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
两名伊顿公学的学生在宿舍里
在大多数人眼中,年轻的孟超已经是一个成功者了。他居住在伦敦,做投资银行的工作,是典型的金融白领。而且成长之路看上去是如此一帆风顺、履历光鲜:从伊顿公学毕业后,又先后就读于帝国理工大学和剑桥大学,拿到了硕士学位。在世俗的评价体系里,和这些名校沾上一点关系,也足以身价倍增了。不过孟超觉得,自己当初能够去伊顿公学念书,某种意义上,倒多少是因为自己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他还记得伊顿的入学申请过程比想象中简单许多。看过他在国内上学时的材料,校方直接给了面试的机会。“面试分两部分:一是聊聊自己的性格、爱好、为什么来英国念书这类问题;另一方面就是专业性的考察,会有老师跟你一起去试图解决一个问题,比如一道数学题,他会引导着你,看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答。”孟超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在面试过程中尝试了一个小幽默。“面试官问我担不担心到了伊顿没法融入他们的环境和文化,想到英国人一向喜欢排队,于是我说‘不会啊,在这件事情上,我可以jump the queue(插队),融入其中去。老师们都笑了,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面试一直在轻松的氛围里进行,他没有觉得任何压力和紧张,因为他并没有特别意识到伊顿是顶级的学校;一直为送他出国念书而操心的母亲也没有特意向他强调什么,在私下做了很多准备之后,母亲只是尽可能轻松地告诉他去看看,“争取能去一所你的能力配得上去读的学校”。那是孟超人生中第一次英国之行,他和母亲坐了11个小时的飞机来参加英国几所公学的面试,除了伊顿,还有温切斯特公学和斯多中学。
英国公学接收留学生都有一些各自的规定和办法。像温切斯特公学,每年都有一定的名额,还会有一个专门的开放日,让学生和家长到学校参观,同时参加学校举行的笔试和面试。但伊顿公学每年并没有一定的招生计划,留学生能否插班成功,除了看个人条件是否符合学校要求、是否具有学校所看重的素质和能力之外,还要靠偶然的“运气”。孟超觉得自己就是运气不错,他去申请学校时是2003到2004年,那时伊顿正好有接收名额,面试的时候也没有碰到其他来自中国的竞争者。同时拿到了三所学校的Offer(邀约)之后,孟超的父母理所当然让他去了伊顿。“但我觉得就算是我没去伊顿,去了其他的学校,他们也会一样很开心。”孟超很强调父母对自己的教育从小就不是刻意要达到什么目标或者一定要如何,“他们一方面很注重我的教育和成长,一方面又不给我太多压力和要求”。
看似轻松的教育环境背后,当然还是有父母苦心孤诣操持的一面。送孟超去国外念书是孟超母亲一直的想法,十几年前,这种想法在中国普通的中产家庭里还远远没有今天这样普遍。孟超的父母做的都是外贸方面的工作,和国外接触多,学英语专业的母亲更是从小就特别注意他的英语学习,一直都有送他出国的打算。英国的公学一般只在两个时间点可以入读:一是在学前教育阶段即进入公学教育系统,随后自然升入公学,从最低年级一路念上来,接受完整的公学教育;否则,就只有在公学的最后两年,即学生升入“第六年级”(Sixth Form)的时候作为插班生入读。后一种做法是留学生普遍采取的做法,在中国,初三或者高一是准备申请学校的合适时间。在英国,上伊顿这类公学的学生大都有良好的家庭背景,而且父辈往往也从该校毕业,形成了传统,英国的上层或者中产通过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念书,也就很大程度上保证了自己的后代将来也能跻身这个社会的精英阶层;而对于大多数家境优渥、前来英国留学的外国留学生而言,迈过公学的门槛,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仅仅是本国国内的佼佼者,也成为受西方社会认可的精英。
出国前,孟超在广州市执信中学念高一。执信中学是广州市比较好的学校,孟超的成绩不错。准备出国时,他只找了一家留学中介补习了几个月的语言。“其实像专业方面的东西并不难,国外的教材往往比我们中学的简单,我只是需要知道用英语怎么表述。另外就是熟悉日常用语,了解他们的语言文化。”在申请成功后,孟超又按照伊顿公学的建议,入学之前读了几个月的语言学校,2004年秋天正式进入伊顿公学。
