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贇
新发现的黄宗羲佚文一篇《姚江书院志略》——“姚江书院配食附议”
■文/朱贇
黄宗羲与孙奇逢、李颙并称为“清初三大家”,又与顾炎武、王夫之合称为“明清之际三大进步思想家”,其学识之渊博、思想之深邃,世间鲜有其匹。举凡哲学、历史、天文、地理、历法、数算、音律等几无不涉猎。清人曾这样评论他:“大者羽翼经传,细逮九流百世,靡不通贯。”(邵廷采《遗献黄文孝先生传》)他写成的著作不下百种,而保存至今的尚有50多种,约数百万字。始编纂于1950年的《黄梨洲文集》,由著名学者陈乃乾整理,1959年首次出版,书前有嵇文甫先生序。是书据《南雷文案》(含外卷、续刻、三刻)、《南雷文定》(含后集、三集、四集、五集)、《南雷文约》、《南雷余集》各种刻本所载之文,分类重编,凡分传状、碑志、哀祭、赋、序、记、书、杂文、寿序九类,又据梨洲先生手写残稿校正错误。每篇原载何书,在目录下分别注明书名及卷数。旧刊各集,非同时所刻,其中有重出之文而字句歧异者,盖出于原作者随时删改,则于篇末校注异文。而对于改动特别大的,则两文并存。书后且附有梨洲交游尺牍一卷、旧刻本的各种序跋及整理者对各本的简要说明。经过此番整理,梨洲之文始称条理秩然,整饬可观。然近日粗翻《姚江书院志略》,发现有《姚江书院配食附议》一文,并未收入《黄梨洲文集》中。
据史料记载,姚江书院在顺治十五年时,曾就崇祀问题讨论过一次。结果采纳了史孝咸的意见,王阳明设专像,左右立王氏及门与私淑弟子牌位。直至俞长民主院事期间(康熙十年至二十一年),书院对崇祀问题,又进行了讨论。这次,黄宗羲才为此事亲自前往申明自己观点,作《姚江书院配食附议》一文。姚江书院为配食一事两次讨论,黄宗羲在晚年时所做的《附议》对姚江书院起到了什么影响?本文就此问题聊作探讨。
姚江书院由明末清初浙东著名学者沈国模、管宗圣、史孝咸和其弟孝复四人创立。后来又有王朝武、苏无璞、邵曾可、韩孔当、邵长远、俞长民、史标、徐景范、邵廷采等先后主持或侍讲姚江书院。
书院创立时,是一个纯学术团体,不太关心时政。沈国模等先生以“致知”说为核心,从笃信良知之学出发,认为“学不从致良知入门,有诚非所诚之弊”,主张“求仁为宗,教人当下察,取本心扩充克治。教人当下识取良知”。史孝咸重掌院事时,更是十分谨慎。《书院会则》明确规定“言论各须虚怀下气,不得哗然并举,接耳私谈。毋及朝廷时事、里中俗语及世态寒温。亦不得塞默无言,矜傲自是。”显然,他们所强调的学术观点与蕺山之学是有明显区别的。
作为蕺山派弟子的黄宗羲,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学习过程后,渐以经史为基础,继承了刘宗周的哲学宗旨,虽仍以王学为根底,对王学进行了修正。他将阳明所谓“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中”的“致”字解释为“行”字,“以救空空穷理,只在‘知’上讨个分晓之非。乃后之学者测度想象,求见本体,只在知识上立家当,以为良知。则先生何不仍穷理格物之训,先知后行,而必欲自为一说耶!”这些观点无疑与姚江书院沈氏等先生讲的“良知之学”大相径庭。这也就是为什么黄宗羲自清顺治七年(1650)从健跳返回故里后,相继在语溪、会稽、宁波、海昌、崇德等地讲学,却对开办在故乡的教泽丰盛的姚江书院却不闻不问,不以为然的原因。
