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叙事·家族伦理·中国故事

2015-12-21 00:30丛新强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9期
关键词:革命

丛新强

作为文学“鲁军”的典型代表,青年作家常芳在近几年的小说创作中势头正劲,已经连续奉献出诸多的短篇、中篇。作家敏锐地捕捉现实与日常生活,深刻地触及历史与主流意识,在不动声色的细致叙述中,呈现出人的本真存在以及与这个变化世界的复杂关系。尤其是长篇小说《爱情史》《桃花流水》《第五战区》,更是以个人化叙事切入家族式伦理,讲述了普遍状态的中国化故事。《爱情史》立足当下中国的乡村社会城镇化的历程,以土地和爱情作为核心元素,演绎出一幕幕乡土中国现代转型的“生命史”和“心灵史”;《桃花流水》以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变迁为背景,以时代语境和人物命运关系为主线,展现出波折异常的历史风貌和丰厚巨大的人性内涵;而《第五战区》则进一步从“小历史”切入“大历史”,在对人物命运的追溯和延伸中表达出具有反思性的历史意识。作为最能反映社会广度和人性深度的长篇小说,常芳的创作以其对于公共记忆的再现和艺术形象的创造而达致现实主义的向度。其间流露的问题,又恰恰构成作者创作的无限潜力。

一、《爱情史》:“尚氏家族”与“土地”和“爱情”

对于乡村与土地及其生命世界的多元表现,一直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关注重心。而今日中国乡村与土地所面临的生态和变化,在此前却从未遇到。过去时的乡村与城镇的分离和对立,已经演化为现在进行时的乡村向城镇的过渡,二者的界限不再分明。《爱情史》中的人物及其世界恰恰处于乡村与城镇“之间”,正是这种“之间”状态激发出生命存在的多种可能。作者笔下的锦官城,无疑是当代中国的缩影。尚氏家族的老邮差尚宗仁及其三个儿子尚进荣、尚进国、尚进东和孙子尚连民以及与尚家关系极为密切的二先生、“鸟人”和小顺等,不仅形成“这一个”中国人,更应标志“每一个”中国人。

在乡村城镇化的历程中,土地问题最为敏感,农民与土地的紧张关系触目惊心。在老邮差眼中,如今的锦官城已经面目全非:没有了庄稼,眼睛无处着落。现在的锦官城,在城镇化的大潮和脱离土地的梦想中,已经没有了庄稼的覆盖,取而代之以水泥的固封。习惯看着粮仓过日子的农民,只剩下几张薄薄的流水似的钞票。面对一条条的马路和一排排的厂房,锦官城变得日益荒诞、陌生。失去了庄稼的铺垫和底色,昔日五谷丰登的锦官城,只剩下灰暗和单调。商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矛盾,城镇化的历史进程与乡土社会的伦理诉求之间的鲜明反差,在《爱情史》中获得令人震惊的表现和传达。或许尚连民的理念和实践作为精神拯救的路径探索不无意义:河道种麦子,墓地当公园。然而,日益污染严重的河道和已经成型的凤凰塔效果图也在实质上将这一理想化为泡影。

与父辈老邮差和土地的血脉相连相对应,子辈们在逐步剥离与土地的联系。尚进荣虽然是锦官城的负责人,其实一直是城镇化发展道路的推进者。尚进国一开始就以自己的拼搏脱离土地,从事医疗造福乡亲。继而出于良心、道义和家族血性,不惜身败名裂揭露医疗黑幕的链条。作为确凿无疑的失败英雄,至多成为乡土中国的点缀物。尚连民的铝厂虽然只是侧面提及,然而肯定与所有的污染工厂无异。最有概括性和代表性的当是尚进东。在他看来,步入小城镇开发的锦官城现在拥有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和转折。曾经失败的尚进东就地起家,从毛毛虫顷刻间蜕变为蝴蝶。甚至连自己都怀疑,大东集团怎么就成为了行业发展的方向和标杆?历史主义和伦理主义的悖论就是如此,历史发展的正面和负面的双重效应在这里得以显现。人的欲望裹挟进城镇化的轨道中,仅存的那块令人安息的土地——墓地,其迁移并消失的命运也就成为必然,人的命运及其不确定性也随之延伸开来。

