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十里

李萍

一

我虚构的旅行，在云端的轻抚里，试图真实起来。

内心的孤独，从春天走过，返回的步骤，露出无奈的蛛丝马迹。

无可奈何。

无限的秋意里，青春不合时宜地喷播出孤傲，并渐次升腾。

多么渴望，我徒步的文字，既能搭载诗人的影子，又与安静不会擦肩而过。

秋阳下，多年前许下的愿，倾巢而出，一遍一遍，让我温习最初的忐忑不安。

岁月的发丝，凝结的一个个传奇，在长夜的宁静里，揉碎了麻花辫的幻想。

回忆，舔一下干裂的嘴唇，目睹康巴汉子清俊的气度，用缄默解渴。

雅江桥上，狭路相逢的秋风，再次把追随泼到风口浪尖，权作童话里的模拟。

很多日子的相似，诸多月夜的盘算，在秋霜抹过的一个清晨，统统打包，扔进旷野。

我背包的叹息，再度激发我上路，蹒跚的诗心，在陌生的地方，让恐慌不放过一个苹果的守望。

二

苹果孤独的影子，悬挂在十月的瞳孔，放大再放大，直到一只馋嘴的麻雀，啄来啄去。

树叶早已随风而去，徒留树干悲伤在每个晨昏，和着季节的交替，期待又一个春天。

我也在期待，异乡的大地上，我潜行的背影，是否缀满友人的牵挂，由着苹果花一样的粉白，甚至一缕缕浅浅的幽香。

其实，我是过路的飞虫，一不小心，双目被满树的忧伤网住，打结，反复研磨，咀嚼口香糖一般，使我停留。

三

我又怎么会停留？眼眸的诗篇里，雪花凝结出冬日的曼妙，我若不加快流星般落花的速度，擦肩而过的往事，怎肯俯首称臣？

风声渐起，我的灵魂有些困乏，开始翻滚喑哑的慌乱。

来来去去间，车辆载着尽头的隔夜茶，用一生的炎凉，诉我衷肠。脚底的石子，磨平脚板的温度，以此示威。

一只不肯别离秋的花儿，挣扎出玻璃一般透明的芬芳，挽住一只黄蜂的胳膊，痴缠一番，叹息归路在何方。

延展的石板路上，一个个故事衍生出岁月的悲凉，让这个秋凝重得无以复加。

一位藏族大神弯腰的背影里，写满了萝卜的清脆，以及一行又一行，穿插其中的荞麦。这些出现的多么贴切，蓄满了季节温情的目光，迷乱中我置身其中。

四

置身在荞麦地，我开始过滤色泽的质感，用手指摩挲红杆绿叶的俏姑娘，如何在霜还没有赶来前，用粉色释放自我。

是真一圈又一圈，淹过秋阳下所谓绿意的场景，我依旧把自己圈禁在荞麦地的守望里，如抛入文字堆砌的婚床，痴缠又迷乱。

还有什么比痴缠更合适的字眼，描述这个风景里摇曳出的贪恋？

还是让我再读一遍，渗透远眺里竖状的排列，是否有着哲学的严谨。

我的惊叹不足为奇，斜斜而来，铺在我眼底的荞麦，用错落有致，把麦田的守望者，描摹出陶渊明的诗意。

一切，相比之下，于自然间更自然。

为什么我的文字，排列不出一句绝唱呢？为什么我的诗篇，至今无法打动一枚红叶的爱情？

我黯然，神伤的姿态被荞麦所遗弃，双足不由自主，灌铅的忧郁里，再度上路。

五

再度上路，灌铅的忧郁，开始渐沉。

树叶发出的声响，不是为我而歌，我却多情地驻足。

用一些表情，用一些目光，用一些恍如哲人的沉思，为回忆缔造一幅晚秋的画卷。

有些叶片早已融进大地，升华早恋的迷茫，吸引我的一抹相思，悬挂在树梢，恰到好处的微黄、深厚，有点调皮，有点矜持，还有点暗恋的青涩。

我的灵感突然被击中，宽泛地在体内奔涌出诗意的眷恋。

该结束的绝不会延续，即使时光也逢场作戏。

邂逅秋叶的温情，本身就是一个例外，又何足挂出一见钟情的狂热呢？

又有多少如我一般的女子，徒步十里，捕捉一个秋日午后的空灵？

六

我继续捕捉，别过那抹黄艳艳的如同围巾一般的景。

有些微凉，我双手打叠，用意念做的围巾使脖颈感到温暖。秋叶般亮丽的颜色，幻想下一个路口，会发生什么？

似乎温暖。

似乎抵达。

什么也没有发生，一些司空见惯的场景，撞痛我的捕捉。一辆三轮车，停歇一旁，几个男女，尽情书写修路的格式。

