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中的古籍善本修复与保护

邱 敏

(南京艺术学院，210013)

拍卖机构拍卖的古籍善本，多源于民间私人收藏。藏者往往缺乏公藏单位良好的保管条件，日蚀月蠹，常导致古籍善本风华不存，严重时则出现虫蛀鼠啮、千疮百孔等现象。就参拍古籍的保存状况而言，主要有以下三类:残破严重的古籍、较为破损的古籍和品相较好的古籍。这些古籍中，仍有大多数需要经过不同程度的修复才能恢复原貌。但目前众多拍卖机构在古籍修复方面缺乏专业队伍，修复水平和质量参差不齐，一些善本古籍因修复不当而造成价值受损的情况时有发生。

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古籍善本书总目》开始编纂，在确定收录标准和范围时，规定:凡是在历史文物性、学术资料性和艺术代表性三方面，或是其中某一方面具有特殊价值的应是善本［1］。这类古籍在拍卖市场中不占少数。拍卖中的古籍善本是历经前人转手聚散、兵燹之灾后遗留下的珍贵文物，绝大多数已受到老化、酸化、水湿、天灾、霉烂蠹蚀等一系列损害。对于这些古籍善本出现的修复与保护问题，迄今很少有人关注与重视，值得探讨。

1 拍卖古籍善本中的修复问题

首先是“金镶玉”装帧形式问题。潘景郑先生曾言:“装潢之业，文化辅车，千百年来，相依相存，不可偏废。举凡图书文物，深赖装潢以维护之”［2］。装帧形式的根本作用在于对古籍书叶的保护，尤其对古籍善本而言，“装善则可倍值，装不善则为弃物”［3］。

“金镶玉”又称“穿袍套”或“惜古衬”，是修复破损古籍的特殊装帧形式，因天头、地脚、书脑三面都有衬纸，且衬纸细腻、洁白如玉，中间书页因年代久远而泛黄，故有此称。书叶在这样的保护下不易损坏，且形式整齐而美观。但用这种方式装帧古籍，费工费料，技术操作上也较为复杂，所以普通版本书籍很少采用［4］，而一般用于书品过小、书脑狭窄、书页破损严重或天头地角批校满幅、不能裁切的古籍善本、珍本。

当今古籍拍卖市场，新装的“金镶玉”本外观精美，十分流行，但从中也可以发现一些没有版本价值的普通古籍。这些古籍原本并没有严重破损，装订成金镶玉形式，既耗费人力，又浪费了材料。就外观而言，新装的“金镶玉”改变了这些古籍装帧形式的原貌，这样的改装是对古籍的保护还是一种损坏?无疑，拍卖市场“金镶玉”滥用的原因是为多盈利。将古籍拆分成多册、装订成“金镶玉”，便可从中获利。殊不知古书每拆装一次，便受损一次，实为古籍难以承受之痛。

其次是书叶修复不当问题。有学者提出:“不当修复也是纸质文物的一种病变形态”［5］。修复不当作为一种人为损害，对古籍善本的安全同样构成巨大威胁。

古籍依靠纸张而存世，补纸的选用是古籍修复的关键。一些古籍拍卖中的善本，所呈现出的补纸修复痕迹过于明显，色差较大，从纸张的色泽、厚薄、纹路、年代等，可以判断出补纸的选用与古籍纸张并不属于同一类纸。修复师未经仔细揣摩、认真比较，随意匆忙地修补，导致善本直接受损，很难说不是修复上的一种粗糙。

还有一些修复不当的情况。如古籍善本残损较重，封面不堪入目，遂将善本的书皮更换成统一的磁青色，看似颜色稳重大方，实则破坏了古籍的原始信息。如在修复衬纸的选用上，由于纸质不同及颜色的差别，衬纸与古籍整体风格搭配不和谐，古籍的艺术性在修复中遭到破坏。

最后是珍稀善本修复问题。拍卖市场作为民间古籍最大的流通交易市场，珍稀善本、孤本的出现常受到社会及大众的广泛关注与热议。这些珍稀善本所具有的丰厚历史价值、学术资料价值以及艺术价值不言而喻。对于它们的修复与保护，更值得探讨。

这里笔者以成交价2990万元的《礼部韵略》作为分析的修复案例。《礼部韵略》是两宋科举考试的金科玉律。此部刻本，经鉴定，确为北宋时期的珍稀孤本，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和文物价值。它的面世，被誉为二百年来古籍界的重大发现。古时即用“一页宋版，一两黄金”来形容宋刻本的千金难求［6］，目前海内外现存北宋刻本更是寥寥无几。经专业人员历时四个月的精心修复，97个书叶的北宋刻本《礼部韵略》便以蝴蝶装金镶玉的装帧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图1)。

然而通过观察，此刻本的天头地角并不狭小，经细致修补过的书叶原貌呈现也较好，使用金镶玉的装帧形式是否必要?修复后的刻本反而书脑狭窄，以致无法清楚看到版心的内容，这对其历史文物性、艺术性及进一步的学术研究是否有影响?

