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常青
那是去年的葱茏正在发芽,之后还要开花,结果,
那些枝干,已被春天慢慢缠绕,那是一棵树,
小小的,就要连成一片,那是一个小女子,在十指
相扣的爱情里,撒娇,任性,用爱去热爱。
那是一天的清晨,才刚刚开始,那是广大无边的
世界,来不及心碎,那是弥漫的刺,到处都是
玫瑰,那是身体内温柔的糖,绵甜的蜜,
那是身体外,你看到的年轻和让你慌乱的闪电——
那是有心人才能看到:那些美好的事物都是慢慢
开始的,不可能一开始,就是曼妙和风情万种,
它们更像一些羞涩的花儿,热爱美,更美,
但羞于比喻,它们要慢慢地想,想好一瓣才开放一瓣。
那是新的,光阴在这里停顿,希望是静止的,
那是漫不经心的新,在你身边聚集,与你所期盼的
何其一致!那是河水里洗净的肉体,大海里放下的
心,那是生命里抽出的一缕时间,截住了春天……
那是你醒得太早,是南风吹开了你的眼睛,
那是一本书卷中你没有读过的部分,如果你能翻到,
默诵一遍,如果你还能听到雷声,轰隆隆滚过,
那是你正值黄金年华,一度像春风,一度像流水——
那是诗歌沉下来,飞鸟浮上去,那是星宿高高在上,
远离尘世,在摇晃,在颤抖,那是太美好了,
世界就开始暗淡,时间就开始一点一点地老去,
那是一个词,一朵烟云或者昙花,在你的书籍或诗句里——
那是春日迟迟,春日无限好,春日一闪而过,
那是你扭动小蛮腰,吐着绿油油的小火焰,
百合花蕊一样的好啊,那是一个人委婉地喊着你,
那是一个春天送给你最好的身段和最嫩的容颜。
多像我梦游时遗落的词语,闪烁着,惊鹿一样,
流淌着,小河一样,沉默着,失眠的女子一样,
如果还疾驰着,踉跄着,奔跑的泪水一样,
(3)工厂化设施渔业。全市工厂化养殖处于探索起步阶段,主要养殖对象为鲟、黄颡鱼、龟鳖、泥鳅和大鲵等品种。
我看了就眩晕,用流逝把握流逝,我是如此不忍——
背过身去,不忍看到宽大的镜子如此幽雅地破碎,
不忍看到广阔的岁月藏着如此秘密的伤口,不忍看到——
一串文字的泪水,珍珠的泪水,蚌的泪水,安静地,任性地,
款款而去,我不忍这样的星空,成为飞蛾扑火的现场——
西风依旧,芦苇茫茫,时间之上的星宿,密集,散乱,
牵动了多少仰望,多少个春天的荒凉。星宿之下——
是一群慌乱的蚂蚁,它们背着食物,缓慢行走,
多像流年与怀念之间的银烛,忽闪着,漂泊着,
照耀着,用了多少吨的繁华,擦拭往事和斑驳的树影——
小兽平静,河流平静,世界有了一些停顿,失眠的女子,
她闪烁其辞的话语,就是她自己辽远的河山。星空。星空——
一粒一粒可爱的钻石,它们的光芒蜿蜒千里,一些云朵
吞下它们,又吐出,它们干净,明亮,照到最黑的地方,
也照到我这样无法入睡的人:今夜回不了家,今夜会在星空下,
把阴影从内心全部赶走,身外的事情就坚决不管了。
西风内敛,芦花矜持,漫漫星空,像是醉了,在这里,
在那里,在故园,在他乡,在夜晚的断崖,微微荡漾,
码头,船只,石拱桥,小巷,披着闪烁的迷彩——
我一个人背着自己的故乡,在外省,在星空的翅膀间——
仿佛怕黑的蝴蝶住在空中的银楼。星空。星空——
时间之下,那些暗夜里的花朵多像供奉的灯盏,多么匆忙,
我仰望星空,我知道自己将要看见自己,多么幼小的
身影,它安静,沉默,晃动,缓慢,寒凉,流逝……
真正的春天到了,风是清风,枝是新枝,
在月光与月光之间,我脑中的词语奔涌而出:
全是新鲜,澄澈,热爱……它们绕过那丛野花,
那坟茔,它们就是一支清泉,一行诗句——
小声说出细碎的疼,说出水草之乡的缱绻,
有时水流很急,它说出山石的声音,松鼠跳跃的声音,
野栗子落地的声音,以及水珠亲吻草叶的声音,
有时它又停顿片刻,说出一个人切切呼唤另一个人的声音……
清泉,莲步轻移一百里,潋滟波光一千里,
月光轻照,温柔之蹄轻踏,丝绸的花瓣没有松开
只一秒的时间,宿鸟惊飞,山径平仄,一支清泉——
挽着奔跑的时光,在风中练习着流逝,练习对尘世的眷恋。
如转身远去的人儿,我的心疼在往昔,我的怜爱
是默默流水,是一支清泉,离开,又回来,
如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落日、星辰,从我身边
一步一步坦然逼近,一次一次平静走远。一支清泉——
闪着哪一年的光泽?如果我愿意回忆,如果它愿意
回头,一支清泉将是永远。一支清泉是爽朗的,
吐气若兰,抒情简约,它动用了一生的光阴和耐心,
从黎明到黄昏,让一只小鼠的脸上也写满瞬息的爱恋——
平原之上,春风吹得暮色垂下来,一支清泉之上,
是慢和轻,如一只翅膀打开内心的光,让黑夜的黑,
缓缓向它倾斜,倒出岁月的果实和汗滴,倒出——
纯净的,简单的,没有杂质的一瓢时间之外的水。
清泉。清泉。轻轻的,像一个孩子一样在小跑,
被什么追赶着,像一只年幼的小兽,那些巨大的力量,
从不为我所见。我只看到它从这里抽身而出,
又奔向那里,如匆匆过客,我也紧紧跟随在它身后——
也许这只属于一个小细节,也许永远只能
这样:在黑暗中,看见你,在一个宿醉未消的
早晨,我独自欣赏,站在顶楼花园的拐角处
瞭望:正是暴雨,雨点如泼皮,楼下花树烂熟——
更远处,一对老恋人举着棉花糖离去,他们
安静,如低处的水,如越来越深远的辽阔,越来越
静谧的蓝,我的瞭望,如追赶着一队放学的萤火,
在早晨的暴雨中,如在时代的黑里,挖掘亲爱的光明——
也许这只是在镜子面前,对似乎无穷无尽的——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以及无法归类的情感的
慢慢指认,也许永远只是这样重复着,如诗人已经
辞世,而他的诗篇仍在生长,历久弥新——
一个人一目十行,心不在焉,他清点着来来往往的
过客,年复一年,满怀幸福地瞭望,微风从他身边,
轻轻吹过田野,湖泊,山峁,树木……还在吹,一直吹到
他望不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带走。一个人的瞭望——
让道路有些晃动,昆虫昏睡,让河流露出时间的河床——
仿佛一个人喜欢就这样静静地瞭望,喜欢被等待的人
一点一点地沧桑,悠远,直到被喧闹的生活淡出了视线,
被明月弥漫上天空,为众多的人提供了广大的眩晕——
也许这只属于一个小细节,也许永远都是这样:
在遭遇了生活的流逝之后,我停下来,在溪流成为江河
之前,我登高瞭望:暴雨中,一队蚂蚁在爬,
它们多么忙碌地在爬,多么盲目的它们,在多么刻苦地爬——
它们宁静致远,闪着悲悯的光芒,让大地和一个人的
瞭望,更加空旷——眼中是千江之水,胸中是万籁之音,
我的诗句也亮出了生活漫无边际的喘息,它们——
在脚边缠绕,闪烁不定,也在月下逗留,风尘仆仆。
雪水消隐,大雁北渡,一群又一群的绵羊出栏,
经过山坡,河谷,草原,离离小东风,如歌如诉,
