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错脚

刘占奇

老韩和老辛都是乞丐，他俩在同一座城里、同一座天桥上讨生活，老韩在天桥南端，老辛在天桥北端。按理说，两人迎接的是同样的路人，“收入”应该差不多，可老韩的收入却比老辛的高不少。

这天，老辛终于憋不住了，“收工”后他咬咬牙买了一只烤鸡，拖着那条瘸腿兴冲冲地去找老韩讨“经验”。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两只鸡腿下肚，老韩讲起了自己的“生意经”。老韩说，其实他的“普通收入”跟老辛的差不多，只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项“特殊津贴”。

老辛听后，两只高度近视的眼睛冒出了光，急忙问：“特殊津贴？干咱这行的，莫非政府还给补助？”

老韩呵呵一笑，说他这特殊津贴不是政府给的，而是领导们施舍的。之后，他神神秘秘地把手附在老辛的耳旁，悄声说要想让领导多给点儿钱，必须出绝招——抱脚。

老辛皱着眉头问：“抱脚？抱谁的？领导的？”

“嗯！”老韩点了点头，“只要你抱住领导的脚不撒手，领导铁定会多给你一些。一来，咱们浑身脏兮兮的，别说领导，就是普通百姓也不愿意靠近;二来，领导们都是什么人物来着，对，叫公众人物，所以，他们会时刻注意影响，会表现出对穷苦人的关心……”

“你说得有些道理。”老辛想了想又递过一只鸡翅，“不过，你怎么能看出谁是领导？要是抱错了，抱住个流氓，不就惨了？”

老韩往嘴里塞了一口鸡肉，鼓着腮帮子讲起了识别领导的法子，他说认领导不是什么难事，只需两个步骤就能搞定。这两步是——看和听。看的是神色，领导们大都有点儿趾高气扬，不过老辛眼神不济，这一关不太好过，所以要着重“听”。听的是呼吸，大多数领导不干体力活，即便散步也会累得气喘吁吁的。当然，要是赶上运气好，领导带着跟班的话，就更容易了，因为，跟班一张嘴就把领导的官职说出来了……

听完了老韩的高论，老辛似乎看到了满眼红红绿绿的票子，他满脸褶子顿时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菊花，看来这只鸡没有白请。对，就抱脚！他决定明天就试验一番。

第二天，老辛起了一个大早，赶在人们晨练之前就来到自己的“根据地”，为了能更快地认出领导，他索性站起身子，一会儿东瞧西看，一会儿侧耳细听。

然而，天桥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有老人有孩子，有赶着上班步履匆匆的忙人，也有休闲娱乐悠然逛街的闲人，却没有一个像是他要寻找的人。他等到了天黑，站得两腿发了软，也没有认出半个领导。

眼看着太阳落山了，暮色四合，天桥上走来两个摇摇晃晃的醉鬼。老辛的心跳急剧加快，是了，被搀着的那个高大健壮的人绝对是领导！虽说路灯昏黄，看不清神色，但老辛却真切地听到搀扶者喊了被搀的人几声“队长”。

队长也是领导！眼看财神爷就在眼前，此刻不抱何时抱！拿定主意后，老辛按照老韩说的，趔趔趄趄扑过去，一步一跪挡住了“队长”的去路。等队长停下后，他一下扑过去，抱住了队长的双脚。

谁料，他的两只手刚刚合住，还没抱瓷实，队长居然飞起右脚，一脚踢在他的肩膀上！这一脚真是太有力度了，老辛被踢了个四脚朝天，害得他躺在地上呻吟了好半天。

等老辛缓过神来，那两个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等了一天居然抱了这么个结果！老辛怒气冲冲地走到天桥的另一端，黑着脸质问在啃面包的老韩：“好你个老韩，我请你吃了烤鸡，你却反过头来害我。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我害你？我好心好意告诉你‘发财之道，你却说我害你，真是狗咬吕洞宾！”老韩不高兴地说道。

见老韩这副嘴脸，老辛当即把上衣脱了下来，左肩一块明显的乌青，老韩倒吓了一跳，立刻换成关切的态度，问他怎么了。老辛便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听罢，老韩哈哈大笑：“你呀，抱错脚了！你说的那个虎背熊腰的队长我认识，我刚才也见到了，那个队长虽说算是公众人物，但他不是政府部门的，他是个足球队队长！你冒冒失失往前扑，连句‘台词也不说，人家不踢你才怪。我看，八成是他喝大了，把天桥当成了足球场，把你当成了足球……你也别生气，他每晚都从天桥经过，明天晚上你接着抱他就是了。记住，动作要快一点，抱住后千万别放手，等人围观，他要再踢你，你就大喊，按我说的做，我保你这一脚不白挨……”

老辛仔细想了想，老韩的办法可行，这一脚不能白受。他忍痛挨到天亮，又早早来到天桥，一为伺机报仇，二为继续抱脚。功夫不负有心人，傍晚时分，他果真碰上了领导，而且还是一群。

老辛的腿脚本来就有毛病，见这么多领导一时过于激动，所以，刚迈开步就被地砖绊了一下，跌了个狗啃屎，只听“咚”的一声，老辛的脑袋磕到了桥面上，这一跤摔得他眼冒金星，四肢发软。

