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龙
花梨人生
※ 李 龙
离休老干部老陆怎么也想不到,过了20多年离休平静日子的他家门口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各种不同身份的人从他门前进进出出,仿佛他当年掌权的情形。人们对此十分困惑:老陆离休后人走茶凉,门庭冷落,这样热闹的场面只有春节期间才偶尔见到。现在正是闲暇时期,他的门却是前面一个人刚走,后面一个接着又进来了。是他什么人升官了吗?不是。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供职于县政府一个清水衙门,在副职任上服务十多年,这年头他不吹、不跑、不送,升官的美事轮不到他;是他什么人暴富了吗?也不是。他的小儿子在基层中学当教员,一心扑在教学上,哪有发财的时间和机会?那是什么原因让他在耄耋之年出现如此强烈的对比呢?
原来,一切都与他家门前那棵树有关。
老陆的家,位于L城天南大道北侧偏东处。这是一座二层石米小楼,与周围建筑连成一片,都是上世纪70年代末县委优先分配给老干部建筑的住宅区,群众管叫它“官僚街”。小楼坐西向东,占地面积120多平方米,天南大道自北向南直穿门前。虽然有许多人已把临街的房子改建成铺面,但老陆并没有这样做,只是把木板门连同窗户拆除,改成宽敞的活动铁门,那棵树就位于原窗户之东偏南的地方。与周围的风景树相比它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叶子细嫩一点,似杨桃树叶。4米多高的树干被黄灰色的树皮裹着,向西稍微倾斜,长出三只大树杈。大树杈又分出许多小树杈,挂着碧绿的叶子,够四、五人在树荫下乘凉。每天,许多行人、车辆过此,人们对它也没有留下多少欣赏的眼光;它只是一闪而过,消失在没有记忆的视线里。
不过,这棵树倒有一番来历。
上世纪70年代末打倒“四人帮”不久,时任公社(今改为镇)书记的老陆到海南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植树造林会议,会后参观一个苗圃试验场。在那里,他见到了一畦一畦、长得整整齐齐的小树苗,高约20厘米,叶子细长。从未见过这种小树苗的老陆忙向园丁打听这是什么树,园丁告诉他这叫黄花梨树苗,长大后材药两用,价值很大,也可做风景树。想到自己刚建好的新楼门前尘土飞扬,正急需种一些树木以避日,说不定日后也能派上什么用场,于是他要了数棵回来种在自家门前。
小树种下很久,就是不见有什么长进。他的老伴说:“老陆,这树恐怕长不成大树的,锄了它吧。”老陆想起园丁的话,坚决不同意。这棵树终于保留了下来。
30 多年过去了,当年他栽培的小树只有一棵成活,并且长成了直径有30多厘米的大树。夏天,他开着美丽的小黄花;冬天,掉了叶子的树挂满了豆状的果子,寒风吹来,“沙”、“沙”作响。最令人高兴的是春天。干巴巴的树梢上忽然长出了嫩叶芽儿,数天之后被碧绿包围着,使大树变得浓荫、茂密,它为老陆一家遮风避日,带来无穷的乐趣。早晨,数只麻雀在树上啁啾、玩耍,为他的晨练增添不少乐趣;有时,几个老朋友来访,老陆请他们在大树下一边喝着茶,一边回忆当年的革命生涯和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建设热情,心情无比激动;碰上几个棋友,摆开战局,细风轻拂,大家痛痛快快撕杀一场,可抵十年尘梦!不过,最得意的还是他的孙子。每从外地回来,网床一挂,便往上面一躺,惬意无比;左右一摆,这大树下就成了这位少年编织梦想的地方。大树是老陆一家的“亲密朋友”,它呵护着他们平静、祥和的生活,承载着老陆一家的幸福和快乐,谁也离不开谁。生活如水,岁月如歌。
世间的事情真是奇妙。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老陆一家的宁静,这棵树的命运随之发生了戏剧性变化。
那是2007年春节后的事。离家10多年的老陆南下战友的儿子自北京赴海南考察热带植物品种,顺道返回L城老家探望其父亲。他们邀请老陆到环球大酒店吃完饭后又一起去探望老陆的老伴。老战友的儿子在北京某林业研究所工作,在热带植物学方面颇有造诣,是一名热带植物学专家。谈到专家的工作,老陆自然想起了自家门前那棵树。他想请专家鉴定这到底是一棵什么树。
当专家往大树上一看,立即吓了一跳:这不是降香黄檀么?这么珍贵的树怎么长到老陆的门前?他告诉老陆:这叫降香黄檀,俗称黄花梨,为海南岛特有树种,是热带珍稀、濒危植物。价格相当昂贵,在北京每市斤10000元,一棵树可换一条金条。老陆顿时傻了眼:这真是海南黄花梨树么?值那么多的钱?可这是林业权威专家鉴定的呀!送走客人之后,老陆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辛勤劳作了一辈子,不贪、不占,所得的积蓄甚微,现在却意外拥有一笔巨额财产,那夜,他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全城便像炸开了的锅,闹得沸沸扬扬。离休老干部老陆种有一棵价值达数十万元的黄花梨树。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一辆宝马牌高级轿车停在了老陆的门前。从车里走出几个老板模样的陌生人。他们开门见山:要高价买去这棵树。老陆说:“此树好荫凉,不卖!”
