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建通,冯 景
(中央司法警官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刑满释放人员社会融入的多维性研究
任建通,冯 景
(中央司法警官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本研究通过对个案的描述,从经济融入、交往融入、心理融入三个层面对刑释人员社会融入问题进行了探讨,并分析了刑释人员实现社会融入的多维路径。从经济融入来讲,应逐步实现从生存到生活;就交往融入而言,应实现关系的移植和关系的重构;心理融入方面,应关注自我认同到他者认同的循环过程。
刑满释放人员;社会融入;多维性
近年来,刑满释放人员(以下简称刑释人员)融入社会的问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其融入的困境尤为突出,如就业难、交往难等。这一特殊群体的社会融入的问题如果得不到妥善解决,将会影响到社会的良性运行。因此,本文试图对刑释人员社会融入的问题做一些探索。
据2013年3月10日的 《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中数据显示:“自2008年以来的5年里,全国各级人民法院审结一审刑事案件414.1万件,判处罪犯523.5万人,同比分别上升22.3%和25.5%。”[1]这表明我国近几年来犯罪率呈上升趋势。而且我国每年有40万左右的刑满释放人员回归社会,这个庞大的特殊社会群体,他们的权利维护、生活保障、心理适应等方面迫切需要社会各界的关心与帮助。[2]本研究以H省刑满释放人员为研究对象,从刑释人员主体出发,通过经济层面、社会交往层面和心理层面研究这一特殊群体是如何融入社会的,并对这一过程的描述和分析,试图发现H省刑释人员社会融入状况,以便于促进他们尽快适应社会,实现社会的和谐运行。
在社会学研究领域,社会融入是一个众人皆知的术语,并受到学术界诸多学者的关注,但尚未形成统一的定义。从社会学角度看,社会融入是指处于弱势地位的主体能动地与特定社区中的个体与群体进行反思性、持续性互动的社会行动过程[3]。而这个过程始终贯穿着人对社会价值标准的内化,角色技能的学习。简言之,社会融入的过程也是人的社会化过程的一个阶段。因此,笔者将刑释人员社会融入定义为:刑释人员为了自身在社会中生存和发展而主动进行的持续性互动的社会行动。这种社会行动的动机在于获取一定的社会资源使得自身在某种环境中生存和发展。刑释人员社会融入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经济融入、社会交往融入和心理融入。
(一)经济融入
经济融入主要表现在刑释人员从监狱回归社会后的就业和经济收入状况。回归社会后的就业是刑释人员生存之基础,也是他们融入社会的前提条件和必要因素。
1.生存:“一技之长”。监狱的封闭式管理和教育使得刑释人员学会了循规蹈矩。回到社会后,他们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要在社会中学会生存、学会适应。大多刑释人员回归社会后也希望在社会中能立足,但由于缺乏必要的技术而只能从事“脏、累、差”的工作。刑释人员LZ说:“其实我也想出来(回归社会)后好好干,可这个社会发展太快了。我进去(在监狱服刑)前和出来后的差别太大了。原来的时候可以做做苦力活,在里头(监狱)待了几年,眼前的社会需要技术人,懂技术的人是香饽饽(人才)。我啥也不懂,现在工地做苦力都做不了。我的一些朋友(狱友)有点技术,出来后就可以去修车啊,搞个电气焊啊什么的,工资收入也可以,基本混口饭吃没问题,可我就得干一些倒垃圾这样的苦差事。”
在刑释人员LZ看来,“一技之长”成为了融入社会的前提和条件。那些“技术人”才是社会需要的“香饽饽”。其实,他们回归社会后的第一步是解决生存的问题,如果缺失“混口饭吃”的机会,重操旧业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2.生活:“长远规划”。古语有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职业生涯规划是刑释人员在监狱和社会的必修课。对于诸多的刑释人员而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似乎成为了生活的常态,而做了长远规划的刑释人员能够很快实现经济上的融入。刑释人员YX出狱后在村里承包田地,开始种植蔬菜大棚。他这样给笔者说:“我们从里面出来的人在社会上找个工作不容易,但是只要你有信息和决心,一件事总会有盼头、有希望。开始的时候种自己的几亩地,种反季的蔬菜,赚了点(钱)。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要把规模搞大一点,这样才可能发起来。于是,我就在网上搜索有关种植蔬菜的信息,还专门去外地学习了一段时间。现在我承包了几十亩,打算再把规模搞大。现在城里不是流行绿色有机蔬菜嘛,我把自己承包的这些地搞成一个种植基地,还想注册商标,到时候再搞深加工,我盼着(自己)把这事做好!”
