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_本刊记者
一个村庄的时代变迁与记忆
文//图_本刊记者
荒草萋萋的化家窑旧村,门窗破落,院墙塌裂,鲜有人烟,自从2010年移民后,村里只剩下了十几口人,以种地、养羊维持生计,所以即使是白天,村子里也异常安静,不时传来的也只有羊叫和狗吠声。村民张小兵告诉本刊记者:“现在自己只有清明节或者山上一些果实成熟了才会回来看看,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想念。”
化家窑村位于山西省介休市连福镇。2005年,该村的大部分房屋因为采煤出现沉陷和开裂,为了居民安全,2010年,全村进行了搬迁。新建成的村庄毗邻连福镇,交通便利。在化家窑村委会,一块迁村碑志引人注目,上面写着:“华村落成,德荫后人,彪炳千秋;撤离故居,乔迁福址,骏业日成。”
山西是煤炭大省,近年来,因采煤导致的地质灾害频频发生,化家窑村只是其中之一。据记者了解,在连福镇,还有北坡村、上西埜村已经搬迁,赵家窑等村等待迁移。而据媒体报道,山西省委2015年全省采煤沉陷区治理任务为搬迁安置7.5万户,21万人,涉及全省11个市、48个县、136个乡镇、440个村。
学者熊培云说:“在每一个村庄里都有一个中国,有一个被时代影响又被时代忽略的国度,一个在大历史中气若游丝的小局部。”化家窑村的发展变迁,让我们从中隐约看到部分被拆迁移民群众的命运及心灵困境。
伴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的不断深入,大批人群逃离了黄色的土地和宁静的家园,农村的集体“沦陷”从那时就开始了,部分地方移民只不过让这种“沦陷”一下子彻底了。
山西介休市因史出春秋时期割股奉君的介子推、东汉时期博通典籍的郭林宗和北宋时期出将入相五十载的文彦博三位贤士名达,素有“三贤故里”之称,是中国清明节的发源地。而化家窑村,只是中国版图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既没有江苏华西村那样富裕,也不像一些老少边穷地区那样苦涩。
王琨是化家窑村人,大学毕业后在连福镇上班,成为一名乡村环境卫生管理员。他虽然身处连福,离新建的化家窑村也很近,但心中的故乡早已远去。王琨初中时在介休市上学,为了照顾他,父母背井离乡,同时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他告诉记者,故乡偶尔会想念一下,比如和村里人聊天的时候,也会有“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但儿时的伙伴现在都各奔东西了。就像鲁迅所说的“老屋离我愈远,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
化家窑村很早就没有了小学、初中,为了照顾孩子上学,不少父母需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不移民,很多人也得外出,移民后,孩子上学方便了很多。还有一些大学生则从求学到工作,一直在外。村民陈鹏远说:“化家窑村就算不移民,实质也相当于移民,像周围的北山头村、甘草岭村,倒是没有移民,但年轻人大多数也走了,和现在很多的空巢村类似。”
也就是说,伴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的不断深入,大批人群逃离了黄色的土地和宁静的家园,部分地方农村的集体“沦陷”从那时就开始了,移民只不过让这种“沦陷”一下子彻底了。
2010年移民后,化家窑村的土地部分根据国家政策进行了退耕还林,剩下的基本抛荒了。山上的苹果树、核桃树、梨树、杏树等也无人看管,果实成熟时,有不少外村的人前来采摘。这对于靠山吃饭的人来讲,是笔不小的损失。
从化家窑旧村到新村,驱车虽然只需半个小时左右,但区位差异明显。旧村四周是山,道路崎岖不平,一直没有开通公交,人们出行主要靠摩托车。张小兵于2013年结了婚,他告诉记者,如果在旧村,娶亲比较难,女孩子不愿到山旮旯里;新村的房子虽然不比城里的高楼大厦气派,但看上去比较体面,有人愿意嫁过来。“旧村尽管能种点地,但移民后生活更方便,更适合现在的年轻人。”张小兵说。
由于新村区位优势好,房价逐步上涨,一些在其他地方有住所的村民便转手将新盖的房子卖掉了,在新村,如今住了不少其他村的人,“纵使相逢应不识”,虽然是农村,但从生活方式上已经打上了城市的烙印。只是,如果村里有些红白喜事,邻里之间依然会互帮互助,热情地搭把手。
近两年,山西经济一落千丈,煤炭价格出现“断崖式”滑落,这对于化家窑村的大多数村民来说是致命的。
走进化家窑新村,记者看到,每家每户是独立的小院,房屋大同小异,鳞次栉比,如果没人引领,很容易走错门。据介绍,新盖的房子是采取多退少补的原则,根据原宅基地面积进行置换的。
