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刘晨
现代大工业下,自由工匠已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一个“幽灵”在中国制造上空游荡。被生搬硬套来的“工匠精神”,正在继“互联网思维”之后,膨胀为炙手可热的词语泡沫,还被用来为中国制造的 “质量不佳”买单。
为何要将qu a l it y翻译成 “质量”?质和量几乎是难以调合的。要高品质,就不要跑量;反之,就不要苛求品质。用质量来传达产品和服务的品质,难免词不达意,自相抵牾。
为量而牺牲质,并非始于近年。遥想当年,大跃进时代,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赶英超美”、“一天等于20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变迁与这些标语口号是互为表里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深圳速度”、“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效率优先,兼顾公平”、“GDP增速达到两位数”、“GDP增速保八”、“制造业第一大国”,还有“拆天拆地拆天地”、“2049年中国GDP将是美国5倍”……最新的是 “沪股民人均赚钱15万元”。
黄仁宇推崇的“数目字管理”,俨然已成“数字狂欢”。中国制造只是这场“数字狂欢”中的配角,将其质量问题归结于缺乏工匠精神,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也隐含着这样的一种逻辑:中国制造的“质量不佳”,仅仅是因为工程师和工人没有把产品“做”好。从而掩盖了企业为追求利润,不惜偷工减料,将成本和工序压低到最小化和最简化的真相。更掩盖了质量问题从根本看是全社会陷入“数字狂欢”后的必然结果。质量不佳的何止中国制造!
意识形态化的词语强迫症就是生造出无数精神:钉子精神、专业精神、敬业精神、时代精神……当一种精神祛魅后,总要出来一种新的精神。
工匠群体在大工业时代里被升级为“工人阶级”。近百年来,关乎该群体的口号层出不穷,诸如,“劳工神圣”、“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劳动光荣,工人伟大!”、“咱们工人有力量!”、“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打破铁饭碗”、“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还有各种称谓,“工人老大哥”、“工人师傅”、“小青工”、“征地工”、“下岗职工”、 “农民工”,等等。拨开这些词语能指的雾霾,可略窥工匠地位的沉浮。
在当下这个利益导向,资本与权力沆瀣一气的时代,他们渲染的其实是“伪工匠精神”,无非是励志学和成功学的改装版。精益求精地磨练技能,舍生忘死、毫无怨言地为雇佣你的资本阶层或利益集团卖命,最大限度地贡献利润,为之创造业绩——这就是“伪工匠精神”的所指。
而真正的自由工匠只存于前工业文明,《庄子》里的解牛庖丁,就是这样的工匠。现代大工业下,自由工匠已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当后工业化社会中的人异化为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当人只会随波逐流地跟着消费潮流狂欢,沦为沉默的大多数,而罔顾独立思考、心灵自由和生命质量时,产品质量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