“长远规划”在刑释人员YX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他没有给笔者诉说创业的艰辛,只是分享他成功的喜悦。但是,笔者能够体会到YX对于自己职业生涯的长远规划以及成功后的自信和荣耀。“网上搜索信息”、“去外地学习”都是他为生活的更好所做的努力。
(二)交往融入
社会交往是刑释人员人员回归社会后社会互动的的纽带,也是影响他们是否顺利融入社会的重要因素。按照刑释人员社会交往的密切程度可分为内群体和外群体。
1.内群体:外生关系。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国传统社会中,人们社会交往的纽带可分为血缘、地缘和业缘,由于人口流动性不大,交往的纽带相异,成员之间保持各自独立的圈子。由于刑释人员不光彩的犯罪经历,在监狱中结识了狱友,因此,笔者暂且把刑释人员这种特殊的社会交往的纽带称之为 “狱缘”。刑释人员LZ说:“前几天,我的一个朋友(狱友)打电话过来,让我给他去帮忙。”
笔者问“他是做什么的?”
“他们家住在离海边的村里,开了一个为旅游的人提供住宿和餐饮的家庭旅社。他让我去帮他做事,包吃包住,月工资在4000元。这可比在这儿倒垃圾强多了。”
“你们经常来往吗?”
LZ说:“经常打电话。原来在里头的时候关系很好,有什么事搜都在一起说说。出来的时候他让我有啥事(困难)就去找他,前些天还打过电话,这次让我去帮忙,估计是上次说起工作的事,他觉得我不太愿意干这种苦差事吧。”
“那他对你还挺关心的?”
LZ说:“是啊。能有几个这样交心的朋友已经很不错了,我也挺知足的。”
由于“狱缘”的交往纽带使得LZ在监狱中结识了新朋友,相互之间建立起了信任。出狱后,LZ得到了狱友的帮助和关心,让他感觉到了“知足”。
2.外群体:内生关系。刑释人员回归社会不仅需要经济融入,还需要与其他的群体正常交往来满足其精神需求。因血缘、地缘、业缘形成的先赋的、内生的 “强关系”随着交往的疏离而慢慢变成了 “弱关系”。在谈到亲戚、朋友是否支持这个话题时,YX叹了声气说:“我回来后和原来的表哥、表姐什么的亲戚朋友来往少了,他们见到我都躲着走,谁让咱进去过(服刑)呢,人家怕沾上晦气,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这事儿也不怪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之后,我联系他们也就少了。他们不愿意和我联系,我可以和别人联系,人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由于犯罪的标签效应使YX回归社会后遭遇到了社会的排斥,原本的内生的“强关系”变成了“弱关系”,这也可能是诸多刑释人员所需要面对的困境。有研究者认为,刑释人员在人际交往上遭受到程度不等的排斥。虽然他们中的多数人认为家人还和以前一样亲密,但也有31.7%承认已经和家人疏远很多,还有极少一部分(3.3%)表示很难被家人接纳[4]。
(三)心理融入
心理融入从根本上讲是心理上的一种认同。弗洛伊德最初对认同的定义,即认同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是个体情感的表现形式,是个人与他人、群体之间的心理趋同过程[5]。也可以认为,认同表达了个体在情感上对某一事物的接纳、肯定和支持态度,反映着个体的价值取向和情感体验[6]。认同又分为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
1.自我认同:个人眼中的“自己”。自我认同主要指刑释人员个体对自我价值、能力、地位和生存状态的正面评价。刑释人员STL曾因抢劫、盗窃三次入狱。
笔者问:“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后,你如何评价自己啊?”
他回答道:“第一次出来的时候想着好好干,不想再做那些事情了(犯罪)。后来,我发现别人干的都挺好的,自己什么都不是,挣的赶不上花的,基本上每月都借钱,于是我就想找点简单的、来钱快的路子挣钱,就又回去了(监狱服刑)。第二次出来基本上和第一次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感觉自己和别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了,我的大部分时间在监狱度过了,别人都在忙着赚钱,越来越觉得抬不起头来。虽然现在自己什么也不是,可是为了父母不再为我担心,我也不去做那事了(犯罪)。”
STL的叙述让笔者深深地感受到自我认同的缺失,“什么也不是”、“抬不起头”、“差距大”等都表现出STL负面评价以及耻辱感。“怕父母担心”显示出他的对自己深深地自责。STL几次犯罪服刑经历与其自我认同的缺失有着密切的联系
2.社会认同:他者眼中的“自己”。泰弗尔将社会认同定义为:“个体认识到他(或她)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同时也认识到作为群体成员带给他的情感和价值意义。”[7]刑释人员回归社会后期望得到他人的认可、赞许,但他们有可能生活在“有色眼镜”下。
笔者问STL:“有几次这样的经历后,别人怎么看你的啊?”
“开始的时候,别人(亲戚、朋友、邻居)都觉得(我)年纪小,犯点事改了就行了。第一次和第二次回来的时候,他们都来看看我,还给钱,买衣服什么的。可这次我出来,就没人来了。可能是次数太多了吧,他们觉得太平常了。前几天有个朋友开玩笑说我去监狱就像每天去菜市场一样简单。现在他们看到我的时候,那种眼神、表情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你在意他们的看法吗?”