戴口罩的女子，拉一下裙裾，以示她的血性里的蕴藏;带黄帽的男子，褐色的脸庞被岁月刀削斧砍，唯有双齿映射质洁。

他们扬手，甩来怜惜，寥寥几笔，勾勒出我步行的狼狈。

他们挽留，三轮车会搭载我的困顿。

心倏然揪紧，岁月的麦田里，如此的守望，被无限大的复制粘贴。

秋阳下移，闪烁的光明与希冀，历来相辅相成。

七

秋阳的下移里，一个又一个藏寨隐在目光的字里行间。石砌的墙壁间，窗户闭合，暮色倒映出模糊的轮廓。

我的黄花少男，是否也爬在家的窗口，张望着，张望着我蜘蛛侠一样闪现？

一只大公鸡，煽情地左转右转，假装没有看到我，乜着眼，高傲了地上的一只蚱蜢。

一些格桑花，腰杆依旧直挺，在我的延伸的笔端支撑八枚写意果。

还有那只眯着眼睛的猫，想入非非的模样，仰望着屋檐下悬挂着的几串辣椒，半梦半醒之间的投入，居然誊抄了我仰望蓝天的姿势。

于是，双手托腮，把一些暗哑的心思摞成柴垛，安放在大树墩一侧，努力显现出疲惫，并尽量优雅而含蓄。

多少个秋日午后，我不曾让脚步如此惬意如此诗意。千里之外，徒步穿行4公里，目视秋叶叠加、重复的诗情，闲散占领了梦的高地。

无所适从席卷而来，我所追寻的沉甸甸的秋意，究竟凸显了我的什么？

秋风的垛口，狼烟四起，又一首诗歌，要遭遇情感的突击蛰伏之中。

八

一首遭遇情感的突击而蛰伏之中的诗歌，不知道瞬间的不堪一击。

我被自己感动，感动于坚守的信念。即便溃不成军，也绝不向风雨俯首称臣。

手机突响，远方的友人，追逐牵挂的字眼，潮湿刺痛南国的风。

一个看瓜，炫亮我的淡漠，悬挂在一棵苹果树杆上，绿色的藤蔓，勉强出攀援的尽头，并让酷似西瓜的模样，吸引一位如花似玉姑娘的惊叫和欢喜，我的欢喜亦混迹其中。

红苹果，绿看瓜，三原色上诞生的物状，在自然界泾渭分明。

大与小，只有过程，结局只在意料中和意料外盘旋。

灵感的镜头张口结舌，无法按下快门。电量还足，存储卡空间很大，可是为什么拍不下一张与诗心背道而驰的一幕呢？

九

我不知道，为什么拍不下一张与诗心背道而驰的一幕。

如此纠结。

藏寨民居外，一直俯卧的家养狗，懒洋洋地跟在一位背背篓的中年男子身后，无可奈何地迈步。

斜眼，窗口姑娘的马尾辫竖起青春的飞扬，静默成一幅油画。

忽然，那只狗，摇尾狂奔，向那扇青春的窗户。

我过滤千山万水的神情，一直低头，直到雁飞菊残。

一个长条木凳，似乎等候多时，为我的落座窃窃私语。窗口的姑娘不见了，雨巷诗人一样怅惘的愁绪，再度点燃内心封闭已久的火苗。记忆里一些发霉的日子，迅疾燃烧，灰烬串出掺和了悲伤的片段。

隔着墙，我试图揣测她守望的目光，有几分与我的曾经相像，偶尔轻轻闪过的目光，抄写青春的奔放。

我是无法抄写，只有默默无语。

十

我无法抄写，只有默默祝福。

落日余晖里，炊烟升腾出守望。

我闻到老家饭菜的味道，意念泪如雨下。

迈不开的等候，在越来越多的困乏里，轻描淡写耐心。

耐心等候。

耐心安坐。

倚墙的眺望，最终执拗不过双足的哀求，席地而坐。

风似乎渐渐远去，拂面的相思，不再用爱抚解释风向，只是为僵硬而僵硬。

谁也不会揣测出我的远足，谁也不会想到，我美美地过了一把姜夔“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的豁达。

十里秋风，结痂的挂念，披上温暖的外衣，包裹出一个又一个与青春无关故事。

这个十月，这个季节，断桥旁是否还有昨夜的残雪？信马由缰千万遍，才发觉在川西，不在鱼米之乡。

这个深秋，让一连串的考证，再次让诗歌沾满烟尘的车票，举着捏着，挤上开往春天的列车。

这个异乡秋风弥漫的十里，还有一位学者，风尘仆仆，让仰望低到尘埃里，并开出一朵不合时宜的花。

一去不返，是对一切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