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付才
(东莞鸦片战争博物馆 广东 东莞 523900)
正如魏源所讲:“不悉敌情,不可以行军;不悉夷情,不可以筹远。”情报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战争的进程。鸦片战争时期,中英之间应不同的情报观念,对情报搜集的精密及对情报分析、预判的迥异,严重影响了鸦片战争的走向。笔者试从情报观念之淡漠与热衷,情报渠道之粗简与精密,情报预判之错失与果断,情报影响之失利与收获四个方面,浅析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的“情报战”。
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因经济体制、政治架构、对外政策及相应“华夷观念”、民族心态的迥异,导致了双方对彼此探寻、贸易、掠夺欲望的霄壤,进而促成了双方对情报工作的不同观念。
中国自古以来便注重农业立国,重农抑商。在“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中,不需依赖外国商品的进口,对外通商也主要是天朝施之于他国的恩惠,正如乾隆帝在给英王的敕谕中所说:“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以通有无。特因天朝所产茶叶、瓷器、丝斤,为西洋各国及尔国必需之物。是以加恩体恤,在澳门开设洋行,俾得日用有资,并沾余润。”在此经济基础之上,为防御西方殖民者浮海东来的殖民扩张,防范汉人与殖民者勾结联合反清,鸦片战争前,清政府实行严格限制中外交往的“闭关政策”。加之长期以来形成的“天朝上国”意识及华夷观念,把周边邻国皆视为夷狄,把西方进步文明斥之为奇技淫巧,不齿于与他们交往,更不屑于去探寻、熟悉他们生活的世界。因此,鸦片战争前,甚至鸦片战争中,一直没有注重对情报的搜集和有效利用。正如魏源在《海国图志》中所说:“苟有议翻夷书、刺夷事者,则必曰多事”,“以通市二百年之国,竟莫知其方向,莫悉其离合,尚可谓留心边事者乎?”
确立资本主义制度较早的英国,更加注重商品贸易,热衷于殖民扩展、殖民掠夺。通过早期的殖民战争,打败了西班牙、荷兰、法国,18世纪后期最终确立了海上殖民霸主地位。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展,英国把侵略的魔爪伸向日益腐朽没落的大清帝国。经过多年殖民战争历练的英国,深知情报对于远洋作战、陌生环境下作战的重要性,便早早着手情报的搜集工作。马嘎尔尼使团在访华期间便收集了大量的中国情报。斯当东写了《英使谒见乾隆纪实》,安德逊写了《英使访华录》,马嘎尔尼出版了他的日记,巴罗撰写了《中国旅行记》,亚历山大绘了大量画图,还有许多使团成员写过中国见闻方面的文章和书。这些书和文章以亲见亲闻形式介绍了中国社会各个方面情况。魏源在《海国图志》中对《澳门月报》对中国的论论述进行了记述,月报对中国土地之广阔,历史传承之久远,法度延续至不断,兵民数目之统计,枪炮武器之分析,文化汉字之解读,清政府对外人外事之态度等进行了客观详细的记录。不难看出,英国在战争爆发前,已搜集了中国沿海的地形、气候及清军作战能力等情报。因此,战争一开始,在什么季节、什么地方作战,早已成竹在胸。
基于对情报重视程度的不同,鸦片战争时期中英双方对情报的搜集工作花费悬殊的心力、物力、人力,使得中英双方在情报搜集渠道上呈现出粗简与精密的特点。
