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友
与农共生的绿色环保生活
黄志友
作者黄志友。
国际环保运动已有半个世纪了,在中国也有20多年的时间。作为20世纪80年代初期出生在江西武夷山区的农村孩子,我自认为自己是经历了三个时空——天然生态环保的传统农耕文明,城市、工业急速发展的工业文明,以及追求天人合一、城乡统筹和谐发展的生态文明新时代。因此,关于环保,关于绿色生活,我可能和会有切肤的很多人不一样的理解和感受。我热爱乡村生活,是一种本能。与农共生的乡村生活,才是最环保、最具有现实意义的绿色生活方式。
环保是一个很有现代性内涵的词汇。在我小时间,家乡基本上还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活垃圾很少,农药化肥也刚开始使用。生态环境相对不错。
家乡的环境开始恶化时,我离开村庄到县城上高中了。高考时我不想读大学,希望留在老家陪老爸种田,但父亲还是希望我远走高飞。作为热血青年,因为1998年长江洪水、1999年西部大开发,我选择了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水土保持与荒漠化防治专业,希望为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与沙漠治理献身。
大学生活的无聊,促使我参与创建了校义务环保协会。通过开展校园捡拾垃圾、农高会回收宣传页、协助好友为学生公映环保纪录片、日常生活自带筷子等,在高校学生群体中宣传普及提升环保意识。后来有幸在2002年成为西安大学生绿色营的营员,代表协会参加毛乌素沙漠考察,拜访治沙英雄石光银、牛玉琴等,并调查三北防护林的困境。那时候,对我来说,环保是高大上的,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壮举。唐锡阳、马霞,是我们的精神领袖;梁从诫,是我们行动的导师;奚志农、沈孝辉、徐刚,是我们心中的明星榜样;绿色营的营员,是最亲密的志同道合的伙伴和战友。
西北的生活,于南方人而言,有诸多不习惯。大学毕业后,因为对三农问题的关切和乡村建设的理想,我选择了去河北定州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工作。
如果说在大学时代我还是口号式环保,那么,在河北翟城村的乡居低碳生活,如今看来,是近乎乌托邦但却绝对真实、实在的实践。我的同事,多是因“三农”而来,我则因为学院有近百亩土地,可以过一种耕读生活,而且,那时,全国性的农业面源污染与食品安全问题开始浮出水面,我们需要面对这个挑战。
我们那时对学院农业的定位是:一种立足于生产、服务于类似小农村社生活,并发挥有机农耕的示范教育作用的立体循环生态农业。此后,我们开展了一系列的实践:华北平原缺水,2004年,我们兴建了第一座粪尿分离非水冲厕所。我们成立了生态农业工作室,买了一头毛驴,在百亩土地上,致力于无农药无化肥的有机农业,种菜养猪,打造自给自足的乡村生活。2005年12月,还委托翟城村党支部书记米金水在湖南长沙第三届全国村官论坛上,代表翟城村5000村民发出“拒绝有毒农业,保护国人健康”的倡议书。2005年,我亲自打造了整个学院的垃圾分类系统,建立了废品回收站,每个月废品能卖上百元。 我们还打手压水井,成立了乡村建筑工作室,兴建土木结构或轻钢结构、草土墙体的环保建筑地球屋001号、002号。那个时候,我不用手机不用电脑,被认为是一个彻底的环保主义者。
我们在这里生活,对外界的依赖度很小,生态足迹很低。但这种相对纯粹的环保生活,如何可持续呢?城里人觉得我们是“大熊猫”,是秀才下乡,当地农民嘲笑我们脑子有病。领导为我们找不到媳妇发愁,每个月800元的生活补贴实在是入不敷出。农民合作社因为追随我们开展有机生产,面临销售难的困境。
看来,光农民动起来不行,环保和经济需要平衡。
2008年在北京举办的奥运会,是以“绿色奥运、科技奥运、人文奥运”三大理念为核心的一次盛会。国际的环保理念,如春风拂过神州大地,加之三聚氰胺事件,带来全民环保意识和食品安全意识的提高。
