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都蜀光社区发展能力建设中心
从一盘散沙到社区集体行动—一个参与式草场可持续管理案例
文│成都蜀光社区发展能力建设中心
【编者按】一盘散沙的社区对草原退化没有抗衡能力。火龙沟村曾经草场退化,陷入“公地悲剧”,根本原因是丧失了集体行动的能力。通过参与式草原可持续管理,火龙沟村重建和恢复了社区集体行动的能力,团结起来,共同行动,摆脱“公地悲剧”,最终遏止了草原退化。
当草原退化逐渐加剧时,牧民的心态是恐慌的。但是经常存在的“搭便车”心态,让许多人总是希望:别人来保护草原,国家来保护草原,自己只需要从良好草原享受自己的收益。这种心态导致每户牧民尽可能地多养牲畜,争取自己的最大收益,而不管共用草场的承载能力,最后,草原的牲畜数量长期严重超载,草场退化逐渐加剧,属于大家的草场最终被大家共同摧毁,这种情况被叫作“公地悲剧”。
曾经,火龙沟村(图1)不幸陷入“公地悲剧”。但是,通过实施参与式草原可持续管理项目,牧民们合作行动,共同努力摆脱“公地悲剧”,遏止了草原退化。火龙沟村能够成功摆脱“公地悲剧”,一个关键的因素是用参与式方法凝聚曾经一盘散沙的牧民,重建社区集体行动能力,推动牧民社区团结应对草原退化的挑战。
◎图1 火龙沟村远眺
高海拔、地势险峻和边远封闭是火龙沟村的主要自然特征。火龙沟村是一个高山藏族牧业村,位于青藏高原东南边缘部,海拔高(3800~4500米),生存条件恶劣,不通公路,村子离乡政府大约27千米,进出村只能靠骑马或走路。全村非常贫困,2008年人均纯收入1441元。全村草场面积5万多亩,牧民主要收入来源是卖牦牛、挖虫草、小贩卖(贩卖虫草、牦牛、奶渣等)、搞副业、卖少量牛毛等。
当火龙沟村牦牛数量超过1800~2000头时,草原沙化明显加剧。历史上,火龙沟村牧草丰茂。20世纪60年代,火龙沟村有16户60人,饲养的牦牛不到1000头。那时草场较好,“草比现在强十倍,小孩躺在草上就看不见”。随着人口的增长,牦牛数量逐年增加,挖药材的人也越来越多,草场质量开始下降。到了20世纪90年代,火龙沟村有18户80人,牦牛数量大约在1200~1300头。从那时起草场杂草就明显增加,牧民开始要到外面购买饲草饲料了。同时,草场产生的村与村或社与社之间的边界纠纷越来越多。2004年,火龙沟村的户数达到27户,人口90人,牦牛饲养量超过2000头。草场不但杂草和灌木越来越多,从陡坡上掉下来摔死或者冬季饿死的牦牛也不断增加。草场沙化越来越严重,一些地方还出现了滑坡。据当地一些牧民估计,整个草场中大约三分之一的草地开始退化(图2),少数退化草场已经难以恢复。
◎图2 退化草场
一盘散沙的牧民无力应对草场退化。随着草场资源逐渐紧张,以村民小组为单位的“公共草场”管理越来越困难。大家都想多养牦牛,多养牦牛的人也不受处罚。由放牧而引起的纠纷越来越多,牧民之间的关系开始恶化。有关轮牧的村规民约不起作用,应该集体从低海拔冬季草场转移到高山春季草场放牧的时候,有人拒绝转场。这意味着等冬季大家的牦牛回到冬草场时可能无草可吃,因为留下来不走的牦牛可能在春夏季节把牧草吃得精光。“搭便车”心态让牧民认为,管理违规留在冬草场放牧只是干部的事情。在违规者动手打了前去干预违规者的村干部时,牧民们沉默不语。“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也没有人来帮我”“今后我也不管了,草场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违规的人态度越来越凶”。调查时发现, “一盘散沙”的牧民实际上对草场退化充满担忧,只是寄希望于政府或其他人能够帮忙恢复草原。有的人谈起草原保护就慷慨激昂,说起具体行动和承担责任就沉默不语,失去合作行动能力的火龙沟村,无力应对扑面而来的草场退化,陷入“公地悲剧”。
2008年,在成都蜀光社区能力建设中心(以下简称蜀光)的帮助下,火龙沟村牧民开始了重建集体行动能力、摆脱“公地悲剧”困境、走可持续管理利用草原之路的历程。按照“陪伴社区成长”的思路,蜀光采用参与式工作方法,引导和协助牧民重建集体行动的能力,建立起草场可持续利用管理机制,遏止草场的退化趋势。主要做了以下几件事:
第一件事:建立社区草场管理小组。社区草场管理小组是草场共用者管理自己草场的社区组织,主要任务是带领牧民自主可持续管理利用自己的草场。按照“自己的事情自己管”的原则,具体管理自己的草原和牲畜。社区草场管理小组由社区牧民大会公选产生(图3)。
◎图3 公选的社区草场管理小组