清政府的情报渠道大致有三,一是外商的传闻及通风报信。比如1840年2月,林则徐听到澳门葡萄牙人在传闻,英国将从本土及印度各调军舰12艘来华;1840年4月,美国领事禀林则徐,告以本国及英国报纸载,6月份英国将封锁广州港,要求尽早让美国船入口开舱。二是行商的信息传递中转。行商除包揽进出口贸易外,还要充当外国商人与中国政府之间的中介,如外人在广州居留与活动,要由洋商负责照管监督;遇有外事交涉,也要由他们经办。因此,他们间接起到了情报搜集的作用。林则徐广州禁烟期间,行商对鸦片趸船、鸦片走私及鸦片商人活动等信息的传递起到一定作用。在律劳卑来华事件中,两广总督卢坤第一时间派行商去打听他的来华目的,并命令通事和行商详明开导,也充分体现了行商的中转及信息情报的传递工作。三是林则徐等探寻与学习。林则徐在广州禁烟期间,他组织人翻译英文《广州日报》,以了解敌情;为通晓外国情况,组织人员翻译《世界地理大全》,还选译了《各国律例》、《对华贸易罪过论》及《华事夷言》等;搜集外国战船图式、大炮瞄准法等资料。
与清政府的情报来源相比,英国对情报的搜集更加主动、更用心,情报渠道更广泛,情报更精密。
一是收买汉奸搜集情报。在浙江,汉奸陈秉均常在各处茶馆探问军情,报告给郭士立;汉奸方锡洪供称:“每日都有汉奸许多起,在夷人处报官兵信息,得受洋钱”;汉奸虞得倡也供称,“夷人所用汉奸,各处打听信息,日日有报,或数十起,或一二十起”。情报内容包括清兵“虚实”、兵员数额、兵丁号衣式样,何处有埋伏,何处兵勇强健、官员姓名年貌以及某处某人是富户等。
二是传教士借传教搜集情报。英船阿美士德号上德籍传教士郭士立(Charles Gutzlaff)化名甲利(教名Charles的译音),充当翻译兼医生,在沿海口岸以替人治病为名,进行调查和传教活动。还有马礼逊、马儒翰等。
三是军事侦察。英船阿美士德号侦察中国沿海,从1832年2月26日直到9月5日,从澳门出发沿中国海岸对南澳岛、厦门、福州、舟山、宁波、上海、山东、朝鲜、琉球等地进行侦查,搜集了大量机密情报。对于沿途河道和海湾进行测量,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并绘制成详细的航海图;对各地的军事情况作了认真侦查。如胡夏米对南澳进行侦查后,这样向公司报告:“南澳是广东第二个海军根据地,一半位在广东,一半位于福建,它是总兵官或提督的住所。在他的指挥下,共有军队5237人,其中4078名属广东,1159名属福建。但是这些军队的实际存在,除了在花名册中以外,是很可疑的。这个根据地的防御,据我们所见,共有七八只战船。从外形看来,它们类似小型的福建商船;从各方面看来,比我们在广州看到的战船要差得多。海湾入口处有炮台两座,较高的一处有炮八尊,较低的一处有炮六尊。海湾内部另有小炮台一座,上面并未架炮。”此外,英军每次作战前都会进行实地勘察。
四是通过洋行的信息传递中转等。
基于上述中英双方对情报观念的淡漠与热切,情报搜集及情报渠道的粗简与精密,致使双方对情报的分析、预判及基于情报的决策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鸦片战争时期,清政府由于对情报的重视不够,对获得的有限情报并没有进行精确求证,认真推敲,因此在情报的利用上要么以讹传讹,要么出现错误判断。
一是对“边衅”错误之估计。在广州前线的林则徐也认为:“该国以七万里之遥,其主若臣未必周知情状,今他国通商如旧,而英国独停,若该国查察情由,系因图卖鸦片,抗违天朝新例,则内而自知理曲,外而颜面何存?彼亦不肯容义律等之诡计奸谋,以自坏其二百年来之生计也。”当英国国内正紧锣密鼓地制造战争舆论,进行着战争的准备时,林则徐却一无所知,直到鸦片战争前,林则徐仍然不相信英国敢于大举侵华。
二是对英军进军路线的误判。牛鉴断言:“由吴淞而入扬子江,逆夷虽有内犯之言,然相距数百里水程,亦不过虚词恫吓,臣是以反复体察,逆夷不犯内河,竟属却有把握。”由于对英军战略意图的误判,而忽略了长江下游分防务,致使英舰如入无人之境,沿着长江上驶。
三是对英军不善陆战的误认。江苏省总督豫堃,在其给皇帝的一份令人鼓舞的报告中宣称,“(英国人)身体僵硬,双腿笔直。腿上穿着衣服,几乎无法自由伸曲。一旦跌倒,无法站起。对于陆地作战来讲,这是致命的”。
四是对“汉奸”参战的夸张。清朝统治者大肆渲染汉奸参战,在奏报和谕旨中反复宣传:战争失利,都是因为汉奸充斥,“助逆肆凶”造成的,“所有各处失陷之由,皆系汉奸作为内应”,逆夷“无一处不勾结汉奸,无一汉奸不得其重贿,为之致死,此其所以逞凶肆逆,各省不能取胜之实情也”。过分夸张汉奸对抗战的破坏作用,以推脱战败的责任。
