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与良知：德国对于7?20事件的认识与反思

夏小博

7·20事件作为纳粹德国时期军事反抗的标志性事件，其中所体现出的反抗精神应当可以作为新军队的精神传统。但由于事件参与者客观上仍是纳粹军队的成员，所以将7·20事件树立为新军队传统的尝试仍不能完完全全地“摆脱往事” 。一些反对者认为7·20事件中的精神并不适用于当下：“不能用7·20事件中的军人去评价现代的军人”。 还有部分反对声音表示：“军人的成绩和尊严来自他对命令的服从，7·20事件中的军人违背了许下的效忠誓言” 。西德第一任国防部长布朗克在新军建立时就极力回避7·20事件，而是从更早的普鲁士时代中寻求军队的历史传统。这种回避态度却和实际的人事安排相互矛盾，1955年西德国会人力专家委员会提交的讨论稿中明确表示“要将对1944年7·20事件的评价当做从各方面挑选合适领导人物的试金石” ，“候选人应用人类的良知去认识施陶芬贝格的行为，要考虑至死仍带着强烈责任感的军人的感受” 。在纳粹德国时期反对过希特勒的将领施韦林此前就曾被西德第一任政府总理阿登纳提议任命为某一军事单位的负责人。

为结束官方一直以来对7·20事件意见不一的争论，也为能尽早给联邦国防军找到一个德国社会各界都能普遍认可的军事传统，国防军总监豪辛格在事件十四周年之际发表了讲话，在提到7·20事件时他称：“这是德国最黑暗的时期，勇士们的基督教救世和人道主义的责任感所决定的暗杀行动是其中的一丝光亮。我们联邦国防军人对于他们的牺牲精神和良知表示无限的敬佩。他们无愧于我们的表率” 。这段讲话是长久以来官方在公开场合对7·20事件谨慎表态的一个突破，明确地从责任与良知方面给予了事件高度评价。此后，官方陆续在7·20事件参与者们牺牲地如本德勒建筑群等地先后建立了纪念设施，发行了包括7·20事件在内的德国反纳粹抵抗者的肖像邮票。这些举措自上而下地推动了德国社会各界对于7·20事件关注和认识的改变。

两德统一至今

1990年10月3日两德正式统一，结束了冷战以来的分裂局面，新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诞生。新的德国对于7·20事件等能反映德国内部抵力量的事迹不再受到意识形态对立的影响，有了较为统一的正面积极评价。

1993年9月，联邦国防部将第二个办公地点设在柏林本德勒建筑群内，之后每年的7月20日官方都会举办大规模的纪念仪式，并明确表示“这样的选址并非是随意之举，而是表达对7·20事件及其参与者们的敬意，他们对于纳粹的反抗，也是现在联邦国防军的传统” 。

1994年，为纪念以7·20事件为首的一系列德国抵抗力量的殉难者，德国政府在本德勒建筑群以及普勒岑塞监狱等抵抗者被屠杀的地方建立了纪念中心“德意志抵抗力量纪念中心”并成立了研究协会，中心建立的主题图书馆专门存放和收集以7·20事件为主的德国抵抗运动文献。同年发行了一张以7·20事件为专题的邮票 。这些极大地促进了德国各界对7·20事件的了解与认识。从1998年德国明镜周刊发布的“您如何看待7·20刺杀事件” 调查结果中可以看出，高达73%的受访者表示理解尊重或钦佩7·20事件参与者的行为。

1999年，联邦国防军正式开始在每年的7月20日举行新兵入伍宣誓，在仪式上时任政府首脑及军方高层都会就7·20事件发表讲话，阐明7·20事件及其参与者是德国军人勇于反抗纳粹暴政，体现良知与责任的典范，鼓励联邦国防军新一代军人向前辈学习 。2004年7月20日，德国总理施罗德在纪念事件六十周年的仪式上曾提及施陶芬贝格等反抗纳粹的德军军官为德国人民做出了榜样。

从上世纪90年代起，德国对于7·20事件的关注和研究也取得了长足发展。出现了一批记述7·20事件经过和对其深入研究并评价的著作。与此同时，使用了大量从未面世的文献和口述资料的纪录片也在此期间问世，使人们更全面地认识了7·20事件。2004年德国依照史实拍摄的影片《施陶芬贝格》 刷新了德国电影史的票房纪录，影片中也突出地展现了7·20事件参与者们的反抗精神。这些作品促进了德国民众对于7·20事件的进一步认识。在这样的环境下，德国社会达成了普遍共识，即7·20事件能够带给德国年轻一代更为积极的教育意义。越来越多的德国人对7·20事件的态度趋向于理解与赞赏。同时，德国各类学校也在历史课程中增添了与7·20事件相关的教育内容，组织学生到相关纪念场所聆听专业研究者的讲解并与之互动 。

2014年7月20日，德国政府在柏林等地举办了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纪念活动 。现任德国总统约阿希姆·高克在抵抗中心纪念馆发表了讲话 ，讲话中他称7·20事件是德国军人追随良知，为捍卫自由捍卫尊严捍卫德国的一次以生命为代价的努力 。总理安格拉·默克尔也于同日参观了本德勒建筑群内的相关展览，并且表示“这样的展览是十分有必要的，它告诉人们要怎样做才能避免再次跌入历史的深渊，也告诉当今的人，我们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参观结束后，默克尔还接受了一位联邦国防军中尉的采访，在被问及如何看待7·20事件以及对现在德国军人的意义时，她回答：“7·20事件是一次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做出的良心选择，...对于现在国防军的意义则是明确地告知了服从命令的界限，这个界限应是与良知相违背的时候” 。现任国防部长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同日联邦国防军新兵入伍宣誓仪式的讲话中用大量篇幅赞扬了7·20事件及其参与者的责任意识与反抗精神：“施陶芬贝格们不盲从、不袖手旁观、不消极等待，而是勇敢地担起了责任，做了当时最需要做的事情，反抗！行动！...今天的宣誓就是表现对7·20这个历史事件反抗精神的继承，权利自由和人的尊严从来都不是憑空出现的，我们必须要去捍卫，...如果有人问我作为一名士兵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会回答，是责任！是7·20事件的精神遗产，捍卫自由的责任！ ”联邦国防军退役少将，施陶芬贝格长子贝尔图德作为7·20事件殉难者的遗属也在之后的讲话中回忆了父亲的行为：“这是出于道德良知的义愤，而非政治的好处。希特勒和他的党羽窃取并践踏了军人的荣誉，...与1989年东德那时不同，1944年的这件事是少数人做出了反对多数人的事，所以看起来是不民主的。然而事实则是，这些少数人将他们的个人荣誉当作赌注，去试图挽救国家荣誉和整个民族的道德良知” 。

德国政要们发表讲话的同时，在柏林大教堂中也进行着一场近万人参与的纪念7·20事件殉难者的追思弥撒 。德国各界群众也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了对他们的敬意与怀念 。在纪念日及前后几天中，柏林政府也陆续在纪念馆、博物馆及市区教堂等地中举办了以7·20事件为主题面向大众的学术讲座 。

这些都表明了德国现今已经将7·20事件作为一个代表德国反对纳粹主义的代表性事件，其中反映出的责任与良知不仅被德国军队作为一项传统所继承，更被社会各界普遍认可与接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