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泰祥殉节

2015-12-11 07:26朱德宣
荷城文艺 2015年4期
关键词:元军大理

作者简介:朱德宣,男,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工作之余,倾心于古典文学、中国历史(含地方史)、中国书法的学习与研究,发表诗词、散文、论文近20万字,有部分作品入选诗集、文集或获等级奖。现供职于姚安县人大。

月黑风高,寒气袭人。在黑压压的群山中间,弯弯曲曲的金沙江在峡谷间川流不息。在一处地势比较平缓、水流比较平稳的渡口,几把约两人高的火把在熊熊燃烧,火把的光亮把附近的江面以及岸边照得通亮。

一对戎装的士兵手握弓箭,在将领的约束下,排列在岸边,注视着江面。一旦发现江面上有什么动静,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万箭齐发,将来犯之敌射杀于江面之上。

这时,从不远处的山坡上逶迤而来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手握长枪,护着一位器宇轩昂的老人来到渡口。

渡口带队的将领立即跑过来向老人行礼。

老人开口,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没有,将领用坚决地声音回答。

好的。老人赞许并要求:但不能放松,继续监视。

令毕,老人及随从来到士兵前,查看他们的临战状况。群士兵迅疾面向将军,齐刷刷地一声,相国大人好。

看到将士们的这种状态,被称为相国大人的老人,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继而,他又仔细察看了各项防御设施,都认为非常满意。但他又不无同情地在心里想,将士们这样的严防死守,已经有段时日了。接下来不知还要坚持多久,说实在的,就连他心里也还没有个底。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的山坡上心急火燎地奔来一拨人马。来到老人面前,一个宫里人模样的人拿出一道诏令,一边呈与老人一边说,相国大人,大王要您速速回朝。

高相国接过诏书,就着火光,展开诏书,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他把手一挥,速回中军帐议事。

言毕,带着来人急匆匆往中军帐赶去。原来,另一支元军已绕道迪庆,突破吐蕃防线,到了金沙江,又利用牛皮筏子渡过江来,现已进入丽江地界,还提前委派了三个使臣前来招降,要大理国投降,不要作无畏的抵抗。情势如火,故此,国王段兴智要负责防守西昌方向的高泰祥赶快统师回护大理城。身为相国的高泰祥,此时也感到事态非常严重,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回到中军帐内,他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对这里的防御作出调整,作出抽调兵力,立即驰援大理的决定。他要求属下散会之后迅速收拾行装,立即启程,兼程赶回大理。

太和城中,行人稀少。城墙上、街道中,都有士兵在巡逻。太和门口,守城士兵对进出的行人进行盘查。城里城外都笼罩着战争的阴影。

已是太阳偏西,高泰祥率队经过近两天急行军,风尘仆仆地赶回到大理,将士兵们暂时安顿在城外的兵营里,就和手下的两员大将急匆匆进城,直奔太和殿。

太和殿上,国王段兴智正与群臣们议事。随着一声通报,高泰祥一行一大步流星地来到殿中,向年轻的国王行跪拜礼,并问候国王。之后,按序就班,听候旨令。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相国辛苦了。国王段兴智如见救星,原本还愁容满面,见到高泰祥,胖乎乎的脸上顿时有了喜色。心里想,这下,总算有了个依靠。于是,就如诉苦一般,刚才,正商议如何应对鞑虏来犯之事,众卿的意见都很好,但不知如何决定。现在你回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高泰祥一副戎装,出列,双手抱拳,国王殿下,老臣刚回来,对北方战事还不甚了解,还想听听列位的意见。

这样也好。国王面对群臣,众卿继续畅所欲言。

准备金银珠宝,派员求和。一文臣抢先说道:不行,就多给一些。

求什么和,赶快派兵增援前线,打他个你死我活,一个远来之敌,不信就赢不了他,一戎装将军予以反对。

另一将军又反对, 还是议和为好,人家的快马铁骑,来去如风,怎么抵挡?

把人家的使臣都杀了,还指望人家跟你议和?先前的那位将军抢过来说。

一时间,你争来我争去,两种意见很难统一。

看来,再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身为相国的高泰祥站出来,说道:诸位,事态严重,军情火急,已容不得再争下去。我有个意见,请大王定夺。他接着说,还是让我到前线去相机行事吧。惟愿诸位尽职尽责,切实做好城防和安民等事项,务必稳定社会,稳定人心。切记、切记。

众臣们纷纷开口,这样甚好,这样甚好。

就照相国说的办。国王最后拍板。

从太和殿出来,已是太阳落山了。高泰祥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回到相国府。

相府早有亲兵来报。此时,高夫人早已在客厅里等候夫君回来,听得仆人来报,便速起身迎到门外,老爷,你回来了,快进屋,快座。

一边说一边向外安排,高叔,快打热水,伺候老爷洗浴、更衣。又转向另一边,陶妈,准备上菜。安排完,又转身到卧室找来洗换衣服。

见老爷洗漱完毕,夫人迎上去:老爷想必早已饿了,我们到餐厅就餐吧,全家人都等着呢。

此时的高泰祥,身着便装,感到轻松多了。但心里还是沉甸甸的。肚子虽然有些饿了,却又一点食欲都没有。

高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那就歇一会再吃。

不了,还是开饭吧。

来到饭厅,高泰祥见静心及琼儿、长寿还没有进来,便问夫人,姑娘和俩小的做什么去了,怎还不见她们?

在你姑娘房里啦,会去哪?已叫过了,人家玩着,那还顾得上吃饭。夫人顺便说道,你说你那宝贝女儿,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不做女孩子家该做的事,而是成天写呀画呀的,还缠着无证法师讲这个经、那个传的,弄得小的两个也跟着她只顾贪玩,哪还有心思读书。

说话间,姑娘及琼、长寿叽叽喳喳地进到饭厅。

阿妈,你又说我坏话,听到母亲说自己,静心边说边拿着手里的东西过来,坐在高泰祥和高夫人中间,却又把身子斜倚在高泰祥身上,一只手搂着脖子,一只手将东西递到面前,阿爹,别听我啊妈乱说,人家是听说你回来,才忙着赶作业的嘛,你看看,我写得怎样?

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丫头大有长进了,你看这《黄庭经》抄得像模像样的,深得王羲之轻灵飘逸之气,都可以做女书法家啰。见到女儿的字写的这样好,做父亲的脸色柔和了许多。

得到父亲夸奖,静心扭头朝母亲得意地做了个鬼脸,又转过来,阿爸,还有这画——

还给不给人吃饭!老六早已忍不住,见小妹还要缠下去,就不耐烦的吼叫起来。

吃饭,吃饭,大家吃饭。高泰祥说,丫头,吃饭啰。

不嘛,静心挽着父亲的手臂撒起娇来。

高夫人见状,连忙制止,死丫头,快坐下吃饭,莫再烦你爹了。

丫头,快吃饭,高泰祥也附和着说,吃完饭爹还有事要安排呢。

一时间,大家埋头吃饭,转眼就已是杯盘狼藉。高泰祥发话,明天清早,我要到北方前线。这段时间,老六,你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你要协助你妈照顾好小妹和两个弟弟,你妈一人照顾这么一大家人,实在不易,要听话。

知道了,老六抬起头,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孩儿会的。

老四,高泰祥又道,把家里安顿一下,明早随我出征,拂晓就走,不要耽误。

好,保证按时跟能你走。老四话毕,转身离席,示意媳妇一道离席而去。

回到卧室,高泰祥似有话说,但欲言又止,只是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边喝茶边想心事。

高夫人望着几乎满头银丝的夫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想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重要而又难办的事,却又不便多问,只得静静地陪他坐着。高夫人五十出头,保养得好,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他的性格很特别,办起事来干练,井井有条,静下来时,又格外地文静淡雅。此时,她在心里这样想着,这么多年来,夫君从不在家里谈论国事,也不准家人干预公家的事情。然而,从来没有见他像现在这个样子。她联想到饭桌上交代儿子的那一番话,预感到夫君这次出征非比寻常,可能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觉心里有些发颤,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静静地陪他做着,好让他好专心地寻思自己的事情。她相信,这些年,没有老爷处理不了的事情。这一次再怎么凶险,相信他也会化险为夷的。这样想着,她只觉得,此时应该为他做点什么。于是,起身走出客厅,叫来吴妈,吩咐道:明早老爷和老四要出征,走得早,须得早些准备饭菜,多做一些老爷爱吃的。还要准备些干粮路上吃。吩咐完毕,折回卧室,自己动手,收拾了一大包洗换衣物,还特意将老爷喜欢读的书也收了几本,塞在衣囊中。

