨头和弹片。

横数八百里,纵数也是八百里。

八百里有血有肉有骨有节的群雕,

七十二崮七十二颗高昂的头颅。

似虎似狮似剑似戟,桀骜不驯;

若游若飞若吟若啸,壮阔波澜。

高耸的沂山和蒙山,

那是沂蒙山系公推的领袖,

一声令下,群峰钻天。

曾有多少炮弹打进八百里躯体,

拉紧了行囊,铆牢了骨骼。

那一盘盘缺牙的古石碾,

啃嚼起狂飙一样的呐喊。

红嫂甘甜的乳汁落地生根,

山冈一夜冒出茂密的铁拳。

沂蒙山血性的后裔,

掏出有棱有角的名片,

在痛苦中寻找父辈的诺言。

让我魂牵梦绕,让我泪流满面。

春雨不经意地染绿光秃的山头,

秋风点燃山柿独立寒秋的灯盏。

高耸神奇且坚硬敦厚的沂蒙山,

肩扛荣誉,打造走向富庶的期盼。

搂抱过座座从不低头的高山,

踏响蜿蜒倾斜的碎石路,

就是一条条曲折回家的路线。

身存弹片的老军人重回这山套,

脱下军帽凝望无边无沿的山峦,

看见老房东蹲在半山腰的草屋,

心和山地同时打了一个冷战。

沂河

由沂源起步,由西北朝东南,

穿越绵延八百里沟壑山川,

在沂蒙山额划出几道弯。

那是九曲百折的愁肠,

还是缠绕山峦的彩练?

在临沂城东驯服成湖泊,

一片碧波歌声,在滋养城市;

一条流动血脉,在休养生息;

一位待嫁新娘,在梳妆打扮!

河边是我亲切的家园。

来回走动的牛羊和汽车,

草香味的柴门和炊烟,

乞雨敬神和丰收庆典的祭坛,

路人娶亲时扔给我的喜糖,

葬礼时我抹红了的双眼……

沂河记得我儿时的诺言,

时而数落我尽孝的缺憾。

汗水,乳汁,鲜血交汇的河,

泥沙驮走多重的荣辱与苦难。

柳绿苇壮,鱼肥虾跳,

船桨飞摆,歌声柔曼。

沂河水,正在长高变清;

沂河人,已经志大心宽。

我弯腰挖一捧黄沙,

指缝滑落成堆的感叹。

大雁和野鸭展翅飞翔,

春天掠平波涛的皱纹,

兴奋地跑到我面前……

我的村庄

砸断骨头连着筋,

活人住在山下村庄,

死人埋在村后山腰。

村庄的命运和故事,

一半埋在山土下,

一半长在薄地上。

成片的房屋和墓碑,

在刺槐庇护下同步成长。

列祖列宗上山入土前,

把品质与精神一粒粒留下,

让儿孙亲手去播种收割,

品尝人间酸甜与炎凉。

泥土味,镰刀光,艾草香,

连同家谱一辈辈下传,

洗亮山村两件宝器:

一炷檀香,一缕炊烟。

我是一块游动的山地,

胸中揣着那微缩的村庄。

每条河,每棵树,那间房,

都可毫不掩饰地倾诉心肠。

梦中有人搬动我的村庄,

冷泪划破我未愈的忧伤。

故乡是可哭可笑可嚎可闹,

可泪流满面的地方。

山地与农民

不挪窝不改姓的薄山地,

养育了这一族,埋葬了这一族。

从茅屋发出第一声啼哭,

就随父亲身后亲近土地。

风被一片片撕碎,

擦干村庄背上的血渍与汗珠。

土地因汗水浸泡而松软,

农民因土地慷慨而生存。

双脚踏上这片山地,

鞋印重叠沉睡的辛酸。

双手插进潮湿的土壤,

触痛一声久远的长叹。

土地渐渐在农民的视野中模糊。

不知许多年之后,

有土地还是有农民?

