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小学的时候,妈妈骗我说小学如何好玩,还可以学到很多知识。我信了,结果发现上学一点也不好玩!上课有四十五分钟,而下课却只有十分钟,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亏了。我于是三天两头地装病,为了应付爸妈,我在病名上也没少花心思。头痛脚痛后背痛,腰痛手痛牙齿痛。邻居家有个叔叔得了肾结石,我记下来并现学现用。可以试想一下,七岁大的一个孩子早上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的肾脏有点痛。”
我妈妈常常对我说“地狱里的小鬼们会专门盯着那些不喜欢上学的小孩”,或是“撒谎的人等将来死了到了阴间会被剪掉舌头”。我觉得后面那句话被老妈说出来显得特别反讽。但一想到妈妈为了我能乖乖地去学校竟然把神明都搬出来助阵,不免让我产生了几分同情。
各位大概看出来了,我是一个不太相信鬼神之说的人。
尽管如此,我有时还是颇为胆小的。
幼年时我家住在闵行一带,现在那里成了世贸区十分热闹,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可是一个处处是农田的乡下地方。家家户户养鸡养鸭不说,甚至还有牛和羊。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山上有六个荒废的坟头,我和几个小伙伴到了晚上去那里玩试胆量游戏。
我们围坐在六个坟头中央,各从一副扑克牌中抽出一张牌来比大小,抽到最小数字的那个孩子要留下来(其余的孩子回家)从打乱的牌中找出K、Q、J四种花十二张牌,在六个坟头上各插上两张牌才能回家。
有一次我抽中了3,是最小数字的牌。被独自留下的我拼命找牌,可怎么也找不到黑桃K。周围的杂草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时不时还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声,拍鬼片都可以不用音效。因为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我知道其他孩子并没有回家而是躲在暗处,监督输的孩子不得偷溜回家。但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我也不由怀疑起他们到底在不在了。我一边哭一边找,还一边带着哭腔喊:“你们还在不在啊?别扔下我啊!你们还在不在啊?说句话啊!”后来黑桃K找到了,我也病倒了,高烧烧到四十一度。听我妈说,高烧烧到一定程度会把脑子烧坏,我就会变成傻子。所以发烧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一直在默背我的名字、家庭住址和父母的名字。我想我要是变成了傻子,这些事是万万不能忘记的。
在家里因顾忌到父母,我还算安分,但到了学校就没有人能管得了我了。很多大人会在小孩捣蛋的时候吓唬孩子说,明天到学校里去告诉你老师。但这句话对我来说毫无作用。
我把家里的空气清新剂带到教室里喷香水雨。我还把粉笔盒里的粉笔两头涂上修正液,如果不从中间掰开就没法写字。我把安全通道和男厕所的标牌拆下来互换。这下可好玩了,男厕所变成了安全通道,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则变成了男厕所。
我把妈妈的口红偷出来,涂满自己的右手掌,在女厕所门上留下“血手印”,吓得那帮女生哇哇大叫,绕路去别的楼层上厕所。一个同学看不下去了,跑过来告诫我说:“厕所里也有神明,你在厕所里捣蛋,吵吵闹闹的,厕神会惩罚你的。”我这个人天生性格别扭,心想:老师都管不了我,你算哪根葱啊!
第二天我就悄悄地跟在那同学后面进了厕所。学校的厕所左右各四个隔间,下面各有一条沟通过。隔间的上方是腾空的,隔间的木板并不触及天花板。我趁那同学蹲下去的时候,从洗手池旁拿来一把黑布条的拖把,把拖把头朝上挂在隔间门里。那同学站起来,猛地一瞧还以为是一个长头发的女鬼头。当场腿软,跌进沟里,为了保持身体平衡,结果手骨折了。
这下事情闹大了,要赔钱了。
当时家里没装电话,老师一边联系医院一边让另一个同学去我家找家长来。我家当时住在一条弄堂里,里面住了十七八户人家。喊家长的那个同学不知道哪扇门是我家,从弄堂口一直喊到弄堂尾,邻居们都知道了。我妈事后对我说,那一天她的脸都被我丢光了。在同学右手打上石膏的三个月里,我每天中午负责喂饭给她吃。虽然觉得用左手拿汤勺吃饭也可以,但那时我也知道祸闯大了,因而老师提这一要求时我没有异议。也正是由于这三个月的相处,这位同学后来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真所谓:不打不相识。
等升上了中学,虽然学习成绩有所提高,但恶作剧的功力也与日俱增,手段越来越高明,让我爸妈颇为伤神,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劝退学。
有一天放学后,我发现家门口有一双陌生的皮鞋。进去一看,家里坐着个警察。那警察约有五十来岁。他说我平时作恶多端,他是来抓我的。我一听,吓一跳。我知道警察都是抓坏人的,我虽然有些顽皮但绝对算不上坏人啊。相反,我一向都是以仁义的侠客自居的。警察在我的心里完全是神明的代言人形象。结果在我口若悬河的辩解下,那位警察叔叔答应今天先放我一马,日后看我表现。警察叔叔走后,我也的的确确老实了好一阵子。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从邻居的口中得知那个所谓的警察叔叔其实是我妈用一包香烟从隔壁小区雇来的一名保安而已。仔细回想一下,那位警察叔叔的眼角眉梢之间好像……的确没有神明该有的模样。
发稿/庄眉舒
插图/蝈菓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