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米娜
爱尔兰式烦恼VS上海式烦恼
文/崔米娜
我现在住在爱尔兰,每日被绿色环抱。所有那些关于爱尔兰的传说—翡翠之岛、全世界最美的地方,等等—都是真的。只要踏出家门,我看到的就是在山坡上吃草的牛儿、奔跑的马儿和四处闲逛等待主人一起回家的狗。
这一切真是美妙极了。对于在拥挤喧嚣的上海生活了十多年、眼睛极度疲劳的我来说,这些景致实在是太令人放松了。
不过,美丽的爱尔兰也正面临着奇特的困境:这个只有450万人口的国家,没法留住年轻人。年轻的爱尔兰人成群结队地离开故土,因为在这里找不到工作。
我曾和这里一些孩子刚刚大学毕业的父母们聊天,发现只有少数家庭有孩子在首都都柏林工作,其余的家庭,孩子们都去了伦敦、巴黎、纽约、悉尼等城市找工作。
城市如此,农村更是如此。在爱尔兰,有些农村整个村镇都见不到年轻人—他们在澳大利亚经营个奶牛场,或者在美国当个木匠,挣的钱都比在家乡要多。
与中国不同,经营农场在爱尔兰一直是个令人骄傲的职业。在莫纳根,要当真正的农夫,至少需要拥有60亩土地。拥有土地,尤其是超过60亩地,仍然是一件非常骄傲的事。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现在要从这些地里挣出足以维持生计的收入,非常困难。
一位经营农场的邻居,同时养着几十头牛。他告诉我,每年从每头牛身上只能赚不到100欧元。他自己呢,为了确保地都耕好、牛都喂饱,每天清晨5点即起,常常半夜才歇。但是,所有的这些辛苦却换不来利润。每天白天,他还要“兼职”当卡车司机,赚一点外快。
他向我坦陈,如果哪天欧盟的小农场补贴没有了,他一定不会再做农场主了。
这些烦恼在有些一顿饭就能吃掉100欧元的上海人听来,多半觉得有些不真实吧!至少不像是欧洲人的生活。但事实就是,“第一世界”的很多人生活并不富裕,希腊的情况可能还要更糟糕一些。
邻居是农场主,辛苦一年,养二三十头牛,每头牛却常常赚不到100欧元。我常常在想,那为什么还要做呢?
后来慢慢地,我理解了—对他来说,这就是生活的意义。他从小在农场做农活长大,耕好自己的土地,就是他人生尊严的来源,哪怕利润微薄到只能通过欧盟农业补贴的渠道实现。
我也常常听他抱怨,为什么牛的收购价格这么低—这当然是因为在他的区域和能力范围内,事实上只能找到一个买家。而在一个像爱尔兰这么小的国家,即便再换一两个买家,赚到的也不过是微利和薄利的区别。
我注意到的另一个现象是,这些爱尔兰的小农场主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做农场主了。原因很简单:做这一行完全赚不到钱。他们辛苦工作,送孩子上大学,希望他们将来成为银行家、工程师或教师—任何一种足以让他们赚钱、养家、买房的职业性工作。
在旧日的爱尔兰,有一种说法是,60亩地能让一个人拥有“阳光下自己的位置”—带给一个人尊严、尊重和独立生活的能力。但显然,时代已经变了。
在农业经济学不断演进的今天,要维系生活,60亩地显然已经不够,我身边的小农场主们因此生活得越发吃力。但是,如果农场变大、变得现代化,可以养两三万头牛羊,会不会又把我们身边这片美丽的绿色乡村景色破坏掉?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或许,最后的最后,我的邻居们会干脆决定说:“真是受够了!不想再干了!不如在这60亩地上盖些别墅,卖给那些向往乡村生活的城里人算了。”
很有可能,那些向往乡村生活的城里人当中,就有我们当年在上海的朋友。谁都知道,中国人现在是“抄底欧洲”的主力军之一。
我一边想,一边叹息。“阳光下的60亩地”—这些土地,现在还能做什么用?我的孩子们,将来又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在阳光下的位置呢?
(马一成摘自《瞭望东方周刊》2015年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