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子河 图/王欢 Text by Su Zihe;Photo by Wang Huan
满族人家过大年
◎文/苏子河 图/王欢 Text by Su Zihe;Photo by Wang Huan
一进农历腊月,外面天寒地冻,隐居大山褶皱里的满族人,便铺陈开一年中最精彩的部分——婶子大娘们把浸泡的糯米磨了,包上红豆,用鏊子烙成两面金黄,然后装进仓房的泥缸里,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中国东北地区的满族人对年的感知,似乎比其他地方早许多,尤其居住在辽东山区的满族人更是如此。山里的生活,不如大城市丰富多彩,但也有简朴纯净的怡然。那是一种心情的极度渲染,非以文明自居的城市所企及得了。
一进农历腊月,外面天寒地冻,隐居大山褶皱里的满族人,便铺陈开一年中最精彩的部分——婶子大娘们把浸泡的糯米磨了,包上红豆,用鏊子烙成两面金黄,然后装进仓房的泥缸里,一直吃到来年开春。城里人总显得矫情,称这季节性极强的食品为“黏豆包”,实际上,满族人可不这么说,满族人叫它“黏火烧”,叫了多少辈子,从未更改。
黏火烧本身倒也没什么稀奇,它不过是满族人为应对漫长冬季的发明创造,令人感怀的,是包黏火烧的过程。按照习俗,一家包黏火烧,左邻右舍的都来帮忙。婶子大娘嫂子妹子守着面盆,在炕上围坐一圈,嘴里叽叽嘎嘎,手下包得飞快,同时又互相比对,谁包的好看,谁包的不好看。第一锅烙好的黏火烧,主人一定要端上来给众人品尝的,红豆甜不甜,面的黏度、韧性是不是够。如果众人齐夸,主人便满脸兴奋,特得意。
到了晌午,主人家要供饭的。这个时候,几乎家家都杀了年猪,煮肉汤炖的一大锅酸菜尚未吃完,主人家便把冻成一坨的酸菜回锅加热,再兑一盘五花肉片,咕嘟嘟,咕嘟嘟,火烧香和酸菜肉香混合,勾引人的胃口。于是,一人盛一碗,就着烫嘴的黏火烧,痛快吃一顿,吃饱喝足,继续讲笑话,继续干活,那样的愉快,那样的不隔心,漫溢在大山中。
孩子们不管大人的事,他们忙活自己的:折一把蒿子,撅着屁股扫去冰河上的积雪,在一阵紧一阵松的寒风中,浑身大汗,手却吹得通红。冰河露出剔透的绿玉色。孩子们丢掉蒿子,有的滑冰车,有的抽陀螺,或蹬单腿驴,满河套回响起稚嫩的大呼小叫声。爱冒险的孩子不稀罕这玩意,他们喜欢前山弯弯曲曲的高坎。那条通向密林深处的小径,最能体现他们的冒险精神:一张爬犁,坐上四五个人,前面摆头的那一个,敢于承担,富有挑战意识。他可以面对长长的陡坡从容镇定,从一起步开始,就用双腿控制方向和速度,来完成一次极刺激的游戏。爬犁在雪坡上飞驰而下,孩子们不断地惊呼、尖叫,有成功的喜悦,也有翻车的惊险,摆头的那一个,一会儿是王,一会儿又沮丧,却不放弃每一次制造传奇的机会。
这种古老的游戏,持续整个冬天,越近年关,孩子们越玩得疯,活像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奔驰在冰雪之上。甚至到了大年三十儿,孩子们还在冰雪中攀爬打滚,以至于扯坏新衣裳、新鞋子不敢回家,怕惹来爹娘一顿屁板子。
这些年,黏火烧也还在包,只是,欢声笑语少了,包的黏火烧也没有原来多了,意义也不同了。如今,包黏火烧是村庄抑制不住的想念,日夜绵绵的盼望——年老的父母,期盼着在外打工的儿女回家过年。他们把思念与牵挂都寄托在一颗圆圆的黏火烧里,竟有些沉甸甸的,说不清的味道。
孩子们也很少在冰雪寒风中放纵了,不知不觉,他们失去了父辈的野性顽劣,不会学着父辈在雪窟窿里下套勒兔子过年吃。与爬犁和冰车比起来,他们更着迷电脑里的三国杀。
然而,并不是所有年俗都消失在时光里,富有年味儿的挂旗,就在那么多被遗忘的传统中被神奇地保留下来,且一直是一项大人和孩子共同参与的迎新年活动。
挂旗,刻在彩纸上的祝福、祈愿,清朝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中说,“挂千者,用吉祥语镌于红纸之上,长尺有飓,贴在门前,与桃符相辉映。”因为特殊的用途,只有接近年关,挂旗才在市场上有得卖。孩子们对春联没什么兴趣,但对挂旗格外喜欢。通常,临近过年的集市上,挂旗和春联一同售卖。孩子们把红的、粉的、黄的、绿的,一股脑地捡几张,央求着大人付钱。大人呢,总是乐呵呵结账,连同春联一块卷了,挟在腋下,拉着孩子离去。这一天起,挂旗就走进孩子的梦里。孩子有些等不及,就去撕日历,一不小心多撕下一页,心里也只把明天当今天过。
