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七
有一个少年,从9岁起就疯狂地爱上了植物,不论木本的、草本的,还是开花的、不开花的。他的世界里充满了这些词语:花朵、叶子、草木、花园、发芽、绽放、馨香、盆栽、手绘、自然、淡雅、清新……他就是“少年植物痴”余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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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天一非常喜欢植物,喜欢看它们发芽、长大、开花、结果,甚至枯萎。看到花儿开放,他的眼神会马上明亮起来,其他小朋友的笑闹声也勾不起他的兴趣。他会静静地待在花儿旁边,凝视着安静的生物。他会一个人对着花儿微笑,这笑容弥漫着他的整个童年。
余天一从小就喜欢自然,一两岁时喜欢鱼类等海洋生物,上小学后对恐龙化石、石头等地质领域很感兴趣,到了四年级,他遇到了目前为止的最爱——野生植物。他从野生动植物科普图书入门,渐次深入,自学了林业专业的大学课程,某些方面的知识水准相当于“林业大学毕业生”。
小学四年级,余天一得到了一本林业出版社出版的《常见野花》,沉迷于其中的植物图,但是很快,那些印在纸上的植物图鉴就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他想要亲自去寻找这些植物精灵。“看到一个属有五种,可我只见过一种,就想看到所有的。亲眼看到书上的植物,就像是寻觅到了一个向往已久的宝藏。”
相较于生物专业的大学生,余天一的学习有不同的路径。现在很多大学都注重实践性,会让学生先去野外实习,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植物,再回去学习。而余天一却是先在植物志上看,再去现实生活中像猎人一样寻找它们。只要有空儿,他就忍不住想出门,在小城的角角落落里看花儿草儿,看得入迷。这种乐趣如同集邮,在苦苦寻觅和孤独探索中表达痴爱。
带着“植物猎人”的标签,余天一开始去各种偏僻的地方寻找稀有植物。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他跑遍了北京周边所有的湿地。在《以北京为名的植物》的记录中,他写道:“北京,也许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是一个既繁荣又荒芜的大都市,繁荣的是人,荒芜的是其他芸芸众生。但其实如果仔细了解这个城市,去它的郊区走走,你会发现其实在远离城区的郊野之中,生命依然在繁荣滋长。就植物而言,北京的特有物种可以说只有一个——槭叶铁线莲,然而由于历史原因,很多植物都是被外国人首次在北京发现的,因此以北京为名的植物还有不少;它们都散布在京郊那些不为人知的群山之中。”
余天一对植物的痴迷,甚至显得有些疯狂。有一天,他偶然在书上看到绿绒蒿,瞬间就被它湛蓝的颜色吸引。这是一种野生高山花卉,生长在海拔3 000米~4 000米的流石滩和冰川的前缘。那一刻,他在心里种下一定要亲眼看到它的愿望。初一的暑假,他终于说服妈妈带他去云南,虽然走之前查阅了不少资料,但几天的云南之行都没有看到绿绒蒿的踪迹。可他并不甘心,初中毕业后再一次踏上绿绒蒿的寻找之旅,此时他已经在植物爱好者的圈子里小有名气了。一位在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博士生带他爬上了海拔4 000米的高山,经过走几步歇一会儿的艰难过程,余天一终于在流石滩上看到了挺拔鲜艳的绿绒蒿。“在那么荒芜的地方突然就拔起来那么一棵,开着蓝色的花,在阳光下蓝得耀眼,我就觉得我看到神了,膜拜了那么多年终于见到了。”愿望实现后,他把自己的网名改为“绿绒蒿”。
在余天一眼里,植物是美的精灵,充满着生命的活力,仅仅是看着它们,就觉得生活充满希望。这一乐趣是持久而宁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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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余天一眼里,任何植物都不简单,都深藏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要记录它们的成长,要为它们写日记。他对植物的那份爱,不再只是转辗于书页间,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出发”。
早春初始,他匆忙出发了,回来写下《红颜踏雪:早春开花的那些类短生植物》,文字特别细腻。在介绍白头翁时,他写道:“白头翁这个中文名字来自于它们那不凡的果序——每一个果实上都有一根长长的宿存花柱,花柱就像一枚细长的银色羽毛在风中飘荡,而这使得组合起来的果序看似一个长发白须的老者,傲然脱俗,立于无人问津的山野间。”
余天一的微博上贴过一张岩生银莲花的照片,那是几位植物爱好者探险时偶然发现的。那次,他们赶不上大部队,只能往下走,却意外地在公路边发现了一大丛岩生的银莲花,如白衣仙子般在风中舞蹈着,花朵很大,贴着地生长。当时下着雨,他们只好轮流着打伞和拍照。那一个个惊艳的刹那,如今都在余天一脑海里定格成了美丽的记忆,无比珍贵。
突然出现的花草,总是不经意间散发着滋养人心的力量,心亦跟着温暖无比。也许,这正是余天一探寻植物的乐趣——只闻花香,不谈悲喜。
云淡风轻的日子,余天一会约几个植物爱好者上山,听鸟儿轻鸣。阳光暖一点,再暖一点,日子慢一些,再慢一些……其实生命就是这么简单美好。这种细腻的生活在他的记录中就体现了出来:“早春开花植物很多,但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一类分布于林下的娇小草本植物。这些植物大部分具有位于地下的营养贮藏器官,它们在低温干旱的冬季蛰伏着,直到雪水融化,一旦日照时间增加,温度开始回升,它们就会抢在第一时间开花——它们就是早春类短生植物。”