又过几天,某房地产开发商开来一辆奔驰牌高级轿车,说愿以一套价值数十万元的豪华房子换取这棵黄花梨树,也被老陆拒绝了。
这事传到老陆大儿子同事的耳朵里。他托人找上门对老陆说:“你把这棵树送给我们县领导,我包你的大儿子从副局长提升到正局长。老陆说:“儿子升官是他工作问题,与这棵黄花梨树何干!”
城管的人知道了,立即开了一部白色工具车,从车上走出数位穿城管制服的人。他们对老陆说:“老陆,你这树种在公地上,占用了城市空间,我们要罚款。你得把卖树的钱拿出一半归公哦。”老陆真是哭笑不得。
尔后隔三差五,常有来自各地的黄花梨商人来找老陆洽谈黄花梨买卖的事。
这就是老陆家门前为何热闹的原因。
最难应付的还是他的老伴。她对老陆说:“我们风风雨雨几十年,就快要做墓穴里的人了,你把黄花梨树卖了吧。否则,再过几年,我们就没有机会享受到这笔钱了。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是人没了,而那几十万元的树钱分文未动。”老伴甚至威胁说,如果不卖,他将组织他的姐夫、舅子一起把黄花梨树移走。说的都在情理之中,但也是泰山压顶。而老陆就是不卖、不换、不送!
有人说老陆固执,有人说老陆不通人情,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旧头脑:僵化!甚至有人说老陆有心理障碍,要看心理医生。
直到有一天,老陆出来晨运,他见大树下落些新叶,便往树梢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怎么,黄花梨树竟缺少了两只树杈!是谁在夜间偷偷把它砍走?老陆如雷贯顶,气愤得几乎晕了过去。
为了不让黄花梨树被人挖走,老陆买来了直径有数厘米长的钢筋,让人从树头到树梢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大树虽然保住了,但经此折腾,已变得奄奄一息,叶子也发黄起来。
老陆心里充满了矛盾、彷徨,整天闷闷不乐。
终于有一天,他病倒了。
针扎了很多,药吃了不少,可他的病就是不见好。他发了高烧,整天迷迷糊糊。有一天夜里他听见黄花梨树对他说:“老陆,当初我是幼苗的时候,是你辛辛苦苦把我从海南带回来,你的同事劝你丢弃我,你的老伴劝你锄了我,是你独具慧眼,执意把我留下,培养成材,至今枝繁叶茂,我十分感谢你。现在人家砍去我的胳膊,你用钢筋把我缠住,我谁都不埋怨,这是世道人心呀!”
“当初,世人未发现我的价值的时候,我便是你家门前一棵平凡的风景树,为你遮荫避日。现在,世人终于发现了我的价值,说我与金子同价。于是他们想通过各种途径获得我,占有我。”
“你知道吗?当人的欲望不断膨胀的时候,正是我遭受百孔千疮的时候,受到伤害最严重的时候。你要把病治好,请砍下我最后那株大树杈,煮水喝就行了。”
第二天,老陆一觉醒来,叫人砍下那株黄花梨树杈,煮水喝后,发汗数阵,病果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