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国宝同仁堂
同仁堂集团总部。
第一篇 :兴起和磨难(1669—1723) 第二章 :供奉御药(1723——1911)
第五节
手段高强,乐平泉重振祖业
胆识过人,同仁堂本固枝荣(二)
乐平泉,胸有大志,腹有良谋,不仅收回了同仁堂,而且再造了同仁堂的兴盛。
同仁堂终于回归乐家了,可是摆在乐平泉面前的更大难题是,如何重整旧河山,如何开拓新天地。这时的同仁堂负债累累,仅账面欠银就达八万四千三百两。而且更糟糕的是,那些典租同仁堂的人,看中的只是同仁堂的金字招牌。他们只想在承租期内,达到“利益最大化”。因此,根本没有长远打算,许多短视和短期行为,已经让同仁堂的金字招牌蒙尘。虽然因为要供奉御药,谁典租同仁堂都不敢降低质量,而且同仁堂的药工们坚守质量标准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已经深入药工们的心中,所以同仁堂的质量信誉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多次易手转租,在和其它药店做生意时,还能不能享受“先拿货,后给银”的优惠,实在是没有把握。同时,要恢复同仁堂在同行和顾客心中的形象,也是紧迫之事。
面对着这些难题,乐平泉采取的第一个重要行动就是提请朝廷增调药价。他曾在道光十六年,道光十七年两次向御药房请提药价,但那时,同仁堂的经营权还没有回到乐家。他和张洪第三次去见御药房主管,才真正是为了自己经营的同仁堂。
同治初年,正逢外省交通不畅,药价上涨。乐平泉认为正是要求提价的好机会,便和药商张洪一起,先向御药房的官员递上折子,申明理由,再由这些官员向御药房的主管转呈。然而折子一次次地递上去,一次次被退回来,最后,费尽周折,总算见到了御药房的主管。开始,那位主管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说,“这药价是太后和皇上亲定的,哪能说改就改呢?不行,不行。”
乐平泉看直取不成,便绕了个弯子。他看到案上有一套《红楼梦》,便借题发挥道:“大人怎么也看起闲书来了?”
“只是随便翻翻而已。现在人人争看《红楼梦》,甚至说‘开口不谈《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我总不能让人说我白读书了吧?再说,这书里有不少奇药,如‘冷香丸’等,倒也值得推敲玩味。”
“不知大人是否看过这书中的一句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看过如何,没看过又如何?”
“现在小店和大人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同仁堂固然靠大人栽培,可是小店的差事办得如何,也关系着大人的前程啊。同仁堂要是倒了,对大人未必就是好事。在您治下,同仁堂供奉御药从没有出过差错,换别的店铺供奉御药,能不能如此,可就不好说了。大人管的这差事,保太后和皇上的平安可是第一要紧的。”
在“喻之以理”之后,乐平泉又“动之以情”,同时还“晓之以利”。他说,“同仁堂为了供奉御药,兢兢小心,汲汲谨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真是在用身家性命办差。而且,常常是交了药,也不能及时结账,结了账又常常领不着药银。有些陈年老账,同仁堂已经不再追讨。这些钱不是少数,都到哪儿去了,同仁堂并不想过问,更未让太后和皇上操心过。只因现在药价上涨过快,实在无力支撑,才提出增添药价,真是万不得已。希望大人体谅小民的苦处。”说着说着,乐平泉还真的动了情,竟淌出了热泪,声音也哽咽了。
可能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句话打动了主管大人,也可能是乐平泉的话软中带硬,提醒了主管大人,那些同仁堂结了账,却没有领到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入了谁的私囊,主管大人心中自然一清二楚。于是权衡利弊,他终于同意为同仁堂提请增调药价。乐平泉早就备好了折子,大意是:“小民世受国恩二百余年,食毛践土,感恩载德,不敢有任何非分要求。因为现在药价实在太昂贵,小民家境贫寒,官差又重、责任又大,银根又紧。实在支持不下去了,万不得已,才恳求皇上开恩怜悯。”
这次请增药价,预付官银的结果似乎还不错。御药房主管在给皇太后和皇上的奏折中建议:以后每三个月和同仁堂结账一次,结账时,以崇文门税务处查到的市价为准。
然而,从这个奏折中,却反映出同仁堂铺东和药商在皇权面前的弱势、无奈和心酸。御药房主管在奏折中描述乐平泉和张洪叩请增补药价时,说他们泪流满面,连连叩头,浑身发抖。御药房主管在奏折中认为,乐平泉和张洪“诚恐诚怕之状,倒也让人怜悯。”
可能是看到了这道奏折,太后和皇上感受到了草民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卑微,享受到了自己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得意,再加上自身的需要,这才“恩准”加价。现在第一历史档案馆中,还保存着这份奏折。
接着,乐平泉又和“四大药栈”,“天成”、“天汇”、“隆盛”和“汇丰”建立了良好的信用,获得了“先拿货,后给银”的优惠,甚至几千两银子的大买卖,也是如此。同仁堂的周转资金也就更活了。
除了药店,不涉入其它行业,这是乐家的规矩。可是乐平泉却破例开设了银号,目的是为同仁堂筹措资金方便。他先是开办了广亨钱铺,因为业绩突出,备受官民瞩目。咸丰八年(1858年),清朝外满洲火器营的将领开了一个广通钱铺,将军带兵打仗是内行,可是经营钱铺却束手无策,后来受某王爷的面谕,这家广通钱铺也交由乐平泉兼营照管。有了这两家钱铺,同仁堂融通资金自然就十分方便了。咸丰八年(1858年)曾有一个官方文告:“外满洲火器营翼长穆,为知照事,今奉王爷面谕,现在本广通钱铺中一切事务,著准其广亨钱铺之掌柜乐印川兼行照管等因,相应知照广亨钱铺可也。”可做这件事的佐证。
同仁堂收回来了,乐平泉可就忙了。忙着为同仁堂进货、忙着为同仁堂借官银、忙着卖药,忙着制药,忙得天昏地暗。夫人心疼他,就和他商量:“要不,就把同仁堂包出去?”