不只是早春类短生植物,其他再不起眼的小品种,都能被他揪出来研究一番。他说:“目前,大部分人对野生植物的认识程度还停留在‘有没有用这一阶段,不仅不懂得欣赏它们的美,了解它们的存在意义,甚至还有破坏行为。实际上,很多物种数量稀少、难得一见,一旦被破坏,往往就此消失。”不起眼,不代表不重要。他举例说,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园内,曾有一种铁线莲,耗费了专家们几十年的心血,可是一下就被市民挖走了。
有了较为深厚的植物学基础后,余天一开始探访少为人知的“植物家园”。他从北京的湿地——潮白河、永定河、北运河、大清河、沙河周边开始,足迹渐布辽宁、内蒙古、河北、浙江、云南等省区。在一些人迹罕至的野外,他常常可以发现物种新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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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湿地,余天一常去。但是近几年来,他发现“宝贝”越来越难找了。 “我每年都上灵山。第一年去的时候,一上去就能看到三四种马先蒿。最后一次去是在2013年夏天,几乎一株都看不到了。”北京市内的109国道有几段沿永定河修建,余天一发现靠近公路的一条沟完全被绿化改造,引入了大量园林植物。“只能看到些黄菖蒲、凤眼莲一类的植物。当时很失望,因为它们已经在河岸四处蔓延、抢占地盘。这条沟可以说已经没救了,而且不远处因建造公路把湿地填平截断了。”endprint
余天一心痛这样的现实。人们有时候会给湿地“美容”,不考虑当地原生物种,而是配置园林物种。他们或许认为这能让湿地变美,实际却导致很多独特的野生植物绝迹,直至影响当地的生物多样性。比如水毛茛,是一种多年生沉水植物,叶子嫩绿,初夏的时候,白色的花会从水里盛开,铺在水面上。根据余天一的观察,这种植物也正在消失。“昌平的弹琴峡之前有,但在修八达岭公路时,河道被砂石填平,这个小种群在弹琴峡完全消失。”
多年来的“寻宝”经历,在带给余天一许多成就感的同时,也让他越来越焦虑。这些变化让余天一有了更深入的思考:“人们常常把湿地当作未开垦、无人管的荒地,特别是未被列入自然保护区的,更是能够被轻松填平。许多野生物种因此遭到灭顶之灾。”他开始探索自然环境及生物多样性保护,希望能为美丽丰富的大自然多做一些事情。
余天一一直在大自然中成长,他一直想回馈自然,这一次,他知道发生什么了,也隐隐约约感到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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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天一决心做花草的守护者,并开始了自己的湿地计划。
他的新浪微博和个人主页都是植物的阵地,转发保护植物的消息,解答关于植物的疑问,介绍新发现的品种,报告探寻植物的活动……俨然一位“植物学家”。
2013年夏秋之交,余天一在微博上看到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发布的一条信息:“以自然保护为职业的青年人不该错过的大会……”他立刻来了精神,调查北京湿地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这个机会可以督促自己把一直以来的想法实现,运气好还能有专业的老师指导。
余天一的湿地探索计划基于这样的思路——探究城市化对北京湿地生物多样性的影响。经过一番辛勤的调查研究,余天一在报告中提出,北京的湿地是北京珍贵的物种宝库,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并且湿地及周边有不少珍稀濒危物种。但在人类活动的影响下,大量的湿地物种分布减少甚至消失,湿地生物正在受到城市化带来的间接影响。他希望从实践中探索城郊开发对于生态环境的影响,并总结出解决方案。
“旗舰物种”也是他湿地计划中考虑的问题。在北京植物爱好者的圈子里,不少人对槭叶铁线莲情有独钟,这是一种北京特有的植物,生于山区岩壁或是土坡之上,花朵洁白。“这种花主要分布在京西一带,但是现在因为旅游开发,槭叶铁线莲的生存条件正遭到破坏。”类似动物界的大熊猫,余天一觉得槭叶铁线莲可以带动整个区域生态环境的保护,让更多人重视北京植物多样性。
比起很多宏大的计划,余天一的湿地调查显得更切实可行:选择北京五大水系中有代表性的湿地,之后进行生物多样性和城市化程度的实地调查,找出两组数据的相关性,从而看出城市化对生物多样性有怎样的影响。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博士后顾垒在学生保护科学大会中学生专场的活动中担任指导老师,他说,这样一个方案的专业程度超出了大家对一个中学生的想象。
在学生保护科学大会中学生专场,余天一的课题《探究城市化对北京湿地生物多样性的影响》和他的专业表现让在场的不少人感到惊喜,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吕植评价说:“一个严肃的课题,一个严肃的小科学家。”此后,余天一继续对北京湿地进行考察,并利用微博、微信等新媒体进行科普宣传,使公众认识湿地之美,从而自觉珍爱湿地及其生物多样性。
当余天一心爱的植物的栖居之地受到侵害时,他起身战斗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当它们被侵犯时,那一刻,即便再弱小的人也会生发出强大的力量,再愚笨的人也会睿智起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