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和动物园的渊源与分野

2015-12-02 01:56刘迪黄国飞
大众考古 2015年7期
关键词:藏品动物园公众

文 图/ 刘迪 黄国飞

(作者刘迪为江西师范大学博物馆学系讲师;黄国飞为江西省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若 将博物馆与动物园之间的关系作为问题询问公众,能得到最具代表性的答案是它们都为公共设施,是供人观赏、休闲娱乐的场所,类似还有植物园、海洋馆等。人们不难发现两者在属性、作用,甚至背景上的相似,它们常被相提并论却又泾渭分明。而在博物馆理论研究领域,或许能轻易得到一种不同于公众的认识:动物园是博物馆的一种形态。这种认识直接源自国际博物馆协会对“博物馆”所作出的明确定义。国际博协从建立之初的1946 年至2001 年,五十余年间多次修订博物馆定义,而在定义外延的列举中,“动物园”一直居于其间。直至2007 年再次修订博物馆定义时才去除定义的列举部分,仅保留对博物馆内涵的阐述,但这并不表示两者既定关系的解除,而是通过去除列举表明博物馆更加包容的心态,为其组织的“创新和革新亮了绿灯”。不过在实践领域,动物园从未因被列于博物馆定义之中而对博物馆心生认同,在当今社会中它与博物馆平行发展着。公众与学术界、理论与实践在两者关系上的矛盾颇耐人寻味。

1946 年《国际博物馆协会章程和细则》第二章第二条对博物馆的定义:“博物馆”这个词包括藏品对公众开放的所有艺术的、技术的、科学的、历史的或考古的(机构),包括动物园和植物园,但是图书馆除外,仅包括保持永久展厅的图书馆。”2007 年国际博物馆协会对博物馆定义的调整:“博物馆是一个社会及其发展的、向公众开放的、非盈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

渊源:博物馆与动物园的历史

现代意义上的博物馆与动物园都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其正式诞生之前都经历了漫长孕育的时光。人类早期的收藏传统为博物馆诞生奠定了物质基础,或作为财富占有,或作为地位象征,或出于宗教目的,或作为商品交换,人类对珍奇异宝收藏的历史悠久,范围广泛。与此同时,人类也从未停止过对野生动物以及自身以外生物的探寻。约公元前1500 年,埃及女王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便曾派一只远征队到处搜集野生动物,五艘大船运回许多珍禽异兽;东方商王朝的君王也在自己的苑囿里饲养搜集自各地的动物。人类对珍奇异宝与珍禽异兽的聚敛或因王朝更迭而波动,但对它们的兴趣和收藏却从未有所减弱和间断。

收藏珍宝与饲养动物的传统由来已久,但直到地理大发现时代,由于新航路开辟,人类活动范围空前扩大,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对世界与自然的好奇与了解同步上升,新一轮聚敛的狂潮骤然掀起。欧洲许多国家先后出现探访古迹,搜集古钱、古籍、化石和金属纪念品等古物的热潮;此外,欧洲探险家、商人也来到东方,满载中国、印度等国的文物带回欧洲。各种奇异动物通过驶往世界各地的商船,以空前的速度汇聚到欧洲。从古物、艺术品到动植物,从填充标本到活体生物,欧洲人不仅在物质上实现了空前的积聚,也在知识上得到了极大扩充。两类物品的收藏相伴发展,如弗朗西斯·美第奇设计的普拉托利诺别墅(Pratolino Villa),内有艺术品、植物和矿物展馆,而花园中则有养着珍奇鸟类的鸟舍、鱼池,以及出没着野兔、山羊和鹧鸪的灌木林。皇室、贵族、学者、收藏家的“收藏室”(cabinet of curiosities)和“珍奇动物园”流行开来。随着社会的进步,私人“收藏室”和“动物园”逐渐得以向社会公众开放,成为近代意义上的“博物馆”与“动物园”。

在从原始形态向近代形态过渡中,人们对藏品和动物的选择有着相同的取向,即“奇异性”。收藏是对好奇心的探索,是为了超越显而易见的和常规性的东西,去揭示掩藏了的知识,它们构成了向建构普世性目标而去的计划中的基本要素。即它们被设想成为一个微观的宇宙,可感知、可理解的大千世界的缩影。一本是由实物构成的百科全书,而另一本则是完全活的百科全书。

博物馆和动物园都与博物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博物学是人类与大自然打交道的一门古老学问,指对动物、植物、矿物、生态系统等所作的宏观层面的观察、描述、分类等。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是所有类博物馆机构生成过程中一种潜在而强大的支撑学科,构成对藏品认知与解释的基础。博物馆和动物园成为博物学研究的资源,乃至实验室,同时博物学也帮助博物馆和动物园驱散迷雾,使之能够成为知识与教育的发生之地。

此后,博物馆理念随着欧洲全球殖民扩张被带往世界各地,数量增多的同时也分化出不同的类型,打破原始且综合形态的藏宝库面貌,并在与社会互动中朝着社会化与专业化两个方向成长,具体职能逐渐得以确立。在19 世纪中叶之前,欧洲的主要城市都逐步建立了各自的动物园。它们在近代科学教育及知识普及方面均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从历史梳理中可以发现博物馆与动物园发展的同步性。实物与动物最初都是作为人类的占有物而存在,它们都是脱离了实用性的珍稀之物,当聚集到一定程度后,在适宜的社会环境下得以面向公众开放,被赋予公共与共享的意义,并在历史演进过程中生成保护、教育、研究、娱乐等具体职能。博物馆和动物园作为实物与动物的承载者而获得物质上的存在,其内在则是信息与意义的发生器和传播机。