这边,高泰祥还在边喝茶边想着心事。对于这次出征,确实是非比寻常,他必须利用出征前的这个夜晚作一些思考。自大理国立国以来,与周边国家长期友好相处,数百年间相安无事。国内虽有一些叛乱发生,但规模都不大,且都是一些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说到底,大理国军队是一支防御性性的军队。现在面对的是一支南征北战,来去如风,横扫千里的二十万元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凭借金沙江打防御战。只有将元军铁骑阻挡在金沙江对岸,大理国才能安然无恙。一旦天险被突破,要面对面地交战,我大理国军队到实在是很难抵挡。所以,也难怪白天在太和殿上百官们没完没了的争执。从战报上来看,元军突破金沙江后,虽遭到沿途部落的抵抗,但都如螳臂当车,一一被摧毁。现在,已是兵临丽江城。估计也支撑不了几天。面对这一危局,该怎么应对?倘若抵挡不住,那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大理国就要亡在元军手里?这一连串的问题,身为大理国相国,他不能不有所考虑,而且,还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对于这种结果,他不敢想,但并不害怕。自大理国立国不久,高家便在大理国世代为相。就他而言,为相三十多年,已是三朝国相。数十年间,每临大事,虽有国王和主事者,但终归还得他决断。这样看来,大理国与高氏,早已分不清你我。国之危难,即高氏之危难。倘若国之不存,那我高氏岂能独存。想到此,高泰祥反倒觉得心中有些释然,起身进卧室,他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迎接明天的挑战。的确,自打几个月前率师到姚州境内防守金沙江沿线以来,他就没有好好地睡过一个觉。

进到室内,见那一包鼓鼓囊囊的衣物,知道是夫人亲自动手收拾的,就不无怜爱地责备说,收这么多做什么,我是上战场,又不是去游玩。用得着吗?

当他抬眼看到妻子瓜子一样的脸上有一种受委屈的神情,就不再说下去。想想,也真够难为她。这个夫人是他的二太太,自成为高夫人,就一直随随他大理府中,封邑之地的姚安光禄是什么样子,至今她都还不知道。虽说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却已为他生育了五个子女。这些年来,她谨守妇道,一直在相府中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虽谈不上含辛茹苦,却也是心甘情愿为他人付出的有情之人。想到这些,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这样想着,一股冲动从心中涌出,顿时涌遍全身。他已按耐不住情绪,就势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抱到床上,吹灭了红烛。

龙首关,是由丽江进入大理国腹地的最后一道关口。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若龙首关不守,则太和城也就不保。敌人一旦突破龙首关,进入大理盆地,太和城就是一座孤城,四周无险可据。只要围住太和城,不出一周,便不攻自破。所以,自南诏而大理,龙首关历来是兵家必争的咽喉要地。要保太和城,就必须保住龙首关,已是众所周知。今日,能不能挡住元军骑兵的进攻,关键也在于必须死守住这座决定大理国命运的关城。

高泰祥到来前,守卫这座关城的,是大理国的一员大将,也就是高泰祥的弟弟高禾。他是大理国中能征善战的佼佼者,年近五十,一副戎装,立刀横马,飒爽英姿,在大理国内,也算是久经沙场的人。他对龙首关的防务,做得非常周密。城壕加深,又关满了水。吊桥和城门都做了更换,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铁板。城墙也作了加固处理,贴上了一层有砖那么厚的大理石,表面光滑,增强了防御功能。

只要守住龙首关,元军骑兵就休想进入半步。他指着这座关城以外的崇山峻岭对哥哥说。这里山势陡峭,山脉连绵不断,要想入关,除了这个关口,别无他途。只要守住这个关口,就算是守住太和城了。

高泰祥对高禾的防务表示赞许,不过还是提醒他,这次防守,与过去大不相同,千万大意不得。须多准备些利箭、滚木、石块之类。

早已准备就绪。高禾坦然地说道。

走,去看看。

往这边走。

边走边一一查看,高泰祥说,虽然都准备了一些,但还不够,还需再充实一些,要作长期打算。

高禾似有不解。高泰祥说道,此番元军远道来犯,没有根基,又志在必得,势必组织强大攻势,以图速战速决。面对这样坚固的关隘,马队固然用不上,但他们定然会改用步战之法来攻我关城。而我方就需要有足够的箭矢、滚木和石块来对付他。只有这样,才能挫败敌人的强大攻势。若能让他形成久攻不下之势,北方人不服我国水土,那时元军中必将出现状况。这样,我们就有机可趁了。

听了此番话语,高禾如梦方醒,对眼前的哥哥更加佩服,感谢哥哥教诲,为弟这就办理。侄儿,请你帮我传令下去,命将士们快去准备利箭、滚木、石块,越多越好。

侄儿老四一直跟随左右,听得叔父安排,应诺一声,人就跑得不见踪影。

走,到城门口看看去。

好的,哥哥,您先请。

来到城门口,只见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城门两边。几个士兵正在忙着检查过往通关人员,尤其对从丽江方向的来人盘查得非常严格。只见来人越来越多,盘查的士兵都有些忙不过来。

高泰祥看着这些匆匆而来的人群,他们多半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像是商人,倒像是逃难的灾民。心里感到有些不解,就上前与一老翁搭讪,老哥,是到大理做生意的吗?

逃难的。

为什么逃难?

丽江城已是元军的天下,我们没活路了。

不一会,高禾派到丽江的探子也回来了。他的禀报证实了逃难人的说法。原来,元军围困大研镇,切断了流经城内的黑龙水,造成城中断水而城外水淹,城里人没水喝,而城外百姓的房屋、田地又被水淹毁。所以,城外百姓纷纷外出逃难,驻守城中的纳西部落头人木天也没有坚持几天,就只得开门出降。这还不算,元军还迫使木大人为元军引路,现已经杀奔大理而来。

要来的真来了,谁也挡不住,高泰祥在心里这样想。随即下达指令,全体将士进入临战状态,收起吊桥,关闭城门,备齐武器,日夜坚守战斗岗位。

高禾随即召集众将领传达高相国的命令,并申明纪律:坚守岗位,作战勇敢者,视其情况给予奖励;退缩不战者,斩立决;战死者,对家属予以从优抚恤。

不出二日,元军便浩浩荡荡来到龙尾关前。

刚到龙首关,元军趁着军威,马不停蹄地便发起攻击。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排成方队向龙首关奔来。骑兵个个腰挎马刀,手持弓箭,来到关前,拉弓上箭,随着军官的指令,一排排依次向守护在城楼上的大理国将士发射。

城楼上,也以同样的方法和武器予以还击。一时间,只听得“嗖”、“嗖”“嗖”的发箭声,将士的叫喊声混成一片。飞上飞下的箭矢如同蜻蜓般遮天盖地。不知战斗持续了多久,双方虽有死伤,但伤亡都不大。双方就这样对射着,僵持着。渐渐地,松懈下来。

元军阵内,坐镇中军的主帅是忽必烈。他身着铠甲,个子不高,却很健壮,一双有神的眼睛让这位年轻的主帅英气十足。初来乍到,他以为就这么一个关口,守关的将士不会太多,估计也不会作多少抵抗。哪里会知道打得如此胶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姚枢上前一拱手,大帅,下令收兵吧,看来一时难以凑效。

听了姚枢的建议,忽必烈顺势下令,传令下去,停止进攻。部队后撤十里安营扎寨。

眼见得来犯之敌停止了射击,且又有序地撤出阵地,城楼上也停止了还击。一时间,整个战地寂静了下来。

这时,日头已偏西。一部分守城将士仍坚守在垛口处,一部分正在抢救伤员,处置战死者。

高泰祥及众将领上到谯楼上,注视着远处,仔细地观察分析敌人的动向。看来,今天的战斗算是告一段落。他对接下来的防务作了安排。要求日夜监视敌方动向,做好巡防,安顿好伤亡将士,补充武器和粮草。当然,也要安排好作息,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明天的战斗。

元军这边,后退到一个地势开阔的地方,搭好帐篷,安排好岗哨,就按建制埋锅造饭。

中军帐内,忽必烈座于主帅位置,文臣武将分列两旁。看样子,是在谋划着什么。只见忽必烈阴沉着脸,说道,一路走来,我军所向披靡,没有趟不过的河,也没有过不了的关。这么一个小小的关隘,难不成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确实是一个新难题。忽必烈想,以往,我蒙古铁骑来去如风,所向披靡,就连宋朝军队都无法抵挡。虽然城池坚固,围他个十天半月,也就攻陷了。但眼前这座关城虽小,却围不能围,攻又难攻。习惯了纵横驰骋的铁骑将领们,有力使不上,真的不知该怎么个战法。