搁在平时，老辛肯定要哎呀半天，可眼下不是心疼自己的时候，他咬了咬牙，忍痛爬到领导们跟前，拿眼一扫，好几双锃亮的皮鞋，抱哪双呢？

正犹豫，已经有人将他扶了起来。

这些领导真够爽快的，老辛还没站稳当，带头领导就掏出了一张票子，其余领导也纷纷慷慨解囊，一张又一张票子交到老辛的手里。其中，还有一个领导给他说了几句暖心的话，嘘寒问暖，让老辛心里一热，趴下就要给领导们磕头，领导们忙拦住他。看着手里的钱，听着领导们的安慰，老辛流下了滚烫的泪，激动了很久很久，一度以为这是在做梦。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韩。正要起身，老辛突然看到两个虎背熊腰的人从北面上了天桥，与此同时，他还听到有人喊队长，依稀就是昨天那个声音。老辛嘿嘿笑了两声，自言自语说：“踢人的来了，我老辛报仇的机会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辛瞅准时机，一把抱住了队长的脚，有了上次被踢的教训，老辛一边用力，一边说出了“台词”——可怜可怜我吧……

他想，有这么多人围观，队长今天也没喝酒，难道他还敢踢我不成？

“可怜你，谁来可怜我？”那队长用力挣开老辛，猛一抬脚又踢在老辛的肩膀上，这一脚比昨天那一脚还厉害，直把老辛踢出了两米远。老辛躺倒后，那队长又踢飞了他的拐杖，踢碎了他的豁边青瓷碗……

队长一边乱踢还一边说些狠话：“我给你五分钟时间，你赶紧消失，否则，把你从天桥上扔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辛想，你第一次踢我，是喝醉了，我自认倒霉;这次，你清清楚楚的，却又来踢我，哼，不出点血，我绝不放过你！

想到这儿，老辛依照老韩的主意，大喊起来——打人了！队长打人了……

这一招的确管用，老辛一嚷嚷，过往行人纷纷围了过来，那队长见围观和声讨他们的人越来越多，有点儿害怕了，可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想溜也困难。

眼看老辛要占了上风，忽然有人拽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竟是老韩。老韩挥手喊着：“大家散了散了，没什么热闹可看的，都回家吧！”围观的人嘘声四起，并没有散去，现在的人太爱看热闹了。

老辛可不乐意了，又被踢了一脚，一定要讨个说法。可老韩却尴尬地劝老辛别这么较劲，老辛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老韩压低声音说：“为什么？你又抱错脚了！这不是足球队长，这是……是城管分队长。你要惹毛了他，将来怎么生活？”

听了老韩这一番话，老辛心里开始打鼓，息事宁人吧，白白挨踢心有不甘;讨说法吧，还真怕将来没法混下去。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走过来一个穿蓝西服的中年人。老辛看着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中年人俯下身子，问老辛发生了什么事。

老辛生来胆小，再加上老韩一直在旁吓唬，张张嘴又把苦水咽进了肚里。他看了一眼城管队长，忽的把眼神收回来，站起来要往人群里钻。

“怕什么，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青天白日的，还怕没有讲理的地方？”穿蓝西服的中年人一把拽住了老辛。围观的人见中年人说了这话，也都为老辛鸣不平。

“罢了，罢了，我说……”老辛咬着牙，把挨踢的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中年人听完扭脸质问城管队长为什么打人。

城管队长把嘴一撇，头一抬，说：“这是我们局长的命令，我们是执行任务，请你让开，否则就是妨碍……”

城管队长的话还没说完，人群里又挤进来好几个人，老辛眨巴着眼睛看了又看，看了好一会儿，猛的拍了一下头，这几个人是给他钱的那几个领导，而替他打抱不平的中年人正是带头的那个。

“钱局长，我想知道你们城管局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中年人板着脸问。

这时，旁边一个黑着脸的人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赵县长，我，我这不是在您的授意下做的决定嘛！”不用猜，这个人一定是城管局长了。

“我的授意？”

“可不，您不是说，这天桥上面必须好好整改，好好处理嘛！天桥上除了行人就是乞丐，我寻思着您是要处理乞丐……”

中年人突然提高了声音：“都把经念歪了，听了个只言片语就乱来，这是断章取义，是瞎胡闹。天桥上除了行人、乞丐，还有护栏和桥面！要处理，也是城建局的事……你，还有你的下属必须接受处分！”

听到这里，老辛明白了，原来中年人是新来的赵县长，老辛之所以能两遇县领导，是因为赵县长带着各局局长徒步考察。

说来，这次抱错脚事件的主角不仅是老辛一个人，那城管局的钱局长也“抱错脚”了。那会儿，钱局长听到赵县长说“处理天桥的事”，没等赵县长说完，他就退到一边悄悄给下属打了电话……他本打算给新县长“捧脚”，结果却抱错了。

等领导们走后，惊魂未定的老辛又哎哎呀呀地揉起了肩膀和脑袋。老韩打趣地说：“唉，你这是自找苦吃，谁让你抱错脚了呢！”

老辛笑了一声，说：“没抱错！领导们临走之前，城建局长已经当场联系了工程队，天桥桥面和护栏的维修马上开始，以后别说是咱们，过桥的行人都不用担心磕磕碰碰了！我这一脚挨的，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