心急火燎盼到腊月二十九,大人们终于扯线挂灯笼了,接下来的活儿,就是贴春联和挂旗。房门贴一对又宽又长的对子,写金字的,带花边的,各种吉利话。贴了对子,要是不贴挂旗,就像一个施了彩妆的人没绾发髻插花簪子。房门是一家的脸面,要贴漂亮些,红黄蓝绿搭配,单数为吉,风一抖,旗帜一样呼啦呼啦飘。院门也要贴的,同样颜色错落开,显得有生气,又鲜艳。再就是内门,东屋西屋,少贴,但不能不贴。牲口棚、猪圈、鸡鸭舍,也不可落下。在满族人心里,万物皆有神,哪怕一块石头也有灵性,轻视不得。何况鸡呀猪呀还有牛马,跟着主人家辛苦一年,总要慰劳的。
最重要的地方就是祖宗板,年三十儿上午,女主人擦洗干净供器,摆上雪白馒头,切了新煮的肉,发芽葱也要捆上一把,绿莹莹,扎着红绳,象征子孙万代聪慧伶俐。男主人必须赶在正午前给祖宗板两侧贴好对联,上面贴上挂旗,这里贴的相对多些,齐刷刷一排。孩子这时是不玩闹的,一脸庄重,小心抹浆糊,再递给父亲,再后退几步,仔细纠正父亲贴的端正不端正。他们小小的心里,满是对先人的敬仰,缅怀先人纵马驰骋,纪念家族的旗属身份。他们知道,曾经,八旗人按照各自旗属分别剪出所属颜色的窗花贴在窗上,制作所属颜色的挂旗挂于房门,辞旧迎新。
然而这些全部为隆重时刻的到来做准备。年三十儿晚上,在密集清脆的鞭炮声中,家里最年长的男主人敞开大门,迎接列祖列宗回家,率领全家人跪在祖宗神位前,拈香上供,祈愿求福。祭祀过祖宗,方可进行家宴。开宴之前,孩子要给家中长辈敬酒叩头,说句祝福话。长辈受纳晚辈的恭敬,自然要给予礼物,压岁钱,或者各种玲珑的小玩意,不在价值多少,在乎的是一份亲情。
满族人的新年情景剧就这样一年年上演,不管岁月怎样改变,总有一些东西流传下来, 在千山覆雪,北风暗卷之间,在广阔而静谧的苍穹之下,延续着马背民族的特性。
New Year Celebrated in the Manchurian Villages
In the freezing winter, Liaodong is a world of ice and snow. Manchurian people living in the depth of high mountains look happy with the advent of the new lunar New Year. Housewives begin making preparation for family celebration. Glutinous rice soaked in water is ground into wet flour used to make cakes inserted with red beans. Such glutinous rice cakes are well preserved in vats and will be consumed until the 29th day of the last lunar month. On the 29th day of the last lunar month, lanterns are hung and spring couplets pasted on windors and doors. What is the most important is the feast for the late ancestors.
On the evening of the 30th day, they light firecrackers and the oldest in the family open the door wide to greet the late ancestors. When the late ancestors are seated around the table, the whole family kneel down in front of the tablets and burn incenses, asking for blessing. The worship is followed by the family feast. Before the family feast begin, the oldest in the family speak and give blessings to all. He/she will also give gift money or curios to the children as a token of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