虽曰“爱情史”,但作品中对于爱情的讲述和描写着墨并不很多,最为纯粹的表现恰恰是两段并不完整的凄婉爱情:一是老辈人——“鸟人”于树平与柳叶的爱情,二是晚辈人——学习鸟叫的小顺和下乡采风的范扬扬的爱情。在集市卖鸟、为尚家送鸟的过程中,于树平和尚家的柳叶发生爱情。由于门第之隔,只能心有灵犀。而柳叶的意外离世,则彻底摧毁了他的爱情。于树平留在了锦官城,一辈子没有回山,也没有娶亲,只是把捉鸟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他把捉来的鸟提到柳叶的坟地,和鸟一起叫给柳叶听,惟妙惟肖,难辨真假,获得“鸟人”的绰号。直到有一年一标射下两只鸟,便从此再不捉鸟。他逢人就说:“我明明看见是一只鸟,一标射下来,怎么就会是两只呢?”“鸟人”去世后,坟墓紧挨着柳叶,深沉凄美的爱情令后人唏嘘难忘。

除了“鸟人”,小顺也是锦官城独具特色的人物。他把户口从乡村买到城里,结婚离婚后又把户口折腾回乡村。回到锦官城的小顺,已经无地可种。被水泥禁锢的土地,已经不是自己的扎根之所。以小顺的眼光和视野,他悲哀地判断锦官城人头脑简单,他们只知道把手里的土地浪费没了,急着往城镇化过度。不仅如此,他还在锦官城准备恢复建庙的同时计划建设基督教堂。小顺的言语和行为,被锦官城人解读为疯癫和狂妄。而让小顺内心敬佩的人,除了自己的奶奶外就是“鸟人”了。不仅仅是年少时跟随“鸟人”学鸟叫,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走路蹒跚、花白胡子、爱到墓地学鸟叫的于树平身上,竟然发生过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爱情的力量让他的鸟鸣声只有在墓地才叫得最婉转、最动听,而且会伟大到在人的心里一辈子不消失。与锦官城人看待小顺的方式不同,为整理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下乡采风的范扬扬则认为小顺是一个行为反差异常的人。他的内心和表面,绝对是一个物体的两极。他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外表对人有多大的排斥力,内心就拥有多大的吸引力。正是对于爱情力量的信仰,小顺收获了范扬扬的无私爱情。在被汽车撞成植物人后,范扬扬依然心甘情愿地守护,希望以爱的力量实现生命的唤醒。

说到底,“鸟人”和小顺都是锦官城历史进程中不合时宜的人物。其实也正是这种不合时宜的思想和举动,恰恰构成了现代社会发展中的一种反思性力量。作为非主流因素存在的“爱情史”,折射出的无疑是土地变迁和社会变迁中的“生命史”和“心灵史”。

二、《桃花流水》:“厉氏家族”与“百花洲”

与《爱情史》的立足于乡土中国城镇化的历程不同,《桃花流水》则将视野回溯到“老邮差”和“二先生”的年代,并且延伸至今。作品以编年史的形式,以家族命运与时代变迁为中心,展开二十世纪中国故事的讲述。1928年前后的叙事语境、1938年前后的“抗日”、1948年前后的“内战”、1958年前后的“反右”和“大跃进”、1968年前后的“文革”、1978年前后的“拨乱反正”、1988年前后的“改革开放”、1998年前后的“社会生态”、2008年前后的“时代现状”,都在《桃花流水》中得以铺陈。以厉氏家族为中心、以何氏家族和渠氏家族为侧面,人物命运在二十世纪中国的社会舞台起伏转换。如果说乡村的“土地”是《爱情史》的核心元素,那么城市的“百花洲”则构成《桃花流水》的精神家园和灵魂归宿。

