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一个女人的政治人生

张月寒

有很多事情，远远不止男女之情那么简单。但这仍是乃至当今世上很多女子未曾看透的一点，也或许是整个“芈月”的故事，最值得玩味之处。

如果说《甄嬛传》曾是一种女人之间依靠相貌和心计获得毕生之想要的故事，《芈月传》于此点可以说依然相似。所谓“格局更大”不过是更进一步，将这一“想要”，从后宫拉到了朝堂。

导演郑晓龙告诉本刊，自己其实很不喜欢大家把《芈月传》和《甄嬛传》相比。但是，不可忽视的一点是，正是因为《甄嬛传》曾经空前的成功，才使得大家对《芈月传》充满期待。某种程度上，《甄嬛传》才是《芈月传》最好的宣传和公关。

一直以来，宫廷斗争剧的受欢迎，是因为其间的“女性”色彩。它的主要受众群体也是女性观众。正是由于宫里的女人在一步步心机谋划的回合中，战胜她人、谋求自身，所以某种程度上契合了现代女性心理中微妙的“暗斗感”。然而，在采访中，郑晓龙却表示，其实从《甄嬛传》开始，他并没有“有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在拍摄“女性题材”。“我每拍一部电视剧，并没有考虑那个题材是‘男性还是‘女性。”郑晓龙说，“我更多的是从一种‘人性的角度。拍摄芈月和秦王侍寝前后的那一段戏时，包括她向秦王倾诉自己心中对于黄歇的感情的戏时，有人看后说我很懂得女性心理。然而，这个情节虽然是我设计的，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我了解‘女性心理，而是可以说，我是对人性的了解。”

根据原著，《芈月传》里“争斗”到最后的最高境界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就是说只有内心做到某种意义上的“不争”，则全天下才都争不过你。这也如小说中的芈月自己所阐释：“真正的自由不是逃离，而是战胜。”

据此意延伸，我认为，一直以来，女人所需战胜的根本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只要最终战胜自我，则就真的“天下莫能与之争”，就像最终成为太后的芈月，终于达到《史记·襄侯列传》中所说的“东益地，弱诸侯，尝称帝于天下，天下皆西向稽首”。太后称谓，始见于她——《史记·秦本纪》说：“王母于是始以为称。”太后专政，也始于她。宋代陈师道在《后山集》里说：“母后临政，自秦宣太后始也。”

通过对导演郑晓龙的采访我们发现，整个《芈月传》，与其说是一部历史剧，不如说是主创围绕着一个依稀的女人影子而展开的她的人生故事;与其说《芈月传》是诉说一段历史，不如说是为了展开一个女人的人生而铺叙的历史。

芈月的记载，在历史上如此寥寥和依稀，但恰恰让人对她缺失的部分充满想象。于是，整个剧组围绕着这个“依稀模糊的影子”，用一整个朝代、一大段历史，去叙述、阐释了一个女人的人生轨迹。

“我希望通过《芈月传》表达一些新的对历史或者文化的态度。”郑晓龙说。

所有虚构作品其实都是在诉说一个“梦”。受欢迎程度与否，只在于主创编织的那个“梦”，够不够精美、够不够直击人心。

然而，宣太后这个真实人物在史料上所凸现的“女权主义色彩”，电视剧里似乎没有完全呈现。在史料记载中，宣太后（芈月原型）的很多言论，在今天听来也仍然是先锋性的，仅透过那些只言片语都能看出那是一个自信可爱的女人。对于宣太后在史料中的“涉黄言论”，郑晓龙坦言，电视剧中并没有出现。

《战国策》记载有宣太后对韩国使臣尚靳说的这样一段话：“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

这番言论，有太多男性史学家表示不齿。清朝大文豪王士桢就在《池北偶谈》中批其“淫亵”，也有男性史学家称其“污鄙”。然而，同样的事情，如果是男性君主来做或来说，就少有那么多诟病。这是因为在中国长期以来或者现在仍是个男性主导社会。

电视剧中芈月的第三段感情，和草原猛男义渠王的“爱情”，在《史记·匈奴列传》中是这样记载的：“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司马迁用的是“乱”，也足见其态度。

芈月的第四段感情直接过渡为“男宠”，历史上也颇为人不齿，因为她年老之际曾希望男宠魏丑夫为自己陪葬。魏丑夫后来不愿，央求庸芮（电视剧里也有出现）去太后那里为其说情。庸芮舌功不俗也和宣太后关系不错，一番劝解后，芈月没有再强求。这样一段记载，成为宣太后在历史上饱受诟病的另一原因。

导演郑晓龙也非常希望在这部剧里能忠实展现历史上大家没有看到的“芈月的功绩”。“她收服义渠。国土面积上，把楚国、赵国也一并收复。到她死的时候，秦国的面积已经占了七国的一多半了，40年后秦始皇就统一中国。如果没有她的功绩，秦始皇可能统一吗？”郑晓龙说。

在原著中，以及未被删节的电视剧里，芈姝和秦王是在结婚前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但这一情节后来被删掉了。在书里，那时的秦王面对一往情深、情窦初开赶来驿馆中和他相会的芈姝，是抱着一种“对待猎物的怜悯”。而他当时的这一“生米煮成熟饭”的举动，是要坐实和芈姝的婚姻，从而达到和楚国结交，以破坏楚国同其他列国的“合纵”抗秦格局。从芈姝角度来说，这一举动表现了她当时的叛逆和真爱，也为日后她看见秦王喜欢妹妹从而如此心痛埋下伏笔。

《芈月传》剧照。孙俪饰演芈月

《芈月传》中出现了很多大家熟悉的历史人物：屈原、张仪、春申君、苏秦、昭襄王……甚至连刚开始的那个很美的魏美人被割鼻子的事，在《战国策·楚策》中都是有真实记载的。那么，对于这些历史上曾真实存在的人物在电视剧中的重新塑造，郑晓龙是如何把握的？他说：“放一些让观众熟悉的历史人物，会让他们有种熟悉感、亲近感，从而会进一步了解那段历史。当然其中也会包含一些合理想象，比如屈原是芈月师傅这一点。我们当时这样想，如果她师从屈原，那么对于她今后执掌秦国朝堂、纵横六国，也就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自古以来，中国的世界都并不是一个天真的世界。作为一个能震慑秦国、权倾四野、引领秦国领土扩张、使国内政治经济达到较大发展的太后来说，除了“天时”和“地利”，如果没有必要的心机、谋略和城府显然也是说不过去的。否则，如何在当时政局变荡的态势中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对于这一点，郑晓龙却坦言：“我不想把她拍成一个心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