搬迁后,村民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是住房条件有了改善,用上了自来水;愁的是生活开支增加了,比如在老村可以烧点柴火,现在每家每户要烧锅炉取暖,每年需用掉2000元左右的中等煤,做饭大多用的是电磁炉。而对于少部分国家退休人员,有退休金作为保障,生活还算相对富足。目前,对于村民的最大挑战是工作不好找,尤其是近两年,山西经济一落千丈,煤炭价格出现“断崖式”滑落,这对于化家窑村的大多数村民是致命的。
与周边的村庄相比,化家窑村可谓一穷二白,既没有煤矿,也没有村属企业,大多村民就在附近的煤矿、工厂谋求工作、养家糊口。张小兵前半年在一个铸造厂倒铁水时烫伤了脚,休息了3个月,现在又开始在那里上班了,尽管常年上夜班,工作辛苦,但不干不行。他说:“现在厂里老板硬气得很,明确告诉大家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回家。”
陈鹏远告诉记者:“村里移民后,方便了住宿,减少了原先租房的开支,但移民没有解决就业问题,现在村里人到处跑,赚一天算一天,没有稳定的工作,失业的人也多。”
据记者了解,化家窑村不少人3~6个月没有领到工资,迫于生活压力,有的到外地打工去了。“如今煤矿不景气,好点的欠两个月工资,还有的欠半年甚至一年,你就是一月挣一万,不发也没用,如果挣两三千,每月都发,还好些。”张小兵说。
为了增加点收入,村民张鑫发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旧村,除了在邻近的煤矿上打工,还种了十几亩地。据了解,目前村里还能住的房屋、耕地都处于“自由状态”,想在村里种田的人可以随便住,地也随便种。记者在化家窑旧村看到,为了鼓励村民种田,山上的主道路拓宽了,铺平了,但这对于多数村民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张鑫发告诉记者,化家窑村虽然移民了,但本质上没有很大变化,在旧村时人们依托煤矿生存,移民后还是如此,所不同的只在于收支后的结余款不同。“比如以前在旧村挣三元花一元,移民后挣三元花三元,甚至不止三元。”
张鑫发说,移民以后对年轻人结婚确实有些好处,不过对于像他这样岁数的农民,土地是生存的根本,在新村什么都要花钱,在旧村起码能种点地、养点牲畜。“尽管种地不怎么挣钱,但聊胜于无,万一没有面粉吃,还可以用收获的玉米换。”
当生活被生存的忙碌麻痹,乡愁就变得遥远;当故乡的山变了,水变了,人变了,乡愁就只成了对物非人非的感叹。
其实,对于张鑫发来讲,种点地不仅只为多收点玉米、小米,而且还象征着一种希望——即使失业,也能盼望着秋天有些收获。但对于化家窑村的多数村民,土地的价值已经微乎其微。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是国家的战略,中央每年的一号文件也毫无例外地关注农村,化家窑村民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实惠,比如新农合以及对一些低保户的保障。但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路上又面临很多问题,比如就业单调。面对无企业、无资源的村庄,不少村民唯有叹息,看不到希望,共同富裕似乎就是遥远的梦想。
现在,化家窑村民的住房改善了,信息也一点都不闭塞,但大家依然把维持生存作为第一要务。比如现在村里男方娶妻,彩礼需要8万~10万元,早点结婚成了最现实的事情,至于乡村治理是否民主、有效,则不太关心。陈鹏远是村里的老党员,但由于村里没有什么大事,他几乎不参加村委活动。村里主要领导也都不在村里住,成了当下所称的“走读干部”。在各种因素都不具备的情况下,村民们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依靠勤劳让生活继续。“日子有时比较艰难,但也得有希望,乐观点生活。”张小兵告诉记者。
化家窑迁村移民后,旧村已面目全非,对于一些人生大多时光停留在那里的村民而言,他们有些怅然若失。就如诗人海子所言——“有些你熟悉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你在家乡完全成了个陌生人”。然而,当生活被生存的忙碌麻痹,乡愁就变得遥远;当故乡的山变了,水变了,人变了,乡愁就只成了对物非人非的感叹。
“世界改变着我们,我们也在改变着世界。古代一些人身在异乡,回乡时道阻且长,常常写怀乡诗来抒发乡愁,这不仅是对故乡的思念,更是对亲人的思念。现在交通方便,乡愁不再像以往那样浓重。而随着城乡的快速发展,人口迁移的频繁,对于个体,需要一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心理。”王琨说。
(应被采访者要求,部分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