《明史·艺文志》中记载:“文澜阁藏书，皆宋元所遗，无不精美。书皆倒折，四周向外，此即蝴蝶装也。”追溯古代装帧形制的历史沿革，蝴蝶装多出现于宋代，元代仍有遗风。所以蝴蝶装形式，即为宋刻本最大的装帧特点。《礼部韵略》刊印在北宋，书叶在修复前呈散叶状，所以其原始装帧形式极有可能便是蝴蝶装。如今的这种蝴蝶装金镶玉装帧形式，是否改变了“整旧如旧”的修复原则呢?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思考。

2 拍卖古籍善本的修复与保护建议

公藏单位的古籍善本，一般可以在良好环境下得到妥善保存。拍卖中的古籍善本保护，却成为大众关注拍品之余的盲点。同样作为古籍文物，拍卖古籍善本的保护与修复不可忽视。

古人竭一生心力辛苦成书，“渺渺千百岁崎岖，兵攘劫夺之余，仅而获免，可称至幸”［7］。如此珍贵古籍自民间流传而出，实属不易。所以对拍卖古籍善本的修复，更应慎之又慎。

2.1 科学合理运用修复原则，适度修复

不难发现，拍卖古籍修复中出现的过度修复、修复不当等装帧问题，违背了古籍修复中的“整旧如旧”“最少干预”等原则。孙从添《藏书纪要》说:“装订书籍，不在华美饰观，而要护帙有道。款式古雅，厚薄得宜，精致端正，方为第一。”叶德辉《藏书十约》中也有相似观点:“装钉不在华丽，但取坚致整齐。”可见，外观精美并不是古籍修复追求的效果，对书籍本身的有效保护才是装帧形式的根本所在。书籍的装帧形式是否符合原书的典雅风格，厚薄是否与原书匹配，是否保留珍贵文物信息等，应视为修复的关键。如遇有收藏印的名家题跋古籍时，对其装帧更应慎重与小心。因此，古籍装帧的重点首先是书籍本身的坚固与内容的完整，然后再考虑外观要求。此外，尚须谨慎改变原有装帧形式。《装潢志》说:“苟欲改装，如病笃延医。”只有在古籍破损情况严重时，才考虑重新装帧，否则都是对古籍的二次伤害。

2.2 提高修复师技艺水平，拓展其知识结构

古籍修复技艺于2008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项古老的传统手工技艺所体现的，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细节之美。然而，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手工修复水平日渐退化，这项传统修复技艺的精髓正在逐步丢失。有学者调查发现，我国古籍修复领域中高水平的古籍修复师和专家较为缺乏［8］。拍卖古籍善本中一些修复不当的现象，与传统修复慢工细活的极致与细腻形成了鲜明对比。例如对于纸张的补配问题，古籍修复借鉴的是传统书画装裱的原则。“补缀，须得书画本身纸绢质料一同者。色不相当，尚可染配。绢之粗细，纸之厚薄，稍不相侔，视则两异［9］”。从古籍修复角度而言，各类纸张色泽有差异、纹理有粗细、厚薄有区别，因此纸张的补配必须选用质地相同、厚薄相称、帘纹相近的纸张修补，稍有差别，修复效果则判若云泥。“良工须具补天之手”，对于古籍修复师而言，不仅要深入理解，正确运用古籍修复原则，提高技艺水平，同时还要具备一定的文化底蕴，潜心学习与之相关的知识，如古籍版本学、古汉语、文献学、美学、篆刻等专业知识。当知识的厚度累积到一定程度，对待古籍的审美感受与体验便会发生变化，从而影响对古籍修复技艺的认识与运用。修复师的不断学习与成长，是古籍修复技艺不断传承与发展的根本。

2.3 建立拍卖古籍修复标准与规范

拍卖古籍市场时常出现修复不当或为盈利导致古籍修复过度的现象，实由拍卖古籍的双重属性所致。与公藏单位珍藏古籍善本的重研究重保护不同，拍卖公司重盈利，关注的是古籍善本的商品价值，更注重古籍善本的品相要求。人们在关注善本是否拍出高价的同时，实际上是忽略了古籍善本的另一重属性——珍贵文物。就其文物性而言，首要考虑的应是保护问题。国家虽有《文物保护法》，但仅对民间文物的资质及交易有明确的标准要求，没有明确拍卖文物的修复标准或规范，因而民间文物的安全依然得不到任何保障。