还是儒雅的刘时中思路活,他向忽必烈进言到,大帅,我建议采取这样的战法,就是充分利用我十几万大军的优势,将部队分成骑兵、步兵两队,骑兵用密集的箭矢射击敌人,压住对方;再用会水性的将士组成步兵,利用云梯淌过城壕,强登城楼,则破关之时就在眼前。

刘先生此计可用。忽必烈大加赞赏。随即作出安排,大将也古听令。

诺!也古出列,行抱拳礼。

命你部临时改编为步兵,按刘先生之计,于明日天亮以前准备好云梯。在明天的攻城之战中,务必登上城楼,消灭抵抗之敌。

坚决完成任务。

大将拔突儿。

诺!拔突儿出列,亦行抱拳礼。

命你部配合也古攻城,务必以密集的箭矢压制住敌人的抵抗,确保也古部登上城楼。

遵命。

还有,大家要做好晚上的警戒和巡逻,严防敌人偷袭。

诺,大家齐声回答

分头行动去吧,忽必烈宣布。

众将走出帐外。

天渐渐暗了,四周也逐渐寂静起来。唯有龙首关城楼上还是灯火通明。守城将士该站岗的站岗,该巡逻的巡逻。灯火明亮处,一群身穿战袍的人影还在移动。这自然就是高氏兄弟及老四,还有一对亲兵。

阿爸,你看,这夜色这么深,我们何不乘夜偷袭敌营,说不定能大获全胜呢。这是老四的声音。

呃,这个主意不错。高禾肯定。

不可以。高泰祥断然否定。

为什么?

你们知道元军的统帅是谁吗?他手指向黑乎乎的远处。

不知道。高禾与侄儿摇摇头。

那你们还要偷袭人家?

白天,人家占优势,晚上不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么。

说得这么轻巧。我实话告诉你们,对面坐镇中军的是元军中的英才忽必烈。他手下不光是能征善战的人多,还网络了一批满腹经纶的中原士子。这样的一个人在战地安营扎寨,能不有防备吗?

啊!原来是他。他两一阵愕然。

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我们只有以静制动,实行防御战术,坚守,坚守,再坚守,别无他法。

第二天清早,太阳渐渐爬上山顶,却还照不到龙首关。已是隆冬季节,屋顶上、箐沟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霜。城楼上的士兵,冷得瑟瑟发抖,不时地抬起头往山顶望去,都巴望着太阳早点照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见隆重而又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守城士兵举目望去,只见烟尘滚滚,万马奔腾,元军的马队呼啸而来。他们来到距关城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停下,靠一边排成方阵,战旗猎猎,战马嘶鸣。骑兵身穿铠甲,戴头盔,手持强弓,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不到半个时辰,又一队步兵抬着云梯,跑步而来,在骑兵方队的旁边,站成又一个方阵。

这个阵势,已被正在谯楼上观察敌情的高氏兄弟看得一清二楚。看来,敌人是要强攻关城了。高泰祥在急速思考应对之策。须臾,便作出决策。大声道,高禾听令。

诺,原本并排而立的高禾,一个急转身、回答。

请你迅速把队伍分成相互配合的四支作战部队。第一队,负责用盾牌抵挡敌人的利箭;第二队负责射箭,与敌人展开对射;第三队负责投放滚木;第四队负责投放石块;第五队负责武器供应。特要求:第一队要最大限度地挡住敌箭,为我方放箭、投石投滚木提供保障;第二队要尽可能做到精确射杀进攻之敌;三、四两队要待敌人靠近城墙之后,轮番投放。第五队必须保证各种武器供应充足。部署完毕,又补了一句,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迅速下去布置,随时准备应战。

诺。高禾就噔、噔、噔下楼去了。

随后,高泰祥也步下谯楼,来到众将士中间。

才刚刚布置就绪,元军就发起第一波攻势。两个方阵同时向前推进,到得距城壕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等候命令。

看看一切准备就绪,处于中军大旗下的忽必烈下达进攻令,他手握宝剑,向前一挥,发出一声巨吼:进攻!

一时间,两个方阵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向前迈进,到了射箭的最佳位置停住。大将拔突儿跨马向前,指挥士兵有条不紊地向守城士兵展开射击。他大声地叫喊着,要求士兵,使劲,使劲!对准垛口,放!

差不多同一时间,城楼上也开始还击。双方射出的箭密密麻麻布满天空。双方都有应声而到的战士,但只要到下一个,就会有人补上。

此时,准备登城的方队,在大将也古的指挥下发起冲击。他们身挎马刀,两人一组,手托云梯,咿咿呀呀地叫唤着,潮水般地向城壕用来。一些人中箭倒下,更多的人则不顾死活地奔到壕边,将云梯平担在城壕上面,踏上云梯,快速越过城壕,来到城墙下面,又将云梯拉过来,往墙上搭。搭稳了的,就拼命往上爬。城墙上面也不闲着。放箭、抛石、跑滚木接连不断。叫喊声、放箭声、滚木和石头落地声混成一片。箭,密集地向对方阵地飞去;登城的人,一批批倒下,又一批批涌上。战斗从来没有如此壮观,如此惨烈。战斗就这样一波一波地进行着。

太阳已当顶,攻城之战还不见分晓。双方死伤人数已不计其数。尤其是靠近城墙处,死伤的人满城壕漂的都是;城墙脚下,死伤者、石块、滚木相互交织着,摞成一堆一堆的小山。

在太阳光的直射下,战斗的节奏逐渐缓慢下来。

元军阵中,也古跑回到忽必烈前,大帅,这样攻城,我们伤亡太大了。

拔突儿也策马来报,大帅,我们的箭已快用完了。

忽必烈紧锁浓眉,一言不发,目光紧盯着这座久攻不下的城楼,牙齿咬得格格响。

收兵吧,大帅。还是头戴方巾,身着长衫的姚枢,策马靠过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样下去,我们是不会占到好处的,何不如收兵后再想别的攻城之策。

原本心有不甘的忽必烈,听姚枢的口气,似乎他已经想到更好的法子。于是,向眼前正在等待命令的两员大将下达命令,停止攻击,收兵回营。

就这样,第二次进攻无功而返,还损失了不少兵力。

回到驻地,疲惫不堪的士兵,忙着吃饭、包扎伤口,不少人哀声叹气,还有人疼痛得叫喊连天。

中军帐内,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忽必烈发话,这次攻城,战法上没有问题,将士也是用命的,但为什么还是攻不下来?

姚枢接过话语,这次战斗,为什么我方损失这么惨重?据我观察,是我们遇到了真正的强手。在我们这么密集的利箭压制下,敌人竟然还能井然有序地组织火力对付我们的登城部队,这是我们过去从未遇到的。

那这个强手会是谁?忽必烈问。

我已打探过,防守龙首关的是高泰祥、高禾两兄弟,是大理国的顶梁柱。高泰祥是相国,已辅佐过三代国君,此人人品极好,老成持重又足智多谋,大理国的实际权柄就掌握在他手中;高禾则是大理国中唯一一个能征善战的将领。

原来是这样,众将领愕然。

姚枢接着说,那么敌人为什么要拼死坚守这个地方呢?那是因为,倘若我们突破了这个关口,敌人就无险可守,再对付大理,就像瓮中捉鳖。所以,敌人要死守,我方要强攻。

既然是这样,可不可以避其锋芒,绕道别处?忽必烈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话,想提醒他,便用征询的口吻问他。

有,据历史记载,唐天宝战争中,唐朝就曾经派了一支部队,费了很多时间,绕道到苍山背后,想从背后偷袭南诏,才到以里河关前,就被南诏军打得全军覆没,就连大将王天云都战死在那里。我曾查过资料,若绕道那里,路途遥远,山高水深,以里河地势更为危险要。此番我军来攻,大理国不可能不守。而我军远道而来,不宜多费周折。

依你之见,我们非攻下这个龙首关不可?

对!非攻下不可。

怎么个攻法?

据我阵前观察,我们用来压制对方的火力还要加大。

还要加大?我是用尽全力了。拔突儿感到无可奈何。

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大家想一想,当年太祖西征的时候曾使用过一种什么火器?

大家一时想不起来。还是忽必烈,火炮,对,就是火炮。

众将豁然。

还有,姚枢接着说,登城之举也要改一改。

也古急不可耐,怎么改?

改登城为为撞门,就是用根巨木,绑在车上,让士兵们推着去撞倒城门,这样,我军不就可以攻进去了?

有城壕隔着,怎么过去?

我今天已仔细观察过,拴吊桥的是皮条编成的绳子。皮条不是怕火吗,你就挑几个射技高一点的士兵,用火箭专射拴吊桥的绳子。我就不怕它不着火。皮条一烧断,吊桥不就自己落下来了?