“说不在意是假滴(的),但是你在意又怎么着?我也没法儿去改变他们的看法啊。有时候邻居少点东西,他们都觉得是我干的,和人家走个对面,离我远远的,有时候过去后还回头瞅一瞅我,我心里挺不好受的。”
别人的“眼神、表情和以前都不一样”是一种带有主观倾向性的不良标签,即污名化。这样的“污名”是一种歧视的表现,使他们成为非认同的隔离群体(“没人来看了”、“离他远远的”)。
融入的多维性意味着刑释人员适应社会应是多方面,而且这些方面还存在着一定的逻辑关系,即经济融入是适应的基础和前提,交往融入是适应的必要条件,心理融入是适应的目的和必然结果。
(一)经济融入:从生存到生活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把人的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马斯洛看来,人类价值体系存在两类不同的需要,一类是“沿生物谱系的上升逐渐变弱的本能需要,称为低级需要,如生理需要、安全需要”。一类是“随生物进化而逐渐显示出来的需要,称为高级需要,如自我实现的需要。”[8]为了满足生存的需要,刑释人员出来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才能“混口饭吃”、“赚点钱”。可以说,这也是大多数刑释人员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然而,在满足生存需要的过程中,“一技之长”让部分懂技术的刑释人员成为了就业市场中的“香饽饽”,技术成为分离刑释人员群体和实现社会阶层流动的重要因素。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生存需要的满足,生存已经不是他们的主要问题,“长远打算”似乎成为了他们追求的目标。YX想“把规模搞大一点”、“注册商标”都是自己对职业的规划,因为他为了更好的生活。
(二)交往融入:从关系“移植”到关系“重构”
刑释人员在监狱中的生活与传统如出一辙,每天接触的人和事基本上都是制度化的、统一的,交往的群体以罪犯为主,交往的社会圈被限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回归社会后,由于其自身不光彩的犯罪经历而被“污名化”,因此,大部分刑释人员的交往存在于外生的“狱缘”关系中,狱友成为他们交往的内群体。一部分人选择了自愿性隔离,不愿意参与到原有的社会交往中。一部分人借用各种社会资源把社会关系从内群体向外群体进行移植和重构,实现了将内生的“弱关系”转变成外生的“强关系”,顺利地融入了现代社会。因此,刑释人员交往融入的过程实质上是关系移植和关系重构的过程。
(三)心理融入:从个体认同到他者认同
心理融入是刑释人员社会融入内在的表现,也是个体认同和他者认同的必然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讲,刑释人员心理融入是实现社会融入的标志和最终目标。
刑释人员融入社会的过程是一个有个体的自我认同向他者认同逐渐深化和共同作用的过程。他们在回归初期希望从他者获取认可,进而形成自我的认可,在此基础上得到更多的他者的认同,即他者——自我——他者的循环过程,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导致融入的失败。因而,应关注和改善刑释人员社会融入过程的自我认同和他者认同。
通过对个案的描述,笔者从经济融入、交往融入、心理融入三个层面对刑释人员社会融入问题进行了探讨,并分析了刑释人员实现社会融入的可能路径。当然,刑释人员回归社会后需要较长时间才能真正融入到主流社会。如果他们不能顺利的融入社会,这不仅会给个人和家庭带来一定的损失,还会威胁到社会运行的安全,因此,刑释人员社会融入的问题涵盖面很广,需要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努力。
[1]最高人民法院工作报告[EB/OL].(2013-03-21)[2014-06-20].http://news.xinhuanet.com/2013lh/2013-03/21/c_115108571.htm.
[2]本报记者.中国调动多方社会力量帮助刑满释放人员安置就业 [EB/OL].(2012-03-26)[2014-05-24].http://www.clssn.com/html/Home/report/53826-1.htm.
[3]陈成文,孙嘉悦.社会融入:一个概念的社会学意义[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6):66.
[4]吴鹏森,石发勇.社会资本和社会排斥:刑释人员回归社会的影响因素分析[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5):588.
[5]车文博.弗洛伊德主义原理选辑[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375.
[6]杨玲,李鹏程.吸毒者回归社会的过程:归属与认同的剥夺[J].心理学探新,2007(2):92.
[7]张莹瑞,佐斌.社会认同理论及其发展[J].心理科学进展,2006(3):476.
[8]何飞龙.需要理论在思想政治教育中的运用[J].教育探索,2011(10):39.
Multidimensional Research on the Social Integration of Ex-Convicts
Ren Jiantong,Feng Jing
(The Central Institute for Correctional Police,Baoding Hebei 071000)
Based on the description of individual case,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social integration of ex-convict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economy,communication and psychology,and analyzes the multiple paths for the social integration of ex-convicts.Economically,it is a path from survival to good life.In terms of communication,it is a path of transplant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lations.Psychologically,it is a path from self identification to social identification.
ex-convicts;social integration;multidimensional
DF87
A
1671-5101(2015)03-0080-04
(责任编辑:王泓)
2015-02-15
该文系2014年度河北省教育厅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人文指导项目《刑满释放人员社会融入的多维性研究》(项目编号:SZ141263)的最终成果。
任建通(1981-),男,河北保定人,中央司法警官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法社会学。冯景(1982-),女,河北保定人,中央司法警官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监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