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卢西亚之旅

2015-12-01 11:16纳比拉·哈提卜
回族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清真寺

纳比拉·哈提卜

双脚初次踏上西班牙土地的那一刻,我的心似乎受到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国度的召唤,震颤不已。我深深地呼吸,然后把眼睛闭上,好不让早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流出来。此刻是不适合释放情绪的,我们还要填写登记卡、办理入境手续、检查行李……之后,我们照计划乘坐大巴,从塞维利亚机场到达科尔多瓦的宾馆并登记入住。

到达宾馆的时候,我睁开疲倦的双眼,看到手表上显示的数字是凌晨四点(我猜当时是凌晨)。早上,我在手机闹钟的铃声中醒来,下床在帘子后面静静地窥视外面的景色:夜色笼罩大地,整个城市依然在安睡。我再看手表已经是八点钟了。我觉得自己的时间感有问题,外面这么黑,真的是早上八点?于是我拿起电话向值班的职员求证。答案是肯定的:已经到了早晨八点零五分。此刻,这里的人们还流连于梦境,然而在东边国家,八点零五分的时候,太阳早已冉冉升起,学生们早已坐在课桌前,老师们已经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司机们也已淹没于汽笛声的海洋中,而街边的面包房,早已飘出蚕豆、鸡豆与百里香的香味!

我此次旅行是为了参加阿卜杜·阿齐兹机构组织的文化考察活动,活动于当晚八点开幕,主办方担心与会者旅途劳累,便将白天安排为大家的休息时间。但我和其他与会者约定利用白天的时间,一睹科尔多瓦清真寺的英姿。

我从没想象过科尔多瓦清真寺有多美,直到亲眼见到它。它的华美摄人心魂、难以言表。黑、白两色的大理石柱静默地伫立着,上面是玫瑰色和白色的拱弧。讲坛上雕刻着字体娟秀的《古兰经》经文,经多次扩建的清真寺看上去占地很是开阔。据说科尔多瓦清真寺始建于公元786年,后来又几经扩建、改建,工程持续了几百年。寺中的一千余根立柱像大树一样支撑着屋顶,柱子的上半部都用相同的图案装饰。然而,这些美丽的图案和那高耸的宣礼塔却令我心痛不已:穆民神圣的宣礼塔啊,你为何飘荡出基督教堂才有的铃铛声?读了当地的旅游导览后,我们了解到,在率军开进科尔多瓦之前,阿方索大帝下令在原有的清真寺内修建基督教堂。但当他进入清真寺,亲眼看见了这座寺院的雄伟与精美之后,悔意不禁涌上心头,说了那句著名的话:“我在(科尔多瓦)清真寺里修建了到处可见的建筑,却破坏了这举世稀有的精美艺术品!”

从大清真寺出来以后,我们又去了一处安达卢西亚式建筑。一进门,迎接我们的是个漂亮的喷泉,它的右边是一眼清冽的水井,水面上映照出湛蓝的天空和天井周围葱茏的植物。我们从一处狭窄的过道走下那古老的楼梯,进入到散发着湿气的地窖里。这里有很多铜制和木制的器具,包括农具、样式古老的火炉和做饭用的炊具。房屋中间的一层已被改建成博物馆,里面陈列着一些旧纸币、文物和文件。建筑的左边是个天台,上面种满了各种鲜花,香气馥郁,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坐在花丛中喝上一杯咖啡。而屋子的后面则是一间弃用的浴室,里面有个大水池,浴室主人在里面注满水,水面长满了漂浮植物,倒也美观。值得一提的是,最顶层的露台上也种满了植物,它们或攀缘而上,或低低垂悬,一派生机。我们从当地人口中了解到,这座建筑现归法国穆斯林思想家陆基·贾鲁迪的妻子赛勒玛·法鲁基所有。

安达卢西亚人喜欢花,也到处种花,甚至连墙都不放过。在这里,你时常能看到墙头被植物和鲜花所覆盖,有的是在花盆里,有的则直接从墙头垂悬而下。可惜的是,早期的穆斯林在流血受辱后离开了这里,于是这个古老的伊斯兰教区被犹太人占领,至今仍然沿用着犹太区的名字。而科尔多瓦清真寺内也不能举行礼拜,只有买票才能进去。

我们回到宾馆,我的思绪时而飞扬,时而平静。安达卢西亚的太阳升起来迟,落下去也迟,但它升起来便散发出灿烂的光芒,跟东边国家一样。正是这同一轮太阳,让我们的面庞染上不同的肤色,它的温暖隐藏在我们的血统里,令我们的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的安达卢西亚是当地夏令时晚上十点十分——尽管实际上已是秋天了。这里的秋天异常美丽,有的树叶染上了金黄、火红,有的仍然闪耀在枝头,还有的在大地温暖的怀抱里安然睡去。而椰枣树呢,则雄赳赳气昂昂挺立在空中。数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将椰枣树带到安达卢西亚,自此它便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阿拉伯人最终退出了这个舞台,而这些树却坚守在这里,见证了阿拉伯、西班牙、葡萄牙等各民族的权力角逐,也见证了这些民族所创造的文明巅峰。

所以我来了,我来呼吸祖先遗留下来的芬芳。我在诗中写道:“像飞翔的百合来到我身边/跨越时空,将我带回美好的童年/就这样,我们回到了安达卢西亚。”