对呀,这真是个好主意。也古一拍掌说。

所以,姚枢转向忽必烈接着说,大帅,为今之计,就是先休战几日,让将士们养足体力,备齐火炮、火雷、火箭,巨木要尽可能大,最好把它固定得越牢靠越好。待到万事齐备,将士们精神饱满之时,便可以开始进攻。进攻之时,一边用利箭、火炮猛攻敌阵,摧垮敌人的战斗力,一边用火箭射击吊桥上的绳索。绳索一段,巨木就可出动。这样,在将领的指挥下,士兵们推着走,只要步调一致,巨木就可以发挥威力。反复撞击,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撞倒。门倒,则可以蜂拥而入,敌人岂能招架。

姚先生此计考虑得周密,甚是可行。各位将士,想必都已听清楚了吧?

听清楚了!众将齐刷刷地回答。

好,休战三天,各位务必做好各项事务,以待检查。

诺。

散会。

且慢,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高大身躯,铠甲之外披一件风衣,大步走进来,边走边说,大帅,还有我的任务呢。来人是负责从另一路进军大理国的大将兀良合台。

他来到忽必烈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大帅,卑职来迟了。

忽必烈大喜,将军辛苦了,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我正缺人手呢。快起来说话。

大帅,我们绕道费了些时日。昨日打听到大帅进攻龙首关遇阻,就星夜赶过来了。

是遇到了点小小的麻烦。不过,已有办法对付了。忽必烈说。

大帅,城池坚固,攻城单靠利箭是不够的,需用火炮攻击方能凑效。

是啊,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

那就把侍弄火炮的事交与卑职办理便好。

已安排人赶制火炮和炸弹,你昼夜赶来,部队需要休整,火炮之事就不烦劳将军了。

大帅,不必赶制了,卑职有现成的。

啊,你怎么会有这玩意?

大帅,你忘了卑职爹老子是作甚的?

忽必烈愕然,继而醒悟,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呢,一拍脑袋,我真是忙昏了头。你老子不就是先王的炮手么。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你我才这么高,就跟着大人们出征了。

可不是嘛,卑职从小就领教了火炮这玩意儿的好处,你说,卑职当将领,能不用他?

忽必烈真是大喜过望,好啊,有你的火炮,何愁拿不下龙首关。走,今天晚上,我们陪你好好喝两碗。

一时间,被战事不利挤压出的阴影顿时消散,众将领轻松地散出中军帐外。

三日无战事,高泰祥心中有些不安。派探子打探,获知元军又有队伍增援,还带来了火炮。说是厉害得很。

原来如此,三天不出战,是在等援军。既是援军已到,那元军的攻城,又将不会超出明日。老四,快去请你叔,我有要事相商。

老四答应一声,便轻快地出去找人去了。

高泰祥心里还在琢磨着对付火炮的事。

不一会,高禾与老四一前一后进到屋内,哥,你找我有事?

你做什么去了?高泰祥先问一句。

我去检查备战情况。

探子说的情况你知道没有?

探子也向我报告了。

那你怎么看?

我已做了些安排。

说来听听。

我要求多备滚木、石块,还安排了一个长枪队和大刀队,将他们分布在每一个垛口,若敌人强行登上来,就将他们歼灭在垛口以下;还有就是对最坏结果作了一些预谋。

什么预谋?

说来也简单,关城以内不是有一段山谷地带吗?我已安排士兵在两边山坡上囤积了大量的石块、滚木。一旦关城失守,则迅速撤出,与两边山坡上的伏兵一道,一边向山谷投以滚石、滚木,既打击敌人,又阻塞通道,使敌人的马队不能通过,另一边则奋力冲杀。这样,也可以与元军有得一拼。

你考虑得好,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高泰祥若有所思,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一定要鼓舞士气,稳住军心,使每个战士都要树立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决心。

我已作过这方面的要求了。

还不够,要利用战前动员,对每一个将士都要反复讲。

好的。

高泰祥若有所思,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你说火炮这东西,过去在书上也看过,也听人说起过,可怎么就没有当回事?这下倒好,被人家用上了。这真是我们的一大劫难啊。

高禾也一时无语。过了一阵,还是他打破沉默,不管怎样,我们会拼死抵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唉,也只有听天命以尽人事啰。

第四天,元军并没有一清早就忙着出战。而是先进行火炮与火箭的战前演练。火炮主要是实地测量炮弹着地炸不炸,能抛多远;測火箭,则在树上斜拉一根与拴吊桥相当的牛皮绳子,一群士兵站在一定的距离外射击,看能不能射中,又能不能被点燃。经测试,两项均获通过。

中午时分,胸有成竹的忽必烈统帅大军来到关前。布好阵后,忽必烈向众将士发话,我的勇士们,今天,是我们第三次攻打这座小小的关城。前面两次,我们都没有成功,这是我们的耻辱。我们是战无不胜的大蒙古骑兵,难道就要栽倒在这小小的山沟里吗?

不,大蒙古必胜!宁肯战死,也要拿下关城!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

好,勇士们,战斗吧!忽必烈将手中的宝剑向前奋力一挥。

一声令下,数万弓弩手摒气发力,射出弦上之箭。守城的大理国士兵也开始还击。

站在城楼上的高氏一家人,正在严密监视敌情动向。高泰祥和高禾都看出了对方的新变化。敌阵两边,每边整齐地排列着六座高大的炮架,下面还堆放了圆球似的炸弹。奇怪的是,云梯方阵不见了。难不成是改变了攻城方向了。对,敌人是要进攻城门。高泰祥下令,高禾,快调整部署,重点防守城门一带。

高禾传令下去,士兵们将大量的石块、滚木运到城门上方的城墙上。

配合着射箭,元军的炮战也开始了。随着将领的命令,炮手们整齐划一拉动绳索,一根根巨臂就将巨臂手心的炸弹抛向城楼,发出一声声爆炸声。被击中的将士应声而倒,没有中弹的,也有些惊慌失措。

高禾及众将领大声安抚人心,不要惊慌,不要惊慌,注意躲避。

这时,元军中,一对队火箭手,纷纷点燃火箭,上箭拉弓,对准吊桥展开射击,一时间,只见一簇簇火焰朝着吊桥蹿去。

高泰祥见状大惊,疾呼弓箭手集中火力向敌人火箭阵地还击。

元军阵上,忽必烈亦下令,叫兀良合台跳转方向,重点轰击城门一带区域。

顿时,火炮、火箭同时压向城门地区。

为了稳定军心,高禾靠前指挥,来到城门楼上指挥还击。还在楼顶居高瞭望敌情的高泰祥,已看明敌人的意图,连忙下楼,赶到高禾处,说道,高禾,快叫士兵提水上来,敌人要想烧断我吊桥绳索,然后强行撞门而入。快提水来,一旦绳索着火,就用水浇熄它。话音未落,就见靠吊桥处的一根绳索被火箭点燃着火。

就在这时,一颗炸弹落在高泰祥身边爆炸了。老四见状,已来不及躲避,便一个扑趴,扑在高泰祥身上。

一阵烟雾过后,老四仍爬着不动。高泰祥掀开老四,坐起身来,见老四一动不动,脸上、手上沾满血迹。高泰祥一把抱住,边摇边喊,老四,老四,你怎么了……

听见呼叫声的高禾循声过来,见状,也连忙蹲下身子,来人,快来人,快叫行医官过来!

片刻,老四苏醒过来,阿爹,你没事吧?叔,看来,我们是守不住了。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兄弟二人不由自主地说。伤着那里,疼吗?