蜀光对管理小组进行了相关培训,主要是建立管理小组的工作能力和技巧,如建立主人翁精神、达成共识的集体决策、公开透明的办事风格、如何公正公平的做事等。每次培训村两委和管理小组一起参加。管理小组的能力在结合具体事情、边干边学的过程中,逐渐得到提高。例如,为管理小组配备了一台数码相机,用于记录草场建设活动、记录草场变化等。要求管理小组自己讨论制订数码相机的管理制度,包括谁可以借用、借还手续、损坏处罚条款等。通过对数码相机的使用管理,提高管理小组制定制度和执行制度的能力。
第二件事:建立牧民集体行动的共识。通过一个牧民必须联合在一起共同完成的任务,来凝聚牧民,强化相互关系,培育合作集体行动的意识。在火龙沟村,管理小组带领牧民共同研究自己的草场(图4),在相互交流学习中达成共识。
◎图4 牧民讨论分析草场问题
以“什么是好的牧草”为例,牧民们讨论后会有很多答案,如牦牛喜欢吃、营养好的牧草,“经得起吃”、牦牛吃了奶多、酥油质量好的牧草。长得密,草根也密的草场不容易退化。在讨论中潜移默化地强化了保护草原的意识。
对于“什么是好的草场”,火龙沟村牧民认为:好草场要有草有水,裸露面积少、土壤厚、石头少,经得起牛踩踏,相对比较平坦,不摔死牛,不同季节草场应有相对高差(对轮牧有利)。放牧时间长,药材丰富,虫草收入高等。
对于“你怎么判断草场退化了”,牧民们认为:杂草、灌丛和蝗虫越来越多,牦牛可食草越来越少是草场退化的表现。此外还有地表裸露面积增大,沙化面积增加,泥石流增加等。牦牛个头越来越小,牦牛产奶量减少等也是草原退化的表现。
对于“草原退化的原因”,牧民们认为:主要由于人口增加,牦牛养殖量增加。代养外村牲畜(寄养、收费代养牦牛)加大了对草场的压力等。
牧民们认为“好的草场管理”应该是:第一,冬春草场划分得清清楚楚,在春场和冬场的分界线修围栏隔开;第二,统一转场,按时搬进搬出,要让草地有足够休牧时间;第三,载畜量有控制,放牧牦牛量不能过多;第四,能监督制止破坏草场的行为,如控制猪羊,禁止采挖粗药材(卖钱少、采挖对草原破坏大的野生药材)等。
通过以上牧民的学习研究过程,牧民们一起识别了草场管理存在的问题,分析了改善草场的可能措施,知道了今后该怎么做。在这个讨论中,保护草原的声音放大,“搭便车”的声音减小,草原保护成了社区自己迫切要求。同时,牧民也意识到恢复和重建草场单靠少数人的努力肯定不行,必须合作行动、长期坚持,走草场可持续管理利用之路。
第三件事:团结合作、恢复与重建草场。在达成合作共识的基础上,管理小组带领牧民开展了一系列的集体行动以恢复和重建严重退化的草场。
一是重新讨论、制订和执行新的草场轮牧村规民约。经过牧民讨论、社区大会表决通过、乡政府盖章后,村规民约开始执行。其主要内容是:第一,以户为单位,限制牦牛养殖量。3人家庭最多养60头,在此基础上,每多1人,只能增加养殖10头牦牛;第二,每个牧民小组统一转场时间,转场必须在5天内完成;第三,牧民只能饲养牦牛和马,不能饲养其他牲畜;第四,不许出租草场给外村;第五,除耕牛外,不允许帮外村亲戚寄养其他牲畜;第六,禁止任何人采挖粗药材。
二是开展有针对性的草场恢复重建活动。第一,在村的边界补充修建石围栏,清楚划分村与村的边界,减少边界纠纷;第二,补充修建各村民小组的石围栏,清楚划分冬春秋草场,为实行轮牧制度打基础;第三,用钢围栏围封泥石流危害区,禁牧3~5年;第四,用石围栏围封严重退化草地,每年休牧至少6个月以上,播撒草籽恢复植被;第五,每户新建2亩围栏割草基地,人工种草,缓减冬季饲草不足的矛盾;第六,建立种草兴趣小组,开展种草选择试验,筛选适应不同地形生长的好草种,指导今后野外草籽撒播。
三是定期开展草场质量监测,根据草场质量的情况集体决定和调整每年限制牦牛的数量标准。
开展参与式草原可持续管理项目后,社区凝聚力增强,合作行动的能力增加。在违规者态度凶起来的时候,管理小组和村干部站在一起,牧民和管理小组站在一起,几乎全村的牧民都站出来表达对违规者的不满,让违规者感到空前的压力。最后,只好服从大家的意愿,立刻无条件转场。
几年后,参与式草原可持续管理活动的效果越来越明显,2009年的一次参与式评估发现,火龙沟村草场退化趋势得到遏止,草原出现改善的迹象(图5)。牧民们对集体行动可持续管理利用草原感到满意,普遍认为“草原好了”“ 草根紧了”“饲草冬天够吃了”“沙化减少了”“丢牛减少,边界纠纷少了”和“放牧用工减少,可以外出挣钱了”。在火龙沟村,通过重建和恢复社区集体行动的能力,大家团结起来,共同行动,摆脱“公地悲剧”,最终遏止了草原退化。
◎图5 参与式草场质量监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