沈国模、管宗圣、史孝咸以及韩孔当相继去世后,姚江书院自康熙十年(1671)始,由俞长民、史标、邵廷采先后主持院事,姚江书院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们在继续“大阐文成之教”,仍保留理学枝叶的同时,逐渐重视王学中的事功思想,提出“圣学以经世为主”,“学者宜时时以担当世道为念”的主张,直至邵廷采强调学术与事功的统一,“儒者之学,固以经世务为验”。在这时期的姚江书院《训约》中,也反映出一改过去不读经史,谈性命则入于空疏浅薄的常态,明确规定:“以五经、《左》、《国》、《史》、《汉》、《性理大全》、《通鉴纲目》及唐、宋大家古文,分为经纬,每日读经五页,史五页,古文五六页。”姚江书院的这些学术宗旨,与继承先父黄尊素“经术所以经世”遗训的黄宗羲的学术观点相一致,使得他们逐渐消除以往隔阂,关系逐渐走向融洽。也正是为此,黄宗羲才会在俞长民主院事期间,为姚江书院的“崇祀”一事,开始了与书院的第一次接触。
“天下之门人,顾不得独私于吾邑。今以姚江名书院,而单举一邑之门人”,黄宗羲的《姚江书院配食附议》表达了他对书院旧的祀法的不同看法,大意是说,王阳明是全国的王阳明,那么收录的弟子也应该全一些。像王门姚江弟子徐珊、管州、孙应奎、柴凤、范引年、夏淳、闻人铨、黄骥、胡瀚这八个人都应补上。王阳明生平弟子不计其数,除却已有配食的钱德洪和徐爱二人,新加的这八人皆是王阳明的高门弟子,笔者先就这些人做简单介绍。
徐珊,字汝佩,浙江余姚人。少受学于王阳明。嘉靖二十年(1541)官辰州府同知。他到辰州之后,便到虎溪寻访王阳明当年讲学的遗迹,于是在龙兴寺附近修建虎溪书院,构筑了修道堂。第二年,王阳明另一弟子来辰州府任通判。梁廉在主讲会稽时,经常与徐珊侍王阳明于鉴湖。徐珊后来又拜梁廉为师。梁廉到辰州之后,在虎溪书院修道堂之侧修见江轩。广招当地士人,相与讲论,“由是阳明之学大昌于辰州。”民国年间修的《沅陵县志》卷二十五说:“守仁之学以致良知为主,悟道自龙场,而讲学则始于虎溪,辰士首祟其数,驯至风靡天下,人人知宗王学。”虎溪书院在崇祯初年曾改名阳明书院,雍正十一年(1733)又改名为虎溪书院。
管州,字子行,号石屏。官兵部司务。每当入直,讽咏抑扬,司马怪之。边警至,司马章皇,石屏曰:“古人度德量力,公自料才力有限,何不引退以空贤路。”司马谩为好语谢之。以京察归大洲,有宿四祖山诗:“四子堂堂特地来”,谓蔡白石、沈古林、龙溪、石屏也。
孙应奎字文卿,号蒙泉,历官右副都御史,以《传习录》为规范,董天真之役。
孙应奎
柴凤,字后愚,简讨广敬之孙,游王门得领悟,主教于天真,从游甚众。
范引年,号半野,绪山有《半野蓬记》称为王门高第。天真之建,半野与后愚、蒙泉董其事,讲学于青田,青田为建仰止祠祀阳明夫子,半野没,即附食焉。
夏淳,字惟初,别号复吾,事继母以孝闻,闻“良知”皆有证悟,以举人卒业北雍,与欧阳南野、魏水洲、徐波石相往复。时魏庄渠主天根天机之说,复吾曰:“指其静为天根,动为天机,则可;若以静养天根,动察天机,是歧。动静而二之,非所以语性也。”庄渠无以难之。而同门闻者,喜其能申师门之旨。卒官思明府同知。
闻人铨,字邦正,别号北江,与阳明先生论学三书,见《文录》中。绪山之刻《文录》,其裒次之意,北江与久庵、东廓同为质正,故久庵亦云:谋诸侍御邦正,刻梓以行。
黄骥,字德良,其传已载邑志孝子中,见其与阳明先生往复书,而知躬行亦本于先生也。德良之父敬夫,施忠介所刻《敬夫先生佥宪广西序》,亦见德良之羔。
胡瀚,字川甫,生于1381年,为王守仁(阳明)之姚籍弟子。胡瀚自18岁起从守仁游,守仁授以《传习录》、《博约说》,归家思之有省悟,作《心箴图》以自课,守仁称之为“吾小友”。守仁殁后,“王学”门户渐分,胡瀚以“道也者,天下之公道;学也者,天下之公学也。何必列标宗旨哉”反对之。为学“求心为宗”,功夫以“存心为主”。曾与钱德洪、王畿会讲学天真书院。后以恩贡就华亭训导,升崇明教谕。