我不要紧,只是被震晕了。

这血。

伤了点皮毛,不碍事。说着,想用手杵着地站起来,可手才触地便瘫软下去,哎哟,这只手怕是不行了。

这时,几个士兵跟着行医官赶到,对手上的伤口作简单包扎,之后,就被搀扶着下楼去了。

高禾扶着高泰祥站起来,哥,老四说得对,你赶快带着老四走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此时此刻,我怎能贪生怕死,逃离战场?离将士们而去?他瘦削的脸上仍然显露着沉着和刚毅。

不行,这个关口一旦失守,太和城迟早就一两天的事。太和城守不住,那我大理国怎么办?你是国之栋梁,此时此刻,国中不能没有你啊。若你有个三长两短,那大理国就真的完了。说着说着,禁不住泪流满面。见高泰祥还在犹豫,哥,我求你了,你身系国家,身系我整个高氏家族,国之命运,家之命运都得你回去作出决断。时间已容不得多想,快走吧。

高禾,我的好弟弟,这道理我岂能不懂,但在生死危难之际,当哥的又怎忍心离你而去,离这些生死患难的将士们而去呀。说话之际,也已是老泪纵横。

哥,我身为大理国将军,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当此国家存亡之秋,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应有之义。若国之不存,我高家又何以独存。我已抱定必死之念,关在我在,关亡我亡。你快走,我会尽量坚守,坚守不住,也会尽量拖住元军的后腿,为你赢得时间。一边说,一边安排卫兵,快送高相国回太和城。

一群卫队不容分说,簇拥着高泰祥走下城楼,与老五一道,被扶上马,扬鞭而去。

十一

傍晚,高泰祥一行回到太和城。

高泰祥让老四跟上来,并排策马慢行,他要对他做一些交代,老四,转过来,让我好好地看你一眼。

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儿子,一脸英俊却又疲劳的神情,手上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但经过长途骑马颠簸,包裹着的地方已是鲜血淋漓,看得出,儿子是在强忍着剧痛。儿子,让你受苦了。

不苦,阿爹。

都快到三十了吧?一生操劳国事,平日里很少关心儿女,就连儿子有几岁,他这个当爹的都记不清楚。

阿爹,我都已过三十了,儿子说。

已过三十,你看我,都老糊涂了,连自己儿子多大都记不得。过了三十,就是过了而立之年,意味着可以独立行事了。但在父亲眼里,儿子还是儿子,于是,他又把话锋转回到儿子的伤口上,你回府后,要赶快重新包扎伤口,一定要敷上白药膏,再服食白药丸。要当回事,弄不好就会残废的。

阿爹,我会的。儿子说。

老子接着说,事情紧急,我不回家了。你虽然受了伤,但府里的事,从现在起,还得你全权处理,你要与老六商量着把事情办好,尤其要照顾好家人。对了,你叔父家孩子还小,你叫老六过去将他家接过来,大家在一起好有个照应。遇到紧急事情,一定要冷静处理,以防不测,回去后就要做些防备。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做出有辱家风的事情。记住了啊。

爹。儿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泪如泉涌,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

儿子,拜托了,望你好自为之。话音刚落,便打马朝着太华楼方向奔去。

爹!儿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唤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十二

高泰祥急匆匆来到太华殿前,下马,将马缰绳递给门前卫士,向卫士头领说道,快通报,老夫要面见大王。

几声通报过后,王宫里的人快步而来,高相国,大王有请。

高泰祥尾随而入。

来到宫中,只见肉墩似的国王如寻找不到食物的苍蝇,正在急得团团转。听到宫人传话,急转身,看到高泰祥从外面进来,惊喜万状,已然顾不得君臣有别,迎上来一把拉住高泰祥的双手,像是掉在洱海中突然遇到了一根漂浮着的稻草。哎呀,你还活着,我的相国大人。先前听说你已经遇难的消息,我就如五雷轰顶一般。

大王,谢谢你对老朽的牵挂,老朽还活着。但是,老朽辜负了大王的厚望,老朽是来请罪的。说着,便跪伏在地。

起来,快起来,说哪里话。双手将高泰祥搀扶起来,你活着就好,你回来,我就有希望了。若你真的有个什么闪失,我就真的没法支撑这个局面了。

大王,事态不容乐观。老夫离开龙首关时,已是岌岌可危,料想此时已经失守。高泰祥如实禀报,心情格外沉重。

失守了,那该怎么办?难道天要亡我不成?大理国就要败在我手里?段氏顿时呆若木鸡。

大王,这正是老夫回来见你的原因所在,不然,老夫岂能苟活到现在。

那依你该如何是好?半晌,段氏才回过神来。

老夫只能与大王密谈,高泰祥镇定的说。

都退下吧,段氏向宫中的人摆摆手。众人一一退到宫外。

相国你请讲,段氏俯首作聆听状。

大王,你听说过大宋国迁都的事吧?

听说过,不就是把国都由汴京迁到临安吧。忽然,段氏似有所悟,相国你是说我们不妨学一学宋国的做法?

为今之计,只好如此。高泰祥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不得而已的办法。

迁到哪里去为好?段氏脸上一片茫然。

鄯阐。

鄯阐?

只有这个地方可去。高泰祥解释说,鄯阐这个地方,地域状况与大理差不多。承蒙大王关照,我高氏经营这个地方已有些年头,那里有平坝,有山脉。坝子往北,可以通往姚州,往东、往南都有纵深地带可走,西边则是金马、碧鸡和西凤岭组成的天然屏障,只要守住碧鸡关,也可以抵挡一阵子。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地区还有我国的很多军队,尤其是东方三十七部,他们就是以骑射著称,此番正是依靠力量。

那就迁吧。听高泰祥这么一说,段氏心里有了一些底,既然不能不迁,那就明早朝会公布,争取一二日动身。

不,事情紧急,哪里还等得这么磨蹭,高泰祥亟不可待地说。

你还嫌动作不快?段氏疑惑不解。

大王,你听老夫说,高泰祥进一步讲明事理,龙首关到大理,仅半天工夫就到,龙首关一旦失守,据老夫估计,不出明日,元朝大军就可能到达太和城下。那时,想走都走不了啰。

你说怎么办,该不是今夜就动身?

是呀,今夜就动身。

来得及吗?

来得及,高泰祥回答,只要带上太和殿中的卫队就走。

这么快,文臣武将、家眷,还有银两,这些都不带了?段氏又犯糊涂,那一路上还成什么体统?

顾不了这么多,高泰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一国之大,莫过于君。君在,国就在。此番元军来犯,意不再掠财而在灭国。要灭国,必先灭君。只要大王你安好,我大理国才有希望。大王,再此生死存亡之时,可来不得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就全凭相国你安排啰,段氏一副沮丧的样子。

大王,我还有个具体的计划,见说服了段氏,高泰祥又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大王,此番东迁,到云南驿后,我与大王宜分成两路。大王带着卫队直奔鄯阐,一刻也不能停留。到得鄯阐,就立马诏令三十七部兵马前来救驾,并严令鄯阐高氏守好碧鸡关。老夫则直奔姚州,召集防守西昌方向的部队,以及蜻蛉、石羊、盐丰、髳阳、左却、元谋、武定等地的部落武装,尽快赶来与大王会合。这样,汇聚各方力量来共同对付元军,我们就会有希望。

这样甚好,只是相国你辛苦了,段氏不仅在嘴上赞许,在心里也这么想,这个老头,不愧是三朝元老,不仅脑子活,考虑问题还真是周密。

为了大理国的安危,为了大王的前途,老夫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十三

已是午夜十分,太和城南门洞开,长长的一对马队点着火把急匆匆出城,径直往南方疾驶而去。

太阳爬上山顶时,马队来到云南驿。这里是分道的地方,一条往南,经镇南、威楚、禄丰、安宁,进碧鸡关,就到鄯阐城;另一条,从云南驿往东走,经普淜,进入姚州地界。

在岔路口,君臣二人相互道别之后,便各自上路。

初升的太阳照在赶路人身上,他们周身都有了一些暖意,但在心里却充满了凄凉和寒冷。

十四

还是再回来看看龙首关的战况。

送走高泰祥,高禾独撑危局。密集的利箭还在密密麻麻地飞来,炸弹也不停息地炸响。他仍然坚持在城门楼上指挥战斗。吊桥绳索着火,士兵提水上来救。他们一个劲地往着火的地方浇下去,但苦于隔得太远,又要防箭防炮,有劲不好使,水浇下去,很难够得着。渐渐地,不仅着火的这边没有扑熄,另一边也着起火来。

眼见得吊桥已难吊住。吊桥一旦掉下来,敌人很可能就要不顾死活地冲撞城门。高禾开始调整兵力部署,命令部队将城上的石块、滚木全都集中到城门上方的城楼上,以便于敌人进到城门处好用石块、滚木打击敌人;又命令预备的队伍赶快占领城门后面峡谷道地待命,若城门被撞开,敌人冲进来时,居高临下用利箭、用以储备着的石块、滚木阻击敌人。

情况就像预计的那样,不多时,绳索断了,悬着的吊桥跌落下来。

这时,元军中突然闪出一对人马,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推着木轮车,嗨哟嗨哟地向着城门推来。车上是捆扎结实的一根圆木,直径至少有三尺长。为了掩护推车人,除炮火、利箭外,车队两边还有手持盾牌的 士兵为他们遮挡楼上射来的利箭。

车队渐渐来到城门洞口,高禾下令,快用石块、滚木砸他们。

一时间,石块如雨点般落下,车队中的人被击中,伴着呀呀声纷纷道地;滚木更有威力,一根滚木投下来就得倒下一片。那些还没有被击中的人见此情景,也放弃推车,退回到自己的阵前去了。