考察的行程规定好了每天早、中、晚的事项,但是,既然我们来了西班牙,不去格拉纳达一趟说得通吗?一部分与会者决定不遵从主办方安排,由阿拉伯作家协会主席阿里·阿格莱·阿尔桑领头,去参观格拉纳达。但是,消息如燎原之火般传了出去,所有人都想去格拉纳达,队伍就这样壮大了。

去格拉纳达的路程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我们知道大巴司机绕了远路,但没有关系,这正好是个欣赏沿途风光的机会。放眼望去,目及之处一片苍翠,白色屋顶的房屋、山川与高原连绵起伏,大片大片的油菜田就像大地上的刺绣,高耸的森林吸引着我的目光。我似乎看到阿拉伯人的马队在飞驰,听到马嘶声回响天际。那些伫立在远处山头的城堡和瞭望塔,似乎在言说着什么。我看着这沃土之上的树行,默念刻在心里的历史的诗行。

途中,我们经过了一个小镇,它的名字从西班牙语译过来是“王子最后的叹息”。据说,末代王子阿卜杜拉逃亡时经过这里,回头望见身后战火连天,不禁落下悲伤痛苦的泪水。他母亲对他这样说道:像女人一样哭悼失落的王权吧,因为你没像男人一样守护它。阿卜杜拉啊,那天你落泪了,如今你身后的我们依然世代哭泣。

不久,我们便到了格拉纳达边境的阿里夫天堂,这美丽的“天堂”是典型的阶梯式建筑,每一处阶梯都别有一番风味。这里有树有花,也有从内华达山直接运来的新鲜清冽的水——当然是山顶的积雪化的水!阿里夫天堂对面,就是集壮美与荣耀于一身的红宫了。我们到达的时候,还没到开门时间。不过为了避免造成拥堵,游客可以在宫门口进行预约。高达三十米的宫墙将我们与古老的荣光隔离开来,我看着远处缱绻的云朵,陷入沉思。奈斯尔王朝的第一代统治者穆罕默德一世修建了红宫,但其后的历史风云变幻,红宫也经历了诸多变迁,并于1232年在老城改建的基础上逐步形成现存规模。到点后我们进入了红宫,宫殿可分为三部分:左边是行政区,中间是素丹的官邸,人尽皆知的桃金娘厅就在这里。右边的狮子厅则是后宫。狮子厅长二十八米、宽十六米,周围一圈都是柱子,总共有一百二十四根,中间是十二头石狮子环绕的水池,池子向四个方向引出四条小渠,代表四条河,名为水河、乳河、酒河、蜜河。然而,厅里的狮子似乎不肯相信发生的一切,还没有从历史的冲突与洪流中醒悟过来。它们像马戏团的狮子一样,失去了应有的崇高与尊严。我看着厅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庭院里的水渠,想到它们见证了朝代变换,心中不禁一颤。

考察的最后几天,应大家要求,主办方决定在宰赫拉宫附近召开余下的会议,这样既能完成任务,又方便大家参观。午睡过后,大巴来宾馆接我们,开赴目的地。传说宰赫拉宫建于十世纪初,是以当时哈里发阿卜杜拉·拉赫曼宠妾的名字命名的。看见这座宫殿,你会惊讶于我们的祖先所达到的艺术水平!它是如此秀丽,宫殿内建有成套的灌溉系统,可以把水引到任何地方,真是满园绿色,芳香四溢。宫殿里有图书馆,紧挨着图书馆便是一座阶梯式花园。宫殿右面是城门之一,雄伟的拱门高高耸立,就像一幅精美的艺术画。宫殿的左面则是仆人居住区,这里看上去狭窄又简陋,与右面的建筑形成了鲜明对比。造物主向人保证社会平等、生活尽可能和谐,人类却在同类之间划出了界限!

一天又结束了。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回到离别十余天的祖国,回到亲人中间。我们要告别这片给予我们友谊的土地,而我却不知如何在分别的时刻掩饰自己的渴慕之情——我渴慕深入这片土地,我想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如何携剑跨海而来,如何在这里开疆拓土、赢得荣耀,如何为这里的美景所折服。在回程的飞机上,同行的诗人们谈论着那些关于安达卢西亚的阿拉伯人和穆斯林的荣耀的诗歌,谈论着留名青史的那些英雄——其中就有伊本·宰敦。于是,我再次想起了红宫里浓郁的树荫,宰赫拉城水渠里那流水的潺潺声又一次在我心底流淌。

双脚初次踏上西班牙土地的那一刻,是散发着自由之芳香的一刻。飞机在空中翱翔的时候,我深爱天空的浩瀚无垠;当我行走在大地上,我时而拦下出租车,时而下车步行,时而伸手碰触脚下的土地,时而细嗅玫瑰的芬芳。感赞真主,让我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这片土地充满了古老的秘密,它吸引着我们,令每一个来过的人心中充满了惊奇与留恋。与家人相见固然是值得高兴的,但离开安达卢西亚并不能阻止我们讲述这里曾经的光荣与辉煌,这辉煌由我们的祖先带去,又消失在无垠的历史中。我躺在床上深深地呼吸,然后把眼睛闭上,脑海里依然是美丽的安达卢西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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