《桃花流水》中的三个家族,既有各自独立的家庭脉络,也有人物命运的相互交叉。其间,厉崇熹是贯穿时空始终的人物形象。1928年出生的厉崇熹,少年时代目睹并经历侵华日军进入济南后带来的家庭变故。日本的侵略打破了百花洲的安宁,爸爸厉秋甫由于拒绝学习日语而被抓铺,大哥厉崇舜秘密参加共产党抗日最终牺牲于战场,二哥厉崇浩以文化启蒙的方式抗日救亡而被折磨致死,母亲陆青蓬长期面临深重的精神煎熬。国难当头,即便风尘女子“小红娘”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参与救国。1944年,厉崇熹响应国民党的号召参加抗日青年军。自此以后,亲人分离,有家难回。与厉崇熹视角紧密关联的是何氏家族的命运。为了解救身陷囹圄的厉秋甫,也为了平息崇熹和木头用膏药旗擦屁股的风波,为了最大程度地减轻伤害,留学日本的何启明忍辱负重出任日本的伪县长,最终因长期被误解、无法洗清“汉奸”罪名而蒙冤自杀。何启明的妻子、明朗洋派的丁宝仪也就选择了沉默和呆滞来面对世界。何启明身上,寄寓了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沉重负荷和良知选择。

抗战胜利后,国共内战开始。面对刀剑相向、骨肉相残的局面,厉崇熹和战友毅然举义,解散手下的国民党军队,忍痛放弃对于恋人的追随,艰难回归家乡。新中国成立后,做了当地的小学教师。虽然已经主动讲清作为国民党军人的历史,而且是抗日的历史,还是在1957年的反右中,因为不清白,又被加上攻击党和社会主义的罪名而被打成右派。随后又被判为反革命,而被押送劳教所进行劳动管制。“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又作为反革命特务被红卫兵批斗,随后被遣送农村接受群众的监督改造。直到新时期的拨乱反正,方才得以平反,重获自由而返回日思梦想的百花洲。厉崇熹的命运波折,密切伴随着时代的变迁,浓缩着一代中国人的生命历程。

与厉崇熹命运相关的还有何氏家族的何木头、何玉珠以及渠氏家族的渠德州、渠解放。在解放后的政治运动中,坚持真理的何木头仗义执言,被公报私仇而打成右派。之后又被送入劳教所,直至被逼发疯。面对丈夫的自杀和儿子的精神失常,沉默的丁宝仪将女儿何玉珠的终身托付给厉崇熹。即便心怀流落台湾的恋人苏苇,厉崇熹还是和何玉珠结为夫妻,其中有赎罪的因素,更是因为玉珠的不计荣辱和患难与共。而在政治运动的高潮阶段,猛烈批斗厉崇熹的恰恰是自己伙伴渠德州的儿子渠解放。

面临每一遭的时代风云和命运无常,厉崇熹都将“百花洲”作为内在的精神支撑。百花洲不仅有令人纯净的鱼和水、莲叶和水草,更有最为受人尊敬的渠奶奶和老约翰。渠老太太饱经风霜、参透世事,尊重自然、敬畏生命。每到柳树爆芽的日子,她总是耐心地一个芽一个芽地去摘,并且说着甜蜜的话语。“柳芽这个东西怪着呢,你只有一个芽一个芽用着心地去摘它,给它一句一句地说甜耳朵的好话,它做出来的菜团子味道才鲜美。”她尤其强调的是,“人活在世上,得分清善恶”。作为精神象征性的存在,渠老太太见证着百花洲的悲欢离合。百花洲的另一个独具特色的象征性人物,便是守护教堂和上帝的老约翰。这是一个在中国传播上帝福音的德国人,他心地善良,不计得失,用医术救治周围无数的人。当自己的国家给世界人民带来灾难之时,慈善的老约翰痛苦地拒绝了孩子们的请求:“我的上帝!我不愿意讲那里了,那里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国家了。那里到处都是盖世太保,他们已经变成了彻底的法西斯……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能从我的口里说出德国的名字和事情了。”这里,老约翰是在为自己的国家进行忏悔。显然已经超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代表着普世主义的价值诉求。对于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和文化而言,老约翰的存在为我们提供出一种永恒性的反思精神和思想资源。

三、《第五战区》:“鹿氏家族”与“第五战区”

与《爱情史》和《桃花流水》的关注点不同,《第五战区》聚焦于影响中国现代史和中国革命史的最为重要的事件——抗日战争。日本侵华及其战争阴云的不断逼近,将原本平静和谐的南沂蒙县拉入中国抗日战场的“第五战区”。从“看老天爷的安排,盼着战火别烧到家门口”、“打仗的事有政府在那里操着心哩”,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上至乡绅名流,下到凡夫俗子,全民抗战在中国大地的缩影——南沂蒙县壮怀激烈地展开。《第五战区》以“抗日持久战”为宏观背景,以身处“第五战区”的“鹿氏家族”为微观纽带,多侧面地串联起各色人等,呈现出以乡绅力量为核心的民间抗战的独特场景和众生世相。

