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茹
无论怎样美好的事物,只要在名字前加个诸如“枯”“残”“败”之类的字眼儿,就会立刻平添几分颓废之美,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凄切、心生疼爱的美。
我其实从未欣赏过具有这种美感的残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摄影家或画师的手里,残荷姿态万千:可以是毫无规律的几何线条,可以是仅剩几片荷叶的莲蓬,可以是弯腰叩首的茎秆……但让我心悸动的,却是那一组“落花流水图”。 照片里的天空一碧如洗,使人有些自嘲地感叹这组图的拍摄时间一定很早——早到我们还不知道“PM2.5”这个说法,早到霾还没有闯入我们的视线。 远处隐约可见葱茏的树木,约莫是夏意将尽未尽的时节,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激情退去而又心有余力的慵懒,活力与生气若隐若现。 几枝仅余数片花瓣的残荷明艳依旧,红粉不褪,而最令我惊奇的是落入流水的那些花瓣儿,它们在水中漂浮,色泽不知比原先艳丽多少。 由亭亭玉立的荷花来看,应该是无风的,但溪水却以一种不算慢的速度流动,带着落花舞起芭蕾。 下一幅照片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仔细比较,能发现那些掉落的花瓣绕着莲梗旋转起来。 隐约还能看见原本的形态,但凭空多了灵动之气。 再往后一帧,已找不出荷瓣的模样,反而宛若几条色泽艳丽的锦鲤,调皮地伴着水流舞蹈——它们跳的不是优雅舒缓的 《天鹅之死》,而是在巴塞罗那享有盛誉的弗拉明戈舞。 我打心底认为,就算真的有“火烈鸟之舞”这一曲,也比不上我甚至没亲眼看过的残荷。
伫立在水中的莲梗依然笔直,莲叶依然团团。 我想它们可能压根儿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压根儿不去想不远的将来自己能否依旧美丽。 像此时,除了丢掉几片花瓣,它们仍与怒放时无异,就好像初生不久的婴儿,对未来毫不畏惧。
它们是自信的,不会因为即将消亡而憔悴了脸庞。 我想我可能嫉妒了,因为这些残荷比我还自信得多。 这或许听上去难以理解,但的确是我的心声。
我都为它们担忧,而它们却依然无忧无虑,它们高高地昂着头,与周敦颐的 《爱莲说》 中所描绘的净洁姿态无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的心灵被残荷那种外柔内刚的品质触动了,因为我看过枯萎的洛丽玛丝、憔悴的锦帐芙蓉、败落的香根鸢尾,它们都会在第一片花瓣凋落的瞬间衰老,所有的活力一下子消失殆尽。 它们仿佛看见了即将到来的命运,并放弃了抗争。 但残荷没有,它执著地守着自己的美,用骄傲的姿态嘲笑哈迪斯。
我想,待这个夏尽,我一定要去看看残荷,哪怕只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