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老碗

刘春山

杨虎和潘翠是一对恋人，这天晚上进了村外的小树林，一个黑影悄悄尾随，可两人却浑然不知。

见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黑影恨得牙根直痒。黑影叫潘二坏，和潘翠还是没出五服的本家，早惦记上了潘翠这枝花，没想到被杨虎先摘了，潘二坏气急败坏，将这事告诉了潘老族长。

这下坏了，村里就两大姓，一潘姓，一杨姓，两姓一直奉行祖训——潘杨不能通婚，据说这规矩是因为潘仁美和杨家将的冤仇。现在杨家男仔竟敢占潘家女娃的便宜，潘老族长勃然大怒，当场领人去小树林捉了现行。

怎么处置？老规矩，比谁胳膊粗，说白了就是械斗。早年间潘杨两姓的年轻人也有偷偷恋爱的，两姓族人没少群殴，伤过不少人呢。

一场大规模的械斗正在悄悄准备，日期都定好了，农历六月初五。这可急坏了刘老头，他可是一村之长。说起刘老头当村长，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潘杨两大姓都想争村长宝座，但因为势均力敌，最后只能选刘老头当村长。

这天傍晚，刘老头请来了潘杨两姓老族长，二位一进门，见桌子上摆着两只黑黝黝的海碗便明白了，这是要喝老碗。

依照习俗，喝老碗就是调解双方的矛盾。潘老族长气呼呼坐下来，首先把海碗倒扣起来，杨老族长也不示弱，照样倒扣海碗，倒扣海碗就是拒绝调解的意思。

见面就顶了牛，在刘老头意料当中，他笑嘻嘻地翻过碗来，扭回头冲老伴儿喊：“快，上老茶。”喷香喷香的茶叶味儿立刻弥漫在屋子里，刘老头倒了两碗递给他二人，然后就讲起了“和为贵”的道理。

刘老头这村长当得不是浪得虚名，说得条条在理，不知不觉间一碗老茶喝完了，这表示两位老族长有些松口，否则连碗边也不会碰。

刘老头心中暗喜，赶紧让老伴续上这第二碗老茶。第二碗也有讲究，倒满后将两位老族长的海碗互换，这可是承上启下的一步，如果这第二碗老茶喝下去了，事情便成功了十之六七。老茶斟满了，海碗也换了，刘老头眼巴巴等着两位老族长喝。

可这回两人较上了劲，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端碗，可谁也没推开。刘老头看出来了，两人抻着劲呢，便一手端起一只碗递到两人嘴边，两位老族长磨不开情面，“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该喝第三碗老茶了，这回刘老头眼前也放了海碗，不过是空的，两位老族长则各倒了半碗茶。刘老头麻利得很，把两个半碗茶倒进自己面前的空碗里，然后又重新倒回两人碗里，这个讲究更大，倒在一起表示合二为一，倒回时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如果两人喝了第三碗老茶，调解成功。

两个老族长岂能轻易端碗，又是刘老头好言劝慰，加上殷勤递到嘴边，就差捏鼻子撬开嘴了，费了好大劲，第三碗老茶总算入了肚。刘老头这才长出一口气。

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刘老头送二人出门，这当儿潘二坏闯了进来，还带来了一群潘姓老头老太太，说潘姓是女娃，吃亏了，不能这么算了。

刘老头挺身而出：“吵吵啥，老碗都喝了，还敢反悔？”众人这才看到桌上的三只空海碗。在山村里，喝了老碗就是响当当的铁律，众人便不敢再继续吵嚷了。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潘二坏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眼看弓箭节到了，不如让潘杨两家比试弓箭。杨家如果输了，男人们都到潘姓祠堂罚跪，反之亦然。最后潘二坏又加了一句酸话：不敢迎战就算了，杨姓就当缩头“绵羊”！