我们团队也于2007年下半年离开河北翟城村,来到了北京这个大都市。我们开始经营“国仁城乡互助合作社”(准消费者合作社)的绿色农产品店,帮有机小农或城郊生态农场销售农产品。在回龙观的城市生活是如此让我们的良心不安,我们开始了从楼下运土到六楼,利用厨余堆肥种菜的屋顶农业实践。2008年6月,开始指导、推动北京林业大学翱翔社100平米校园农耕项目(原为草坪)的创举。
2008年4月,因为海淀区政府的邀请,我们再次来到农村生活,创办了小毛驴市民农园,推动“市民下乡”,成为城市自耕农,让市民参与到生态农业的实践与推广中来。通过“共担风险、共享收益”的CSA公平贸易方式,让农场和市民结对子共生共荣。
在这个我们一手设计打造的生态农场,农田、湿地、树林错落有致,粪尿分集非水冲厕所,非水冲发酵床猪圈,无农药化肥种菜,种养结合,垃圾分类,麦麸洗碗……一系列的生产生活细节,无处不有环保的考量与用心。很多市民,开始注意小心翼翼地把蔬菜的土或黄叶留在农场循环,有些市民还把家里的厨余捎到农场堆肥。此时,这种“土”,对很多市民来说,倒显得清新和亲切,而无我们当年在河北农村的怪异之感。时代变了,认识也变了,人们努力挣脱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希望自己参与一定的自然生成,而不是完全的“不劳而活”。
左上:周末小农夫左下:小毛驴市民农园团队2013合影右侧:蓝天白云下的有机菜园
我享受着在凤凰岭山下的这片风景,我感恩这片土地。6年来,事业从无到有,农户从17户到近400户,很多市民的孩子因为这片土地出生、在这块土地上成长,并走向人生的远方,他们的童年在小毛驴度过,他们的爷爷奶奶在小毛驴养老……这种半农半城的生活,于人心、于大自然,是种安慰。当然也有人说,开车来种地很不环保,我说,如果不来种地,他可能坐飞机去美国旅游了,何况还保护了一片土地。
从2009年开始,由小毛驴市民农园发起的农夫市集、全国CSA(社区互助农业)大会,开始推动了一个生态农业产业和行业的诞生和成长,如今,CSA农场、市民农园、阳台农业、农夫市集,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成千上万的市民和农民加入到推动有机生产、绿色消费、低碳环保的可持续生活实践中。
而我自己,倒没有在河北时期的闲情逸致,因为繁杂的管理和宣传工作,基本上不下地劳动了,人生的三分之一时间,被电脑、邮件和微信绑架,于是我自嘲说——一个人的田园梦,是为了一群人的田园梦,自己的“牺牲”是值得原谅的。但,这恰恰是对我们的警醒——我们如何减法工作,删减信息,回到与实体城市和虚拟网络适度距离的乡居生活。
交通的繁荣,互联网的便捷,打破了地理空间对城乡资源不公平分配的相对限制;十年新农村建设对乡村基础设施有所改善,但随着城市病的爆发、产业的衰败、乡愁的蔓延,去城市化、到乡村创业置业生活,成为当今时代潮流。
农村有广阔的原野,起伏的山林,蜿蜒的河流,它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有自身的自然生成力,是最重要的环保阵地。城市本质上则是消耗型的、寄生的,它的自然生产力如此薄弱,它集中化、规模化、商品化造成的能源浩劫、资源浪费、环境污染,已经难以为继;某种程度上说,大城市是对环保的反动,电动车、太阳能发电等等清洁能源,本质上是污染转移,并没有对环保有实质的贡献,而有五十步笑百步的“自欺欺人”的嫌疑。城市没有理由继续无序扩张,分散到小城镇或乡村居住,发展适度技术、庭院经济和小规模生态农业,过一种与农共生的简朴生活,才是真正的低碳环保。但愿如今方兴未艾的返乡创业、下乡置业,不是城市思维的乡村渗透和蔓延。我从2012年开始统筹的全国“爱故乡”公益项目,就是希望帮助人们热爱故乡,回望乡村,重新认识农村的价值、文化和生活方式,更新我们的城市,拯救地球的未来。
可持续等同于节俭,并最终等同于生存。只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太奢侈浪费了!我们需要节制、自律和谦卑,在适度的农业劳动中,获得人生的圆满,及与大自然的和解。
(作者系北京小毛驴市民农园副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