乐平泉一听就摇头,连连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当初,同仁堂典给人家,不就是包出去了吗?可人家只想着拿咱们的金字招牌为自己赚钱,哪会为同仁堂的长远着想呢?要不是我这个挂名的铺东盯着,他们都能把假药拿到同仁堂来卖。真要是那样的话,砸了牌子,咱们可就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了。再说了,要是包出去好,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把同仁堂收回来呢?而且包出去并不省心,真出了事,还是要铺东兜着。为了借官银的事,我几次去御药房,受的气,花的钱还少吗?”
夫人点头说,“您说的对。包出去不合适,就请个大掌柜替您打理铺务吧,您也可以省不少心。”
乐平泉还是摇头,他告诉夫人,有的东家,就是只想赚钱,不想费事,请了大掌柜,直到赔得个一干二净,都闹不明白是怎么赔的。还有的东家不会经营,大掌柜又看不起东家,遇事就擅自作主,结果不但赔了买卖,还伤了和气。
“他们不懂行,你懂行啊。”
“那也不行。”乐平泉还是摇头,“好些事,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他讲起了这么一件事,前些时候,老有人来打听一种药,这药不是同仁堂的,那为什么老有人打听呢?肯定是它的药效好,或者是近来得某种病的人特别多,这种药对症。于是他就找来琢磨,学人家的长处,补自己的短处。有的名医,开的方子与众不同,甚至敢犯“十八反”“十九畏”。乐平泉就向病人打听,得的什么病,有什么症状,为的是弄清楚这方子为什么要这么开,从中能学到不少东西。
乐平泉郑重其事地说,“因此,咱们同仁堂以后就得‘自东自掌’,这得成为一条规矩。”
现在人们很注重制度,有“制度决定一切”的说法。为了同仁堂的顺利发展,乐平泉制定了一套严格的规矩,也就是制度,“自东自掌”就是一条。
在用人制度上,他又规定,同仁堂不用学徒,只请有技艺的工人。有一天,乐平泉来刀房巡视,一位新来的员工就陪着小心问:“老爷,同仁堂用不用徒弟?我有个朋友的儿子,挺老实,也聪明……”
乐平泉打断他的话说:“咱们同仁堂不用徒弟,这是规矩。到这儿来的,都得是像您这样有本事的。”
老北京的中药铺,大都在年后招收学徒,一般都要求有举荐人、有铺保。徒工第一年只干零活、如搞卫生、搭拆门板和铺板,第二年才开始学业务,第三年能够独立操作了,才算出徒。当时招收学徒的主要目的,不是为培养人才,而是为了节省成本。
看着对方疑惑不解的样子,乐平泉解释说,“用学徒是为了省钱,也为了后续有人。但是有这么句行话,说用学徒是‘省钱费饭多劳神’。学徒手生,容易出错,咱们要是卖布,或是卖油盐酱醋的倒也罢了,无非是差两尺布,少二两醋的事儿,抓错药可是要出人命的,而且咱们又是给宫里供药的,陪着小心当差还怕掉脑袋呢,哪敢用生手啊!你把这些给你那位朋友讲明白了,别让他误会你不办事,实在是同仁堂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
那位技工听了,虽然连说:“哟,对不住,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咱们同仁堂的规矩,您别见怪。”可脸上还是透出失望来,没有想到乐平泉又说,“不过呢,咱同仁堂也得用人,你要是愿意,可以把你的本事传给你儿子,将来让他到同仁堂来干。”
那位技工一听,喜出望外,连连说:“哟,那敢情好!我那儿子打小时候就喜欢拿木片切泥巴玩,我一看,将来一准跟我一样,还是干刀房的。我一想,我们家上自祖辈下到儿孙,看来也就是狗熊耍扁担——就练这一招儿了。我就教他学这点儿家传的本事吧。现在学得也差不大离了。”
乐平泉说:“对,把绝活都传给他,将来这刀房代代都是你们家的。”
从那以后,这位员工更是努力干活,积极向子孙传授本领,谁不为后代的前途着想呢?
同仁堂鼓励员工“下传子”,并且愿意雇佣员工的子孙,就是鼓励有技艺的工人把自己的拿手技艺和绝活教给后代。同仁堂实际上是用这种制度,为自己培养有专业知识,有精湛技能的后备人才,同时又免去了培训费用。员工也因此特别珍惜自己的工作,热心把“绝活”传授给自己的后代。这和现在某些企业动不动就“砸饭碗”,“炒鱿鱼”的粗放式人才管理,形成了鲜明对比。乐家这种用人制度虽然也有为了方便管理,有让员工们“连坐连保”的作用,但毕竟是“利益共生”型的,而不是“你死我活”式的。在这种制度下,同仁堂形成了许多家族式的专业人才,他们往往代代承袭同仁堂的一个部门,做出了成就,做出了名声,如“周家账房”,“配料郭”,“查柜刘”等等,都是代代相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