与清政府不同,鸦片战争时期,英国各方搜集情报,在统筹分析预判的基础上,合理制定战略方针,精心设计战术。
一是战略方面。英国派遣中国远征军之前,巴麦尊外相就整个的作战方针做出了明确指示,“在珠江建立封锁”、“占领舟山群岛,并封锁该岛对面的海口,以及扬子江口和黄河口”。后来英军的进攻路线,基本按照这一方针进行。英军避开广州北犯是在执行预定的战略部署,并不是因为林则徐坐镇广州及其防务的严密,茅海建先生在《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一书中以有精深论述。
二是在战术方面。英军利用搜集的情报,借助汉奸引路,创造性地进行了战术设计。茅海建认为:“英军的这种战舰攻击正面、陆军抄袭背后的战术,体现出来的是近代的军事学术。特别是其登陆部队,抢占制高点,辅以野战炮兵,次第攻击山上小炮台而山谷军营而主炮台,连续作战,各个击破,其攻击路线流畅有序,在军事史上属上乘之作。”此外,英军“扬子江战役”计划的核心,攻打漕运枢纽镇江、截断大运河,与英法七年战争中封锁法国所有的沿海城市,几乎使法国的商业贸易濒临崩溃有异曲同工之妙。
鸦片战争中国战败,学者更多注重了中国武器装备的落后,政治制度的落伍及吏治的腐败等,其实情报对近代战争影响至关重要。鸦片战争失败后,魏源痛切地指出:“同一御敌,而知其形与不知其形,利害相百焉;同一款敌,而知其情与不知其情,利害相百焉”。他认为中国战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不了解外请。姚莹也于战后指出:“海外事势夷情,平日置之不讲,故一旦海舶猝来,惊若鬼神,畏如雷霆,夫是以偾败至此耳”。不可否认,鸦片战争时期,清政府对情报的搜集、分析、利用不够,严重影响了战争的进程。而英国多方搜集情报,合理分析预判,统筹制定合理的战略方针,创造性地设计战术,最终迫使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
[1]魏源:《海国图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99页。
[2]《乾隆致英王第二道敕谕》,《东华续录》(王先谦著)乾隆朝一一八。
[3]萧致治、杨卫东编:《鸦片战争前中西关系纪事(1517—1840)》,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5月版,第360—368页。
[4]南木:《鸦片战争以前英船“阿美士德”号在中国沿海的侦察活动》,见《鸦片战争史论文专集》,第106—107页。
[5]中国史学会主编:《鸦片战争》第2册,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122页。
[6]茅海建:《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三联书店1995年4月版,第112—116页。
[7]《两江总督年鉴奏为江苏洋面静谧现仍遵旨严防折》,《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第4册,第355页。
[8]转引自:特拉维斯·黑尼斯三世,弗兰克·萨奈罗著,周辉荣译:《鸦片战争—一个帝国的沉迷和另一个帝国的堕落》,三联书店2005年8月版,第110页。
[9]转引自郑剑顺:《晚清史研究》,岳麓书社2004年1月版,第99页。
[10]《筹办义务始末》(道光朝)三,卷四十三,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300页。
[11]萧致治、杨卫东编:《鸦片战争前中西关系纪事(1517—1840)》,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5月版,第2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