古籍修复如同医生治病，“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剂而毙”。目前拍卖机构中，除中国书店外，少有专业的古籍修复队伍。如遇到古籍善本的修复装帧问题，则会请社会修复公司或公藏单位人员予以修复。不同的修复人员，具有不同的修复理念与操作手法，修复效果也大相径庭。一些民营修复机构是否具备修复资质，修复是否科学合理，既无标准，也无人评判。这些问题都有待古籍修复的标准与规范出台，才能得以解决。

2.4 拍卖古籍中珍稀善本的修复

2.4.1 “整旧如旧”与“整旧如新”。

古籍拍卖市场出现的一些珍稀罕见的善本，因出自民间，往往破损较重，需要经过不同程度的修复，才能获得良好的品相。正如北宋孤本《礼部韵略》在修复前的状态，“当时一打开完全都是散页了，每一页都用一个塑料薄膜夹着，并不是现在见着的五册完整的书籍”，“当时一页一页的翻开了十几页，前面的几页由于遭水泡过，造成这部分的书残损最为厉害”［10］。其受损程度可见一斑。所以笔者以为《礼部韵略》最终选择蝴蝶装金镶玉装帧形式的另一种解读是，宋代至今穿越千年的古籍，仅仅使用原有的装帧形制已难以保护。古纸虽有“纸寿千年”的美誉，然而对一部北宋时期的刻本而言，寿命千年即意味着“大限将至”，近千年的存世时间，无论对古籍载体还是修复人员而言，原貌的保存都是莫大的挑战。“金镶玉”作为一种“整旧如新”的方法在此运用，是为了进一步延长古籍寿命。李致忠先生介绍《礼部韵略》的修复情况说:“单纯的蝶装书籍，是一页的折边要和下一页的折边彼此粘连，中间是没有线的，需要的是靠彼此粘连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书衣，这类书籍的特点就是适合插架，不适合我们来回的翻开，因为很容易就出现散页的状况”［11］。如何能最大限度保持书籍的原样，还要使之更加牢固，成为新的装帧方法出现的主要原因。

拍卖古籍中珍稀善本的修复是遵循“整旧如旧”的原则，还是灵活采取“整旧如新”的装帧形式?不同修复理念的人会给出不同的答案。这仍是一个值得继续探讨的话题。

2.4.2 “不药当中医”。

“不药当中医”一语出自明代周嘉胄《装潢志》，意思是指以不治疗作为一种合理的治疗方法。2005年中国嘉德秋拍会上，京剧大师程砚秋秘藏的一套千余册的御霜簃藏书，在未经修复的情况下，以550万元的高价拍与北京大学图书馆。此批藏品的年代上自清朝初年，下至民国年间，包括大量戏曲史上的珍贵稿本和抄本，故多极珍贵的罕见本和孤本。工作人员在整理时发现，部分藏书的破损程度相当严重(如图2)。经过专业人员的精心修复，千余册的珍贵戏曲文物抄本重获新生(如图3)。由此可见，拍卖公司对善本修复的“不作为”，恰为古籍善本保留了最真实的原始面貌，也为后期的古籍修复及学术研究提供了可靠历史信息。

拍卖机构在对古籍善本进行修复的过程中，如果书籍破损程度并不严重，或尚未找到最佳修复方案，适当的“不积极”反胜过盲目修复。任何不当修复，都可能对古籍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坏。因而拍卖机构对古籍善本的保护，同样不可忽视。

3 结语

近年来，古籍拍卖市场高价成交额的背后，不仅让我们意识到民间古籍瑰宝寸纸寸金的价值所在，更重要的是古籍善本是不可再生资源，随着时间推移，日稀日贵。拍卖中的民间古籍善本与公藏单位的古籍善本，同样具有珍贵文物的属性，所以对于它们的修复与保护应当引起有关部门及社会的关注与重视。

［1］黄燕生.古籍善本［M ］.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05.1:20.

［2］［4］潘美娣.古籍修复与装帧［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183.

［3］［9 ］(明)周嘉胄.装潢志［M ］.北京:中华书局，2012.15，35.

［5］张晓彤，王云峰，詹长法.纸质文物保护修复的传统与现代［J］.中国文物科学研究，2007，(1):62.

［6］顾 博.北宋孤本“新华字典”面世［N］.京华时报，2013-10-10(35).

［7］(明)祁承爜等.澹生堂藏书约(外八种)［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35.

［8］许卫红.我国古籍修复研究现状分析［J］.四川图书馆学报，2011，(4).

［10］［11］王林娇.李致忠讲诉《礼部韵略》修复始末［EBOL］.http://www.cnarts.net/cweb/news/read.asp?id=272286//，2013-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