作品以鹿镐其新婚之夜离家出走、追寻救国之路开始,到为民族抗战、魂归故里而结束,在“山雨欲来”的战争氛围和惨烈悲壮的战争过程的描述中,突显出“战争中人”的生命轨迹、命运起伏和人性内涵。从鹿邑周、鹿镐其、鹿镐维、梅子卿到鹿丰年、贺六里、宋武生、哨子、巴三,从尤惠朴、李公时、李成太、张宝善到梅如是、西青、荞麦、罗灵芝,甚至再到查理和瓦西里,不同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心态的不同阶层,虽然伴随着各自的“公理”和“私欲”,却都在以“自卫”为名义的抗战中紧密结合在一起。然而所谓的“自卫”,却又实实在在地融入到抗日战争的主流战场。作品表层写抗战,深层则主要是在逐步营造一种抗战的氛围。其间,对土地和家产的反复强调、对乡风民俗的倾情铺陈以及对大量县志的插入甚至对“佛祖”、“上帝”“真主”的有意识融合,无疑进一步强化了战争的氛围。

《第五战区》对于中国革命发生和发展的反思,其实一直是以《共产党宣言》和“法国大革命”作为参照系统,尤其突出了与后者的对照。当鹿邑周发现儿子鹿镐其遗留在《全唐诗》中的《共产党宣言》时心惊肉跳;当自己翻阅完毕后,更是彻夜难眠。并且瞬间想到的是,自己哥哥鹿邑德的“革命”亦是“败家”的绝命之路。传教士查理先生给鹿邑周讲述苏维埃以及游荡在欧洲大地的“幽灵”,讲述欧洲的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但真正让鹿邑周身心振颤的却是“法国大革命”的状况:到处暴动,社会无序。传教士所知道的法国大革命及其疑惑不解的问题是,“一个不是‘残暴的统治者的君主,为什么会被革命者砍了头呢?”答案似乎荒唐却是真实的触目惊心:那是一个属于刽子手的时代。在那样的“革命”时代,发生的是“令一个刽子手都感到了恐惧和不寒而栗的事情”。正是《共产党宣言》的“革命”理念和“法国大革命”的“革命”现实,致使鹿邑周在寻子未果后患上终生不离的头疼病症。虽然鹿镐其最终牺牲生命于抗日战场,但鹿邑周所经历的“革命”历程无疑是在不断证明和强化着他的“头疼”。正像佃户宋春福所观察到的,参加贫农协会和暴动队的人都是些“不着调的二流子”。其实,南沂蒙县抗日游击队队长尤惠朴在发动群众时已经展现出苏维埃的理想状态:将来的天下,人民当家作主。拥有自己的土地,每天吃饱喝足、置办衣裳,不断地买地,再“娶个村里地主小老婆那样俊的嫩媳妇”,最终混成个“体面的小财主”。这就是“革命”的自然而然的逻辑:从剥夺已有的“地主”开始,结果又形成新型的“地主”。既然如此,“革命”的循环也就不可避免了。

其实,中国的“抗战”正是在中国革命的复杂演变历程中发生发展。或者说,前者是后者经历的一个特殊阶段。南沂蒙县身份最为显赫的乡绅梅子卿和获释儿子梅识禅的“辩论性”对话,就把中国“抗战”和中国“革命”富于逻辑地联系起来。当儿子提出“想找到一条不同以往的道路,建立一种不同于现在的新秩序”并定位于苏联式的苏维埃方向时,父亲的例证是俄国老毛子瓦西里和当年鹿氏家族的败家命运。而且,一切都是那场要“共和”的革命造成的。辛亥革命前,所谓的革命者们在日本歃血为盟,并得到日本人的背后支持。对于日本侵华战争的“外患”,中国革命的“内忧”恐怕也是可能的因素之一。所以,父亲忧心忡忡:“咱们有田地有家产的人在那里跟着他们瞎闹腾,不是在帮着他们举起大刀来,硬往咱们自己脖子上砍吗?”“咱们现在过的日子,不就是那些穷得没有田产的人,一门心思想过上的好日子吗!”但是,儿子的话也是真理:“革命和革命不一样。有些人革命是为了自己过上好日子,有些人革命是为了别人过上好日子。不愁吃穿的人起来参加革命,才是真正的革命。”而父亲的反问却也是事实:“那就请你放开眼去打量一下,看看周围那些忙着成立农会,四处闹暴动的人,有几个是老实本分、肯吃苦的人?”当儿子承认自己的获释出狱是因为日本侵华而达成统一战线所致,父亲的反应似乎更加敏锐:“这么说,倒是那些打过山海关来的日本人,给了你们这个机会?”历史的存在往往是由于必然的和偶然的合力作用,在此,中国“革命”既可能是中国“抗战”的原因,似乎也可能是其结果。与其说这是中国现代史的复杂性的一个侧面,倒不如说这更是文学超越历史的一个向度。“第五战区”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存在,更是观念层面上的坐标,这也正是《第五战区》的丰富性之所在。