忽必烈在阵前看得真切,命令所有的弓箭手火炮手加快速度,集中射击城门楼,实行重点打击。

一时间,城门楼处,利箭如暴风骤雨,炮火就像炸爆米花。楼上的士兵已是自顾不暇,失去了还击的能力。趁此机会,车手们又反转上来,一鼓作气,将巨木推到城门洞,在将领的指挥下,一个来回一个来回地撞击城门。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再也坚持不住,吱呀一声,轰然扑倒下去。车手们顺势推着车冲过城门。

忽必烈见状,大呼一声,冲啊。

话音未落,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城门。

忽必烈忽然想起什么,即传令各个将领,务必活捉高氏兄弟。

此时,高禾指挥一部分兵力转到城楼背后,从高处往下射击敌人,自己则带领剩余部队下得楼来,与敌人短兵相接,展开面对面的厮杀。埋伏在两边山坡上的部队也开始战斗。这样就使冲进来的敌人四面受敌,死伤不少。但转眼间就发生了逆转。元军源源不断地从城门洞冲过来,兵力占据了优势,反将高禾困在中间。高禾前后受敌,士兵纷纷战死。最后,元军将高禾团团围住,圈子越来越小。看得出来,元军是要想活捉他。此时的高禾,知道该自己杀身成仁的时候了。他脸上毫无一点惧色,心中格外平静,一手策缰,一手将宝剑放到脖子上,仰天大笑三声,手一使劲,一股殷红的血便从道口上喷洒而出,整个身躯顿然间从马上跌落下来,剑却还在手中紧紧地攥着。

十五

元军攻陷了龙首关,并没有紧接着挥师南进,而是稍作停留。

对于这次突破龙首关,一举打破连日来的僵局,忽必烈心情格外畅快。他知道,拿下了龙首关,进攻太和城已不是问题。从龙首关到太和城也就半天功夫,因此已不必搞得紧紧张张,人困马乏。大战过后,士兵需要休整,阵亡的也需要掩埋,这样,才能使活着的人不心寒,他们才会拼死杀敌。想到这,他不由得想到了高氏兄弟。高禾的确是一位称职的将军,英勇无惧,宁死不屈,着实让人钦佩。遗憾的是,战斗结束,找遍整个战场,都没有找到高泰祥,看来是让他给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迟早是要跑输在我蒙古铁骑之下的。

在他的要求下,死者已入土,伤者得医治,下午饭有酒肉伺候,酒足饭饱之后,又美美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清早起来,个个精神抖擞。

埋锅造饭之后,太阳升高了,风热乎了,山脚下和道路边白盐霜全化了。大军整装出发,风驰电掣般地向太和城奔腾而来。

不多时,忽必烈率领大军进入越来越宽阔的大理坝子。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呀。你看,坝子西边,是一条高耸入云的苍山山脉,由北向南奔涌而去,由此连缀着的一座座山峰一字儿排开,陡峭而苍翠。峰顶被白雪覆盖着,淹没在烟雾缭绕之中。一座座山峰之间,是一条条清澈透亮的涧水奔腾而出,流入坝子,滋润着平川里的土地,涵养着坝子东边的洱海。说到洱海,更是让人心旷神怡。那茫茫海水,清可见底。海面上波浪汹涌,渔舟起伏。海中小岛,烟树迷茫,尤其让人神往。宽阔平坦的坝子,依山傍水,土地肥沃,尽管已是深冬,这里的土地却充满生机,豆麦青葱,绿树蓊郁。花树丛中的民居,全都是大小不等的院落。那房子的房檐,那封火墙,都独具特色。白色的墙壁上方,布局着有边框的墨画,有方有圆,是清一色的水墨画。置身此景,大有人在画中之感。

可是,面对这样的美景,习惯了战争生活的忽必烈,根本无心观赏。他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攻占太和城。还没有想出个头绪,竟来到了太和城边。

部队停下。他将部队分成四支,也古、拔突儿、兀良合台带着各自的队伍,分别占领东、北、南三道城门口,自己率领中军占据西城门。这样就对太和城形成包围之势。他要求各部队暂时围而不攻,待弄清城中防守情况后再决定怎么个打法。他的中军帐就安扎在苍山脚下,由这里到太和城,还不到半里地,且是缓坡地带,只要站在中军帐外,就可以将太和城中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他站在帐外,举目往城中望去,却看不见城中有什么动静。他料想城中不可能不知道城已被包围,城中守军应作出相应的反应。但奇怪的是除了城门紧闭以外,看不到城中有调兵遣将的踪影,城楼上虽有士兵防守,却看不出有出城迎战的迹象。太和城的城楼并不高大,城墙也较为低矮,与龙首关比起来,真是逊色得多了。若要强攻,道真也无需费多少工夫。这样的城防工事及城防态势,让忽必烈有些心生狐疑。

他传令据守南门的兀良合台,要他进行试探性的攻城以探测城中虚实。兀良合台命令士兵将火炮安装起来,推到阵前,又布置了较大规模的弓箭方阵。一声令下,一排排炸弹抛到太和门前及城楼上,一阵阵爆炸声震耳欲聋。

守城将士被这从天而降的爆炸给怔住了,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识过这样威力的武器。随着爆炸声,被炸的,早被火药及气浪推到,或掀出一两丈开外,或死或伤,无一幸免;没有被炸着的,见此情景,也是心惊胆战,不知所措。

面对这样的情景,已知道城中无主的守城将领,原本就没有多少斗志,面对敌人强大炮火攻势,思想防线一下子坍塌了。他命令手下,乘着火炮间隙,向城外喊话,表示不抵抗,愿意打开城门投降。

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太和门就为元军打开了。兀良合台指挥队伍进入城门,接管了城楼后,部队又向城中推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因而迅速占领了太和楼。

兀良合台命令部将向忽必烈报捷,并请他移师太和楼。

忽必烈没有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地攻下大理国的国都太和城。心中甚是喜欢,但他却拒绝进驻城内。他觉得现在的位置非常好。这里,整座大理城都处在他的脚下,城内的一切都可以一览无余。他要在这里尽情享受一下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以此来舒缓长期征战的紧张情绪。不过,他忽然想起两个问题,一个是虽然占领了太和城,怎么就没有听说抓到国王和相国的消息呢?抓不到这两人,那这次大理之行就还没有完。另一个是早先派到大理国的使节,至今音信全无,不知人在何处。那是他的部队刚渡过金沙江,姚枢就向他提出多行仁义少杀戮的建议,就是要他能招抚就招抚,不滥杀无辜。于是,在大军行动之前,他派玉侓术等三人率先到大理国劝降,可一去不回,至此了无音讯,估计是被扣留在太和城中了。想到这里,他向前来报告的将领说,回去告诉兀良合台将军,本帅暂不进城,望将军尽快抓住大理国国王;同时还要查找到本帅此前派到大理国的三个使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将领应声而去。

过了一阵,兀良合台带着一对人马飞奔而来,人群中还抬着三具尸体。来到中军帐前,兀良合台向忽必烈行过礼后报告,城已全部被占领,大理国的官员,除反抗者被杀外,投降的,已全部集中在太和殿听后发落,唯独不见国王。问询之后得知,国王段兴智与相国高泰祥已于昨夜出城去了。据宫中人交代,昨夜他偷听得说,国王撤到鄯阐城,高相国回姚州组织部队到鄯阐护驾。

原来如此,忽必烈总算明白,为什么太和城这样易得,原来是大理国的两个主心骨连夜出逃了。他接着问道,还有我们的使臣找到没有?