分野:瓦解的边界与顽固的认同

博物馆与动物园的分野经历了一个累积加固的过程。两者分立的基础直接源于自身对象物的差异:静态的实物与具有生命的动物,构成了“藏品”生命周期的不同,以及藏品积累上“远期”与“近期”的区别;在此基础上对自身对象的工作方式与技术的差别加剧了两者的差异,由此造成博物馆与动物园机构认同感的缺失。此外,其他因素也在加固着它们的边界,如机构类名的不同、营利性问题的对立、教育与娱乐取向的认知差异等。或许,在历史发展的某一环节上它们错过了作为同一机构的最佳时机。

由此,我们能得出两者的分离是学科或社会机构专业化造成的结果吗?答案或许没有如此简单。因为,事实上随着各自专业化发展的增强,两者的相似性并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多,动物园越来越像博物馆,而博物馆也越来越像动物园。两者的趋同体现在两大方面。

第一,社会职能的趋同。博物馆与动物园在基本职能上均可归纳为四项,即教育、保护、研究、休闲娱乐。教育上,博物馆以陈列为主体向公众提供实物教育,以满足其情感体验、知识获取、学术探索等层面的教育需求;动物园则以动物为主角,引导公众对物种探索、对自然问题关注以及对人与其他生命关系进行反思。保护上,博物馆承担着守护人类自然与文化遗产的责任,对于固化的实物通过技术手段使其物理状态良好,为后续价值及文化内涵实现提供可能;而动物园承担着保护动物物种永续及所在自然生态系统与栖息地的责任。研究上,两者都具有对自身保护对象研究的任务,通过研究将对象信息加以提取并使用自身的手段传递给公众。休闲娱乐上,两者作为城市文明产物恰都满足了公众对现实城市生活以外时空的向往——岁月怀旧、自然乡愁,此外,作为城市公共空间也成为公众社交休闲的一处选择。

第二,工作理念的趋同。首先,对工作对象的尊重,现今博物馆不仅关注藏品自身所具有的各种价值,而且也逐渐重视起不同来源藏品、不同类型藏品的处置伦理;动物园也提出动物福利的概念,改善动物生存条件、减轻动物痛苦。其次,都越发关注工作对象与环境的关系,博物馆通过复原、景观的方式强调展品与环境的联系,并出现生态博物馆的理念与实践;动物园也在逐渐打破笼舍的界限、动物与自然的分离,创制出动物与环境和谐的生态景观,并从人工动物园走向野生动物园。再次,由于环境概念的强化,展示的面貌也发生较大变化,两者均有从内容分类化走向综合的趋势,并且都在展示的设计上增强体验性与互动性。此外,在营销上,博物馆有“镇馆之宝”,动物园也有打造出的“动物明星”。

反观博物馆和动物园在孕育、诞生之初,它们极其相似。动物园是人与动物强制相遇的地方,而博物馆也是人与宇宙万物通过浓缩方式相遇之所在。博物馆是人为再构的微缩“宇宙”,动物园是这一“宇宙”不可或缺的部分。近代“收藏室”和“动物园”的出现是人类收藏史上的一次质变,它实现了从简单占有到普遍重构世界的意义转变,为此后博物馆的诞生赋予了意义上的可能与知识构建的模式,这一变化其意义并不亚于“收藏室”向普通公众的开放。

而两者经历数百年的专业化发展,再度显现出高度的一致,由满足猎奇、宇宙建构同步过渡到教育、保护、研究等诸种职能并举,在处置工作对象的态度、手段与理念上也愈发近似。其中自然不乏时代共性的影响,但更多则是相同机构取向下产生的内在一致性的表达。累积的技术性边界在走向瓦解,而源自认同的边界却仍在惰性中发挥着作用。既然我们并不以自然标本和艺术品之间的差别而否定自然博物馆与艺术博物馆的共同归属,又为何在观念中将动物园排除于博物馆之外呢?

自然博物馆是凝固化的动物园,动物园是人工化的自然,是一种更加活态的自然博物馆。博物馆形态多元化、机构边界模糊趋势或为动物园在认同上的回归提供可能。

博物馆学——一个亟待强大的学科

在梳理博物馆和动物园的渊源与分野过程中,两者关系得以清晰呈现。在历史发展、基本观念与社会作用上,两者具有根本的一致性,因而从广义上讲动物园可以视为博物馆的一种特殊形态。而狭义上的分歧,表面为实物“生”与“死”的差别、支撑学科与技术的差异以及所谓的机构专业化进程;实质则是机构认同缺失所导致的两个机构的客观分离,动物园并没有认为自己是一类博物馆而与其产生亲近和归属的意愿。可以说,认同的作用远大于历史与“基因”。

而机构认同的缺失,则源自于本应具有统合作用的学科——博物馆学的势弱,它无力对与其对应机构进行整合与指导,从而丧失其本该占有的阵地。博物馆学的不振导致博物馆中支撑学科做大,支撑学科的语汇、问题、技术无节制的膨胀在机构实践中替代了博物馆学本该发挥的作用。以致一般公众知道有历史学、考古学等学科,而鲜有人知晓博物馆学;在博物馆学专业设置上,也将其与历史、考古、文物等学科进行打包,无形狭隘了其本该具有的包容,局限了未来从业者的视野,也在逐渐使人遗忘掉缪斯女神其实并非只是一人。

博物馆与动物园之间关系的探讨,迫使我们对什么是博物馆学进行了一种不同维度的思考。显然它不是对其藏品的研究与方法论,甚至不能将其局限于博物馆本身的范畴,它应具有总结意识、时代意识与开放意识,更应站在一个学科的高度而生发出超越精神。如果博物馆是那艘诺亚方舟,那么博物馆学则是在洪流之中引导其方向的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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