如时光之屑,如蚂蚁一样的搬运:很多的花儿在高处开了,
又在低处开,很多的花儿在远处开过了,又在近处开——
一只蜜蜂也飞了过来,落在苗条的桃树上,那是一只喜欢
桃花蜜的蜜蜂,一只蝴蝶飞过来,落在一团迎春花上,压住
快要飘起来的芳香,那是一只喜欢节约春天,节约生命香气的
蝴蝶,我从不惊讶一只蜜蜂和一只蝴蝶这样的到来——
这只是开始,春日浩荡的繁花必将引来汹涌的蜜蜂和散漫的
蝴蝶,用翅膀来热爱广阔的故国河山,一座画满天使的
教堂,也将从大地慢慢升起,它会渐渐覆盖卑微生活的
斜坡,也会让一些人止不住热泪盈盈。春日。春日——
白云自白,蓝天自蓝,邻家的女子,十五六岁,
凹腰凸臀,穿一件月白色的衫子,在春日之晨遇到了
梨花、杏花和苹果花,如在重重叠叠的建筑中,遇见
所遇见的事物,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
春风扑面,洗面,太阳闪烁,月色星光,驳杂浩繁,
春日送来一整棵树的轻柔之花,一个女子羞于抒情,又身不由己,
她彬彬有礼,只用小嘴亲吻了一叶花瓣,她的嘴唇有糖,
她的脚步生风,她的身边那么多蝴蝶在涌动,那么多蜜蜂堆积……
一个女子由此变成了新娘,她的身上出现了所有的春天,
它们都是绿的,蓝的,安静的和不安静的,它们——
肯定都是从华北平原上一座村庄辗转而来,
它们带着喜剧色彩慢慢占领更大的空地,妩媚、温软、宏观……
青草逶迤,花儿夭夭,风过指尖,万物的细语
小跑着步子,就要漫上尘世的膝盖,生活的唇齿与呼吸之间,
一块海绵挤尽了藏在里面的全部水分,一个世界颤抖了,
一个世界的胸腔,毫不客气地发出了沉默已久的钟鸣。
我不相信是命运把这一片葵花领进旷野,
我不相信它们转过脸来,就能看清天空
和自己的模样,风吹它们,一腔的血腥吹它们,
跌宕的怒涛吹它们,它们站在呼呼啦啦的风中——
在沾满风霜之前,它们年轻,高傲,在绸缎的黎明,
它们穿着绸缎,眼光直接,热烈,好像阳光
是从它们的心中产生,金灿灿的花朵,金灿灿的
光线,让平原,山冈,河流,池塘,都亮汪汪的——
它们在喧哗中沉静,临风挤成一片斑斓,豹皮一样,
大地上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在围绕它们旋转,
仿佛朝圣者围绕着高塔,仿佛一群无名的人,
在日夜书写,为了从梦中醒来,为了把自己看见——
葵花。葵花。世界已经消失,像消失在旋转的漏斗里,
只有葵花还在呼吸,只有葵花把一片一片的金黄
咽进了肚子里,还要反刍出来吞咽。火焰汹涌——
持续,昼夜,无畏,广阔的焚烧。葵花。葵花——
乡野的额顶发烫,漫长,如一泻千里的烁烁金光,
呼啸着,嘶鸣着,云蒸霞蔚,壮烈至美的金色之瀑,
滚动着,前仆后继坠入晚秋和心情的浩荡深渊:我终于
见识了震动国度的涛声,以及古老的镶嵌绿边的焰火——
一瓣一瓣,一团一团,一丛一丛,美丽连同孤寂,
清贫连同恣肆,仿佛秋天最后的血液,仿佛深藏于大野
内部的爱情,被滚热的花茎,被无限激情的少女,
尽情吮吸,抽汲,尽情沸腾,噬烧,尖叫,晃漾……
我不相信一个写作者灼切的自我激励,将由此获得,
我不相信翻过这片葵花,转身就是一片云的灰暗,
我眼中的葵花,那是一队奔跑着穿越颓暗夜晚的
少年,如闪电之鞭,一天天向我们的无知的耐心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