都在这里了,兀良合台用手指了指抬过来的三具担架,早被杀害,是在太和殿中找到的。

见状,忽必烈勃然大怒,好啊,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大理国竟敢杀我使臣,我灭你全国!兀良合台听令,速将那些大理国的官员和有反抗情绪的人,统统斩杀干净,然后火速追杀段兴智这个小儿,提他的人头来见我。

诺!兀良合台答应。

传令官,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书记官趋前听令。

传令也古、拔突儿,命他俩火速前往姚州,彻底歼灭高泰祥老儿的部队,将他抓捕回来,我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书记官应诺着退下。

且慢!姚枢上前,一拱手,大帅息怒,人死不再复生,能为国效力,不辱使命,死而无憾,虽死犹生。大帅切不可任一时之气而忘此番南行之目的。

先生此话怎讲?忽必烈压着怒气问。

大帅,我军不辞辛苦,不远万里,远道而来,图的不仅仅只是杀人,而是要占领,要统治,要为消灭大宋国形成夹击之势。杀人太多,失掉人心,我们即便攻下了整个大理国,我们也很难统治这个地区。更何况我们还抽不出更多人手来管理这个地区。利用他们为我所用,是上上之策。这也是先前大帅你下止杀令的缘由所在。大帅,止杀令还得执行,大理国旧臣能用的,要尽量保留,尤其要想办法争取段兴智、高泰祥二人为我所用。故此,非但此二人只能活捉,就连他们的家属都要予以保护和优待。姚枢发挥他健谈的优势,一口气呈述了这么多。

听完姚枢一席话,忽必烈冷静下来,头脑清醒了许多,先生教训得及时,本帅趁一时之快,差一点坏了大事。兀良合台,对那些已归顺的官员,只要不反抗,就留下来,以后还用得着。命令将士严格执行止杀令,违者,军法伺候。派人保护好段、高二人家属。段兴智要追击,要将他完好地带回来。

诺,兀良合台接受任务。

去吧,忽必烈一挥手。

传令官,快传我命令去吧,记住转告他们,严格执行止杀令,抓到高泰祥后,要对他尊重,不得无礼。

随后,又安排人将三位使臣的尸体安埋在苍山山麓。姚枢为他们写了篇祭文。

十六

姚州白塔街,位于姚州弄栋川西北部地区,坐落在高大巍峨的光禄山下,本名叫光禄镇,因附近有一座建于南诏时期的白塔,故而人们通常都叫白塔街。这是一座非常有特点的小镇。整座镇子比较方整,呈现出回字形状,中间的街道四边相通,首尾相连。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大理国姚州府所在地,也是高泰祥的衣胞之地。府衙和高氏家园坐落在白塔街西关,背靠光禄山,前面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广场,也是演武场。广场一头是府衙,另一头出口就是西街。

自高泰祥先祖高明清以定远将军之职分封于姚州后,姚州高氏一脉,就世代成为姚州府的世袭长官,按大理国官职称为演习。若演习在国中任职,演习一职,可以自兼,也可以让长子来继任。高泰祥长期在国中担任相国,无暇顾及封邑之事,早已将姚州演习让与长子担任。当然,重要的主意和决断还得他来作。

高泰祥这次从大理奔回姚州,自然先要落脚白塔街。

此时,他正在府衙议事。

他向众人简要通报目前状况,元军远道而来,欲将我大理国变为他夹击宋国的后方基地,国王已东迁鄯阐。我此番回来,就是要尽快组织兵马前去护驾,辅助国王力克时艰。呆一会,我将动身前往牟定、元谋、武定、禄劝 等地招募兵马。同时做出如下安排:老大,你是姚府演习,因此,你的任务就是迅速将姚州境内所有武装力量组织起来。

谨遵父命,老大回答。

你要迅速动身,带上姚州府现有部队,绕道大姚、石羊、龙街等地,将分散在这些地方的地方武装召集起来,两天后到达禄劝与我会合。

好,我这就动身,老大起身而去。

老三,高泰祥转向三儿子,你带上一对家兵,迅速赶到金沙江防守阵地,通知你二哥立即带队赶赴鄯阐,你同队伍一起行动。行动要快,我在鄯阐等你们。

好的,老三也应声出去。

厅内只剩下老五 、高府卫队总管、官家。他们都在注视着高泰祥,都在等待他的差遣。

高泰祥沉思片刻后欲开口却又歇了下来,又过了一会,才又开口到,杨总管,我记得会川那里好像还驻守着高府的一支队伍?

是的,老爷,杨总管回答。

那就命你老带上老五一同到会川,带领他们同赴国难吧。此去路途较远,你们一路上要小心。

是,老爷,杨总管与老五同时其身离去。

高叔,按辈分,管家是高泰祥的族叔,年纪却还比他还小两岁。

不敢当,不敢当,老爷。管家立即起身,躬身抱拳,老爷你请吩咐。

高叔,不瞒你说,我此番回来,元军岂能放过我,说不定他们的铁骑已在追来的路上了。可是,现在的高府,男人们都走完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幼,只有烦劳你带她们到结璘山庄暂避几日。那里地处偏僻,即使元军追来,想必也不会找到哪里去。结璘山庄,离光禄不到二十公里路程,又地处群山环抱之中,既是高府避暑和狩猎之地,又是躲避战乱之地。高氏经营此地已有些年头,但用来避祸,今天还是头一回。

老爷,我这就去办,管家一拱手后转身出去。

拜托了,高叔,高泰祥再次嘱咐。

放心吧,老爷,我会照管好的,管家边走边说。

安排妥当,高泰祥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接下来,他准备去与陶夫人告别一声,然后就动身到牟定去。

他走出府衙,回到高府林园。进到堂屋,不见人,折出室外叫来丫鬟询问。丫鬟手指向后边一幢房子说,夫人在祠堂做功课。

他径直向祠堂走来,还在门外,就听得管家的声音,老夫人,快动身吧,迟了,可能就走不了啰。听老爷说,元军已在来的路上。事不宜迟,快动身吧。

你带她们走吧,我哪也不去,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我要守着祖宗的排位,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陶夫人是高泰祥的大太太,与他一同岁,人长得富态,慈眉善目,神情安详,性格却十分倔强,一旦自己想定的事,就是十条水牛也拉不回来。十多年来,她一直足不出户,终日吃斋念佛,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无论管家说破嘴皮,她还是手转念珠,无动于衷。

管家见高泰祥在门口,便转过来,一副无奈的样子。

高泰祥深知夫人的脾气,见此情景,也就不再进去,而是向管家招手示意他出来,一同返回到堂屋,说道,随他的便吧,只要安排好就行。

正说着,一个仆人慌慌忙忙跑到高泰祥面见,不好啰,老爷,外面来了很多外乡人,他们手里握着大刀,骑在高头大马上,把高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管家听说,慌得周身打抖,嘴中说不出话来。

慌什么,他呵斥了一声,在心里想,还真是来了,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口中又补了一句,不就一死么,有什么害怕的?

说毕,就整理一下衣服,,迈步朝门外走去。走出府衙门外,来到马队面前,立定,背着手,挺胸,正视前方。

马队中,有两个将军模样的人,一个是也古,另一个是拔突儿。

也古发话,想必这位就是高相国高大人吧?

在下正是。

拔突儿抢着说,我们奉大帅忽必烈之命,请相国大人回大理。

请吧,也古道。

高泰祥伸出双手,说道,捆上吧。

不必了,大帅有令,不得怠慢相国大人,也古转述忽必烈的指令。

那就走吧,高泰祥说完,示意跟在后边的管家牵来自己的坐骑,跨上马就走。

管家欲跟着走,被拔突儿拦住,你就不必了。

于是浩浩荡荡的蒙古骑兵带着素手就擒的高泰祥返回大理泰和城。

十七

大理太和城,已是元军的天下,到处都有元军的影子。好在忽必烈治军严整,先前又下了止杀令,军队的行动显得井然有序,将士们一般不敢胡作非为。早先,士民们能逃的都逃出城去,不能逃的,也关门闭户,不敢出门。

几天过去,见这些元军并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祸害百姓。渐渐地,逃出去的,陆陆续续回来了,在家的,也试着试着地出来走动了,一切又都恢复了以往的秩序。但还有一个人还被关押在大理国的监狱里,他就是大理国相国高泰祥。说是关押,其实并非像普通囚犯那样。之所以要关押在这里,主要是怕有人把他劫走。他不仅是大理国的宰相,而且是大理国的实际掌权者。高氏家族,遍布大理国各地,其势力,就连国王段氏家族都大为逊色。更为重要的是,高氏完全可以取段氏而代之,却长期谨守相位而不为,在大理国中赢得尊重,也就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忽必烈雄才大略,志向远大,虽然现在还屈居下位,但已怀天下之志。在过去的征战生活中,就早已开始着手人才储备。此番奉命进军大理国,是他向南发展的第一步,他之所以一再听取姚枢等人的建议,改变元军以往大砍大杀的做法,就是要施恩于这个在他指挥下占领的另一个民族地区,为日后夺取整个地区打下基础。在姚枢等人的熏陶下,他已懂得“以夷制夷”的道理居于这一考虑,忽必烈要尽最大的努力争取高泰祥为己所用。自高泰祥被抓回大理后,虽然把他关押在监狱中,却是好吃好喝招待着,要读书、要写字都可以,要的就是他臣服忽必烈。

在关押的这几天,已有不少人来劝降,高泰祥要么不开口,要么就答非所问。

这日,兀良合台奉命来做工作。见高泰祥正展纸挥毫,便道,高先生好雅兴。

消磨时光而已,高泰祥说。

兀良合台是一个典型的蒙古武人,劝降之事,实非所能。但忽必烈已决定要他留守云南,故要他来做高泰祥的工作,是想若能做通,以后就好共事。面对高泰祥不屑一顾的神情,只得耐着性子无话找话地说道,先生这么有文化,日后共事,到要多向先生讨教才是,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谁跟你共事?