只见父辈那满头白发,

依然粗壮且结实。

乡土基因

我在熟悉的乡土之上劳作,走动,欣赏:

看那桃花梨花狼尾巴花苦菜花开了又落,

被姑娘媳妇和老太太一朵朵插在鬓角;

看那大豆高粱玉米地瓜争相走向成熟,

被铁犁镐头镰刀一片片宰杀搬运回家;

看那群劳作的山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就像成群结队的黑蚂蚁沉默地忙碌着……

许多人背起行囊咬着牙背离乡土,

即使腰驼背弯、两鬓花白、没了牙齿,

可那乡音一直在追随他,撕咬他。

就像离开村庄前的那一个漆黑的深夜,

是什么人伏在耳畔亲切而温馨的倾诉;

就像中秋月站在楼顶凝望故乡的方向,

是什么人托飘动的白云捎来轻声问候……

乡土,乡土,平凡且贫寒的乡土,

如同魔方一样簇拥在灵魂深处。

不管你远行到什么地方,

不管你如何得意或失意,

乡土总是存储一生那段美好记忆。

任何人降生在这片土地前,

乡土基因就像流淌在血管里。

风雨再多也顽强活着,

时常还会咬得心痛。

爷爷坟前有棵板栗

您一辈子顾不上直腰,

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梦想。

临入土前,一声不吭,

把捂闷心中已久的愿望,

栽在自己准备入住的墓穴旁;

当点燃了供奉您的三炷香,

您撂下所有的农活,

白天黑夜细心守护这棵板栗。

和草和树和风和鸟平等相处,

亲人仇人都成为您和睦的邻居。

坚守寂寞荒凉的山冈,

夜夜盖着寒冷的月光。

骨骼和血肉化作泥土,

喂养板栗越来越粗的根须。

板栗在您的精心照料下,

吸着晨风暮雨长得粗壮,

春天绿叶如织,秋天挂满果实。

您跟着无情的岁月走了,

却让愿望葱郁地活着。

我每年送来纸钱和点心,

磕个响头,跟您见上一面。

我抚摸那棵板栗,

如同亲近您那皱纹纵横的脸庞。

板栗探着弯曲的枝干,

那分明是您腰酸背痛的姿势。

无论我走到哪里,

只要站在树荫下,

就享受您恩赐的凉爽。

煤油灯

从歉收的年代遗传下来,

虽然羞答答地躲在墙脚,

其实一直在闪亮。

翻开几十年的家庭旧账,

必定提及那盏煤油灯。

它在没有光亮的年代点燃,

让孩子借一缕光线读书,

一撇一捺,方方正正地成长。

灯光下,娘的腰累弯了,

头顶栖满一层层白雪。

娘曾用这缕微弱的灯光,

烧焦算命瞎子避邪的画符,

梦中把所有道路照亮。

我曾用橡皮擦那段岁月,

越擦眼睛越发热。

远行前娘把惦记装满我的兜,

回望那缕昏暗的灯光,

分明是娘站立风中的慈祥。

世间最亮的灯光,

闪烁在心灵天堂。

第一场秋雨

湿漉漉的声音挤进门缝,

凉爽的感觉传遍全身。

第一场秋雨悄悄落地了……

从夏天就打理行装往南迁。

舍不下相依为命的山地,

就毫不掩饰地哭一场。

每一片曾经嫩绿的树叶,

每一朵曾经灿烂的花朵,

每一棵曾经茁壮的庄稼,

度过自己的青春岁月,

踏着秋的目光走向成熟。

飘落的声音灌满耳朵,

疯过的一切纷纷凋谢。

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

泯灭开花结果的季节。

岁月就是如此,

给予时不知不觉,

离开时不依不舍。

秋叶在飘落

秋风瑟瑟。你为谁而红?

秋雨淅沥。你为谁而落?

秋叶吞下几滴冷雨,

迷迷懵懵地飘落。

梳妆一生的美丽,

在空中作瞬间展示。

那位穿红罩衣的姑娘,

站在深秋的门槛。

温柔飘浮的姿势,

随时准备投入谁的怀抱?