说起潘杨屯的弓箭比赛可是远近闻名。这里生长着一种稀缺乔木：紫檀。紫檀韧性好、弹性足，是做弓的不二之选，据说当年潘杨屯的弓还是皇家贡品呢，于是屯里流传下来一个习俗：每年八月初一都要举行弓箭比赛，潘杨两姓自然暗中较劲。

本来弓箭比赛没什么，可这回却要赌一把，还是全族男人到对方祠堂罚跪，这样一来潘杨两姓还不斗红了眼？这可急坏了刘老头，他是村长！再看俩老族长，毕竟年纪大了，性子变成了墙头草，竟然点头应允了，刘老头暗暗叫苦：好一对老糊涂虫！

这可乐坏了潘二坏，不过这小子鬼心眼贼多，口说无凭，要求击掌为誓。刘老头紧张得汗都冒了出来，他回头看两位老族长，俩人竟真的当场击掌三下。也就是说，这事儿定了就变不了啦！

八月初一眼看到了，潘杨两家的年轻人个个铆足了劲，要为家族争荣誉。很快两家各推出一个优胜者站在台上，你猜是谁？杨虎和潘二坏，两人五箭定乾坤，也就是五局三胜。

这里要说明一下，由于潘杨两姓都是弓匠世家，所以比赛不是比谁射得准，而是比谁射得远，这就说明谁的弓张力大。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四箭射个平手，就看关键的第五箭了。潘二坏先来，吸气、收腹、侧身，眼见那弓慢慢拉成了满月，只听“嗖”的一声，箭在天空划出一道优美弧线，稳稳扎在地上，众人傻眼了，比前面的八只箭远出一大截，足足有十几米。

再看杨虎，只见他弯弓搭箭，猛地一声暴喝，箭像流星一样射了出去，有的杨家人甚至不敢看，捂上了眼睛。让所有人没有想的是，杨虎射出的箭竟然没了。有人特意数了数，远处确实只有九只箭牢牢扎在泥地上。

难道钻天入地了？人们跑到近处细看，不由得惊呆了，最后两只箭竟然并在一起扎进泥地，从远处看可不就是九支箭。

潘杨两家都很扫兴，忽然潘二坏哈哈大笑：“我赢了，我赢了。”原来两只箭扎在一起不假，但潘二坏的箭在前，杨虎的箭在后。

虽然多出一点点，但毕竟潘二坏的箭在前边，愿赌就得服输，杨老族长是个血性汉子，当下就要带着杨姓男人去潘家祠堂跪拜。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慢着！”

刘老头稳稳当当走到场地中间，慢条斯理地说：“来，我老头子也凑凑热闹。”潘二坏问：“你这么大岁数了，跟我比弓箭？”刘老头狡黠一笑：“对，不过有一个条件，我要赢了，杨姓跪祠堂的事作废，而且还要废除潘杨两姓不能通婚的陋习，让年轻人自由恋爱。”

这么大的事，潘二坏做不了主，最后两位老族长答应了，因为没人相信刘老头会赢！

刘老头不放心，又让两位老族长签字画押并当众宣读。等到一切履行完毕，刘老头掷地有声地说：“好了，比赛结束，我赢了。”

潘杨两姓的人都傻了，潘二坏更是气急败坏：“你赢了？你的弓箭呢？”

刘老头微微一笑：“别急，你看我的背像不像一张弓？”

呀，可不是呢，刘老头的脊梁真像一张弯弓。“箭呢，箭在哪？”众人齐声问。“箭？早射出了大山，一支在省城，一支在京城，一支在美国！”刘老头说完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他说的不是虚言呀！

刘老头常年辛勤劳作，把脊梁都累弯了，就是这张“弯弓”从深山里射出了三个大学生，大儿子在省城大学当教授，二儿子是京城一家研究所的专家，三儿子在美国读博士后。

而潘杨两姓的人呢，加起来足有上千口，由于本姓通婚，生了好多呆子傻子，就是正常的也比邻村的孩子智商低，至今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再加上两族整天逞强斗狠，哪有心思培养下一代！

潘杨两姓的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最后两姓族长握了手，那些陈规陋习就此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