四、可能的“问题”和无限的潜力

丹尼尔·贝尔早就说过,“真正的问题都出现在‘革命的第二天。那时,世俗世界将重新侵犯人的意识。人们将发现道德理想无法革除倔强的物质欲望和特权的遗传”。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的真正问题,也总是出现在“革命的第二天”。试图通过“循环革命”来解决问题,只能使得本就复杂的问题更加丛生。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反思和超越,文学恰恰就能提供反思和超越的力量。就《爱情史》和《桃花流水》而言,充满作者对于社会转折和历史变迁的鲜明而强烈的反思意识,同时也不能不承认,其间对于时代规定性和主流意识话语的超越意识还较为薄弱。《爱情史》对于乡土中国的城镇化进程流露出切身的忧愁,但更多地停留于客观呈现的层面;《桃花流水》对于政治运动导致的生命创伤,更多地归结于时代错误和外在原因,还没有挖掘到人性的灵魂深处。

如果说《爱情史》和《桃花流水》还主要停留于主流价值判断的层面,还缺乏个体生命对于历史理性的必要超越向度的话,那么《第五战区》则明显实现了对于前者问题的跨越。作品不再侧重于对抗日战争具体过程的描摹,而是关注于“抗战”的追溯与延伸,聚焦于“抗战”大潮中的人物命运。作品不是把“抗战”作为独立事件进行表现,而是将其纳入中国革命史的演进脉络中,进而把“抗战”和“革命”紧密贯穿在一起,并且以世界性视野观照自身,以“他者”的眼光寻求反思的资源和超越的力量。尤其对于伴随中国现代史的“革命”话语及其承载其间的人性内涵的把握和揭示,充分体现出作者创作主体意识的日趋成熟。同时也应当指出的是,《第五战区》所关涉的历史复杂、场景宏阔、人物众多,驾驭起来并不容易。作者所进行的大量的背景交待、充满地域特色的乡风民俗、融入文本的用于佐证的县志材料,以及对人物命运的不断被追溯和延伸性叙写,在丰富文本内容的同时也就带来了明显的结构性问题,有了些许繁杂、拖沓、枝节溢出之感。对于作家而言,已经不缺乏讲述故事的能力,也不缺乏塑造人物的功力,而是面临创作的“结构之难”。对于长篇小说写作,“结构”尤为重要。离开了“结构”,所谓的“故事”和“人物”也就无所附着。解决了“结构”问题,故事和人物甚至会有所“更新”。

刘再复先生在论述文学的主体性时,特别指出创作主体的主体性和接受主体的主体性并重。强调主体性,首先就是重视人的个体性,重视个体判断的价值甚至“偏见”。所以,上述所谓的“问题”也就仅仅属于一种“可能”的问题。毕竟,常芳已经是成熟作家,即便是“局限”,也恰恰构成其创作生命的无限潜力。常芳的长篇小说创作总是呈现出鲜明的历史意识,进而凸显历史效应与个体生命的胶着和纠结。对于历史进程中的理性和非理性,作者又明显地以伦理加以制衡,以伦理对于生命的追问而面对历史。所谓伦理叙事,就是讲述个人体验到的生命故事,探究生命存在的真实感觉。从这个意义上说,常芳的长篇小说创作,正是通过个体叙事达致对于家族伦理和中国故事的表达。这种表达,就不仅具有独特性,也同样具有普遍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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