黄宗羲年20,逢刘宗周讲学蕺山书院,乃受父尊素遗命从之游。其在《明儒学案》口授《自序》中说:“羲幼遭家难,先师蕺山先生视羲如子,扶危定倾,日闻绪言。”梨洲之学直接出自刘宗周,至康熙六年(1667)年58,讲学证人书院(即蕺山书院),犹“申蕺山之绪“(全祖望碑文),昌明师学。其后,“讲学宗旨专以发挥蕺山慎独遗教为主”。然而,黄宗羲对于王阳明又是推崇备至的。明代理學,梨洲首推陽明,說:“有明學術,白沙開其端,至姚江而始大明。……自姚江指點出良知,人人現在一反觀而自得,便人人有個作聖之路。故無姚江,則古來學脈絕矣”。由此可见,梨洲实以阳明为明学之大宗、旗帜和重心,《明儒学案》道光元年(1821)莫晋序曰:“要其微意,实以大宗为姚江,而以崇仁为为明,蕺山为后劲。……所以阐良知之秘而防其流弊”。
因此,笔者以为,入清后,大难方定,黄宗羲为了不使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刘宗周的学术泛滥无归,故重开书院,讲学四方。然而经历了改朝换代、民族主权更迭后,他在心学与史学方面的心得体会更进了一步。他非但未能光大蕺山一脉,反而促成了清初蕺山学派的分化,而在对姚江书院的态度上则更近了一步。在书院第二次讨论配食问题的时候,黄宗羲主动提出加入王门的八位高门弟子,也正说明了黄宗羲对王阳明的崇仰之情,也更是对书院宗旨的承认。
黄宗羲生平致力经世实学,无论是他的政治、社会思想,抑是他的经史之学的研究,都深深植根于为现实社会服务。他出自王学,但无门户之见,针对王学末流走向空虚的“时风”、不务“工夫”、空谈“本体”、不务实学而“别标宗旨”的流弊进行实事求是的批评。他指出:“致良知”说,是在阳明晚年,“未及与学者深究其旨”的情况下提出的,以后又经过弟子们的辗转述说互为讹误,已“非复立言之本意”。这种解释虽说似有为阳明辩解之意,但却也明显地表示了他本人对“致良知”说的否定态度。对于阳明心学心是本体的说法,作了如下的解释,他说:“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他把“工夫所至”与“心”相结合,也就是说在认识过程中发挥心的作用,这才成为本体,实际上已经对阳明的“良知”之心进行了改造。同时他又指出要由内向外,要人们用心去接触“万殊”客观现实,通过耳目等感官接触外界事物,再由心去思索,才能有“知”。他说:“世人之心,离了事物更无泊处,只得循于耳目。”他又进一步提出“知”(“巧”)是产生于“行”(“熟”),说:“规矩熟而巧生,巧即在规矩之中,犹上达即在下学之中。学者离却人伦日用,求之人生以上,是离规矩以求巧也。”这不但与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完全相左,而且把学术与“人伦日用”紧密相连,反映出学术宗旨的新趋向。
在黄宗羲不断修正阳明心学的同时,姚江书院也一改前期“说禅”的宗旨,并且摈弃门户之见,邀请黄宗羲前往书院讲学。在双方第一次接触后,黄宗羲多次接受姚江书院讲席之聘,直至担任书院都讲。书院也最终因受到浙东学术新风气的影响,不断学术更新,接受、融合黄宗羲经世致用之学,成为江浙一带颇具影响的学术团体。可以这么说,正因为《附议》一文,反映了黄宗羲对姚江书院态度的转变,而今所见书院《祀典》有这8人,也说明书院弟子们十分重视黄氏的意见,并促成了日后双方的合作,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共同促成了浙东学派的壮大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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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浙江省余姚市文物保护管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