公学的最后两年,也是申请大学的阶段。比起公学培养英国社会绅士的一整套严格、繁复的教育,留学生入读公学的第六年级,更多是把它作为申请大学的“准备阶段”来度过的。当然这个准备阶段绝不只是单调的课程练习和题海战术。“你会有很多的时间去接触各种东西,去想别的事情,想我到底喜欢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孟超说。因为申请大学需要三门课程的成绩,因此入学第一年学校往往会建议选择四门功课,“这样万一有一门没有兴趣或者成绩不好,到了第二年可以放弃”。第二年就要开始申请大学,公学的老师大多毕业于牛津、剑桥这类名校,这时他们会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对每个学生在大学和专业的选择上给出个人经验作为参考。
孟超对课程的选择和大多数中国留学生一样,没有太出乎人的意料。他选择了两门数学、物理、化学和经济。理工科目往往是留学生的首选,因为在一个陌生的国度,语言和文化永远是最大的挑战。即便在日常交流方面不再有任何障碍,涉及较精深的历史文化,终究还是会觉得有隔膜,在学习文史哲这类专业时,与本国的学生比起来天然不具有优势,而理工科的成才路径,相对来说则是更加安全和稳妥的。“我那个时候最后两年去读书是最通常的留学方式,不过现在去英国的留学生越来越多开始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过去,接受完整的公学教育,我也遇到了一些学弟学妹开始选择英国的文史经典作为自己的专业。”孟超说。
他逐渐发现,伊顿并不像国内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一个培养“学霸”的学校,所学的课程也不会格外艰深。“学校的理念就是鼓励你去探索。”孟超在国内的物理化学成绩就很不错,但到了伊顿,他发现课堂的偏重却是不同的。国内的物理在他看来更像是掺杂了物理知识的数学题,但是伊顿的物理课并不重点考察你的计算能力,而是偏重描述,教会学生观察世界并力图用物理知识去解释一个现象。而化学则偏重实验,考察动手的能力。孟超觉得伊顿的功课也挺紧张,但这是一种不断接触与外界切实相关的新事物的紧张,而不是像国内时每天做繁复的练习,在一个个精心设置的习题陷阱里左奔右突,耗尽计算的脑力。这样一来,更增加了孟超原本就有的对这些科目的兴趣。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虽然同学们大都来自典型的英国中产家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只喜欢那些看上去最有社会地位保障的领域和光鲜亮丽的职业,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天文、地理、电影、音乐、古典戏剧、足球……都有人当作一生的事业去投入。“我觉得首先是因为良好的家庭背景让伊顿的学生确实在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事业上有更大的自由;同时也因为这个环境会让人潜移默化地觉得,你的想法都是受尊重的,不以你的社会地位和财富来决定,所以人生也不一定要追求这些。”
申请大学的时候,孟超选择了数学系。虽然有进入金融领域的打算,但他根据老师和家人的建议,觉得数学是这一切的基础,而把基础打好,是最重要的。从帝国理工大学数学系毕业后,他进入剑桥大学学习经济,逐渐找到自己所要从事的领域。毕业将近10年,孟超的伊顿同学们从事着形形色色的工作,他们大多数来自律师、医生这样的中产家庭,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和成长背景也基本保证了这个阶层在他们这一代身上的延续和稳固。然而在孟超看来,许多人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循规蹈矩地生活,重要的不是他们生活在英国怎样的阶层、环境里,而是他们有怎样的想法、怎样的追求。“我有同学在伦敦的三流剧院里,到现在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可是却依然过得很快乐。”孟超说,“我觉得伊顿的两年给我最重要的观念就是,学校给了你一个平台,你去探索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了,有自由,有个性。而它的传统,是教会你一些礼仪和做人方面的东西,让你不要走歪,却不会束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