我们大帅已令我协助你管理大理国原来的地方,只要你愿意,我们不就成为同事了吗?

呸,谁跟你同事?高泰祥愤然骂道,一伙强盗,占我国家,还想要老夫为你们做事,你作梦去吧!

兀良合台岂能受此辱骂,也变了脸色,警告说,先生不要不识抬举。

不识又怎样?

难道你就不怕杀头?

哈,哈,哈!一阵笑声过后,老夫何曾吝惜过这颗长满白发的头颅,若要,但拿去便是。

兀良合台只得悻悻地来回报忽必烈。

不要紧,慢慢来,忽必烈心中有数,说道,明日将段兴智召进太和殿来,让他这个当国王的去劝降,看他还有什么说的。

这里需要交代一下,国王段兴智与高泰祥自云南驿一别之后,也是昼夜兼程赶往鄯阐,同样地,屁股还没坐热乎,兀良合台的追兵就到了,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被活捉。与高泰祥不同的是,被俘后,段兴智就马上答应了招降条件,交出国玺和大理国行政图册,还帮助兀良合台招降了大理国旧部及东方三十七部。

第二日,段兴智畏畏缩缩地进到监室,相国,你可好?

大王你怎么来了?高泰祥转头过来看见,猛一惊,说道,你也遭难了?唉,都是老夫没用,没有保护好大王。

君臣二人拥抱在一起,一时辛酸,禁不住失声痛哭。短短几日,便遭此变故,昨日还是君臣,今朝就已同为阶下囚,曾辅弼过三代国君的老臣,此时与已成旧主的段兴智相见,真是有着无尽的辛酸和愧疚。他哽咽着说,大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段家,也对不起我高氏先祖大人,真是没有想到竟会在我手上葬送了大理国,使我国臣民遭此劫难,我真是一个罪人呐。

相国,不要这样说,你已尽力了,段兴智收住悲伤,想起来这里的使命,就说,天下有不可为之事,非人力所能为,你我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大王,你怎能说这样的话?高泰祥感到有些诧异,也收住悲啼,盯着段兴智说道,大王,你、我乃大理国的主人,今天落到这个地步,难道你就没有体会到一点亡国之痛吗?

段兴智不觉惭愧地低下头,脸色也很是难看,心里一时间涌出各种味道,是酸?是苦?是辣?一时都难以说清楚。一阵难受之后,心情回复了平静,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相国,你听我说,为了保护我国臣民免遭杀戮,为了保护你我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你就听我一句劝,顺了他们吧。

高泰祥一下子傻了眼,瞪大眼睛望着他,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大王。喔,难怪得是这样,你是来劝降的?

是我说的,段兴智承认,相国,我是来劝降的。

可你是大王,是大理国的王啊,他把王字说得特别重。

其实,我现在已不是什么王了。

不,你是,你永远都是!说完,高泰祥停了一下,转身向外,双手举起,天呀,怎么会是这样?

一时间,监室内寂静下来。

还是段兴智打破沉默,相国,事已至此,把过去都忘了吧。你我一切从新开始吧。

不,你忘得了,老夫却忘不了。大王,容老夫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从此以后,你我君臣之分已决,你走你的阳关道,老夫我老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挥挥手,你走吧,我心已坚,你就不必再费口舌了。

相国,

高泰祥不再作声。

段兴智碰了钉子,这倒是忽必烈没有想到的。高泰祥这种软硬不吃,米水不沾的态度,着实让他有些为难。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他钦佩。他是这样认为的,为人臣的,能有几人能做到像高泰祥这样。当国君的都已臣服于他人,而臣子却抱定初衷不改,看似迂腐,实则是气节问题。是啊,一个人若没有气节,活着不就是行尸走肉吗,至多也就是尸禄其位罢了。

钦佩归钦佩,但面对高泰祥的这种态度,他也得要有个态度。对此,他想听一听姚枢这个汉人的意见。他令人找来姚枢,开门见山的告诉他,高泰祥这个老儿,多少人劝他,他都坚决不从,就连他的旧主人段兴智去了,都被他顶了回来。你说该怎么办?

姚枢也从内心里敬佩高泰祥的人品和才干,但他毕竟是忽必烈的谋臣,还得为忽必烈着想。于是,他也表明自己的态度,大王,对于这样的人,能为我所用是好事,不能用,就只能成全他。

成全他?忽必烈心有不甘。

大王,要不这样,你是否可以会一会他,最好让他的家人也同场。不过,会面地点必须是刑场。这样,有效果就留下,还是不行就立马杀了他。

看来,也就只能这样了。

十八

刑场设在五华楼下。这里原是一个教场,地点较为宽阔。

这天中午,天气出奇地阴冷。早上还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临近中午,天空中一丝风也没有,土黄色的云层却越来越厚,越来越低,好像要压到人的头顶上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有人看了看天,说道,天开雪眼了。开雪眼,是下雪前的天气征兆,有此征兆出现,意味着天快要下雪了。

高泰祥已被押到刑场。他背后站着一排刀斧手,他们反背着的双手紧握着明晃晃的杀人刀,双脚向外叉开,一副雄赳赳的样子。在高泰祥前面,摆放着一个大木墩子,看得出,是行刑时用的。场地四周,有闻讯赶来观看的士绅和百姓。在他们的前面,一个挨着一个的兵勇站成一堵人墙。

忽必烈在姚枢、兀良合台等人的簇拥下进到场内,士兵们赶紧抬来一把太师椅,摆在离高泰祥不远的对面,忽必烈入座,正好是高泰祥对面。他举目注视高泰祥,只见他脚和手都被戴着枷锁,却挺拔地站立着,目光正视远方,好像是看到了冥冥之中的圣洁之物一样,头发苍白,还有些凌乱,但清廋的面部却显得格外沉静坦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忽必烈示意监斩官,打开。

监斩官领会了旨意,跑过去,除去了高泰祥带着的枷锁。

把她们带上来吧,忽必烈向姚枢说,随即转过头对着高泰祥,高先生,还是见见家人吧。

话音落处,高夫人牵着高琼、高长寿来到高泰祥面前,

老爷。

阿爹。

阿爹。

夫人、琼儿、长寿,高泰祥双手搂住她和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是这位大人带我们来的,夫人向姚枢努了努嘴。

其他的人呢?

老四、老六,还有丫头,听说城被攻陷,我就安排她们逃出城去了。

那你们怎么不走啊?高泰祥用目光向她们扫巡了一眼

她两还小,我又走不了长路,就只能留下来了。

夫人啊,让你们受牵连,我真是对不住啊。

说哪里的话,你是我夫君,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与你夫妻一场,今朝若能与你共赴黄泉,已是求之不得的事,怎能说是牵连。

夫人,我高氏一脉,世受国恩,如今,老夫不能保住国家,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只能以身殉国,才得以心安。只是苦了你们。

不苦,夫人说,老爷,我们都以你为荣呢。如今你遭难,妾身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你走后,即便是他们能放过妾身,妾也迟早会随你而去,你可要在奈何桥上等着妾身啊,老爷!

不,夫人,倘若人家能放过你们,你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将他两抚养成人,算我求你了,高泰祥拉着夫人的手恳求道,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唯一愿望,你一定要答应。

嗯,夫人只得点点头,我答应,若能这样,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不过,到时,我会来看你的。

这时,忽必烈接话,高先生,看来你成仁之志已不可夺,我只好成全你。不过,我答应你,除你之外,你的家人我一概不杀,不仅不杀,还会优待他们。你就放心地上路吧。

谢谢,诚若此,我真的就要感谢你了,说毕,双手抱拳,对着忽必烈拱一拱手。

你也不必拘礼,忽必烈边说边转向姚枢,姚先生,快拿纸笔,将我的意思写成文书,交与高夫人,让他们日后以此为凭。

早已备好,姚枢从袖口中掏出一份文书,递与忽必烈,大王,请过目。

不必了,交与高夫人吧。

姚枢趋前,双手奉送到高夫人手中。

这样,老夫我真是可以笑对九泉了。说毕,放声开怀大笑,笑毕,朗声说道,段运不回,天使其然,为臣陨首,吾事毕矣。

行刑吧,高泰祥说完,趴下身子,将头放到木墩上。

忽必烈见事已不可挽回,便下令,执行吧。

监斩官高声道,行刑。

一刀斧手跨前一步,闭上眼睛,举起刀,一挥而下,顿时,一股血柱喷向天际。

老爷!

阿爹!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得空中雷鸣,乌云翻滚,一眨眼间,天上竟然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功夫,洁白的雪花就覆盖了大地,也覆盖了刑场上的血迹,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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