轻声许下的诺言,

在凉爽的秋风中摇晃。

金黄的叶片撒落一地,

撞痛飞翔的梦想。

两行脚印缓缓走过,

泪珠在落叶上跳动,闪耀。

她站在路口

她站在村头叉道口,

抬起右手理理头发,

等待一个久违的消息。

是谁偷走了她的心,

骑上季节跑进城里。

村庄好像一切都未发生,

只有她在等那个人回来,

分享那筐地瓜那篓玉米。

一方土地,一种等待,

几番风雨都在谈笑间,

凋谢行走在春天的美丽。

路上人来人往,

不见熟悉的身影。

她在最后一缕晚霞消失,

黄昏即将关门的时刻,

收了一条来自某个小城的短信。

手握关着笑声和问候的手机,

痴迷地盯着眨眼的月亮,

月亮却羞得躲进厚云层。

老家的灯

窗外一颗星,屋内一盏灯。

那盏在黑暗里点亮又熄灭,

熄灭又点亮了的煤油灯,

依然在我目光里跳动。

我的愿望在油灯下萌芽,

伴随灯芯花一丁点成长。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母亲挑亮那盏煤油灯,

把光明撒满我的书桌。

那光芒如粗糙温暖的大手,

呵护我幼小的心灵。

老家那一缕昏暗的灯光,

烧穿多少薄如纸片的寒冷。

靠在一起,可以取暖,

泪水中还有甜色的梦。

深夜,那声熟悉的咳嗽,

让我盘腿而坐,

一夜未合眼。

喜鹊

在屋脊树桠,乡间任何地方,

不知疲倦地唱着跳着飞着闹着,

从早到晚乐哈哈。

在哪棵树上筑巢,

哪棵树就疯着壮干吐叶;

在谁家门口笑一阵,

谁家就打扫院子迎接稀客;

在那片蓝天飞一会,

就有歌声从云层中跌落…

有苦有难也有劫,

总是唱着跳着飞着闹着,

该扔的扔了,该忘的忘了。

带着全家躲过风避过雨,

快快乐乐地生活。

喜鹊一家依旧住着老窝,

喜鹊的孩子还是叫喜鹊。

时间久了,喜鹊的叫声,

成了乡亲吉祥的卜卦。

秋风点燃高粱

高粱如排排蜡烛,昂立山膀。

勤快的秋风,在一棵棵点燃。

空旷干燥的山地,

蹿跳揭竿而起的火苗。

山地贫瘠。雨水汗水泪水,

连同手掌脚底的血水,

落入土层深处,就是优等良种。

镰刀光芒寒彻,

收割漫山遍野的火焰。

山风真实地呼吸,

堆满红彤彤的农家院。

细听高粱燃烧的节拍,

正是大地深沉的胎音。

凝望风中摇曳的高粱秸,

那是山地残留的手指。

人在他乡

即使在城市活得自由自在,

也时常思念远在山乡的家。

无论站在城市哪个角落,

总能联想起故乡的模样。

有一种雨声与故乡相似,

楼房像匍匐前行的羊群,

昂头长咩,摇尾低唱。

有一种声音与乡音相似,

所有城市音响都侧起耳朵,

听那只牧笛行走山冈。

有一种怀念与乡村相似,

节日里姹紫嫣红的礼花,

正如故乡的金菊瞬间开放。

他乡难酣睡,只缘思故乡。

醉倒城市小酒馆,

泪水滋润藏在心窝的故乡。

收黄豆

砍下最后一棵黄豆,天色已晚。

风卷起豆叶像一群飞舞的蝴蝶。

黄豆爬上独轮车,秋意更浓了。

地头那棵野菊花正灿烂地笑着,

真想摘几朵送给顽皮的小孙女,

手慢慢伸出来,又缩回去……

借着不慌不忙的月光,

磕掉鞋底汗臭味的沙土。

又斜过身子点着烟拼命抽几口,

慢慢站起身,捶捶酸痛的腰,

天黑了,风凉了,

念叨着往家走……

村口。站下来笑着看了会儿月亮,

打了一个冷颤,把小孙女抱上独轮车,

慢慢走进了昏暗的灯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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