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破烂”

文_任盈盈

拾“破烂”

文_任盈盈

任盈盈，曾用笔名一盈，出版小说《玉泡泡》《樱桃错》《25岁清醒的沉沦》，曾经从事记者、编辑工作，现居加拿大首都渥太华。

渥村不是一个村子，而是加拿大首都渥太华。

第一次拾“破烂”

我不喜欢“破烂”，甚至对它们深恶痛绝。我是绝对的极简主义者，奉行“one in，one out”（有一进，必有一出）原则。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来到加拿大后，我不仅开始拾“破烂”，甚至渐渐感觉其乐无穷了。

我最早拾的一个“破烂”纯属生活所迫，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刚到加拿大时正是隆冬，我们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里带女儿来到落脚的地方，推开房门，别说家具了，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我几乎傻了眼。中国人天经地义的“拎包入住”的观念在加拿大被狠狠颠覆了。女儿嚷嚷饿，我赶紧去厨房给她加热汉堡包，却发现连微波炉都没有。我们只能再次冲进漫天雪花去商场买微波炉。

微波炉倒是很多，价格看上去也不高，可是一把价钱换成人民币便吓了我一跳，再一想还要加上13%的购物税，可能还有大约5%的环境污染税（加拿大出于环境保护的目的，对于电器类商品征收“环境污染税”），那价格更令我心惊肉跳了。

我想起本地著名的二手家电网站，打开手机登录网站，果然看到好多二手家电在转让，价钱低，而且没有各种税。于是，我当即联系了一个看上去不错的卖家，安排老公杀了过去。

过了好久老公才回来，抱着一个巨沉无比的微波炉，是松下牌的，有八成新。我喜滋滋地用毛巾擦拭着，听老公讲故事—

卖家是一个中国老头儿，几十年的老移民，巨大的车库里堆满了各种破电器。老头儿说自己在国内是一个机械工程师，来加拿大之后看到人们动不动就把电器扔掉，深感可惜，于是便捡回各种电器，自己稍稍捣鼓一下，当二手商品转卖掉。

生意很不错，毕竟没有任何本钱。老头儿不仅卖给老公微波炉，还拼命向他推销一台跑步机。老公百般推却，后来只能以汽车后备厢太小无法将其放入为由拒绝。老头儿不甘心，又拿出一套剪发工具非要给老公剪发，嚷嚷着说老公再不剪头发，别人会以为他是流浪汉，丢中国人的脸。

老公无奈，只好乖乖坐下让他胡乱剪了一通，收费当然不便宜，而且还有小费。

我听得啧啧称奇。都说中国人像野草，随便丢到哪里都可以扎根生长。这种锲而不舍、坚忍不拔又机灵油滑的个性，其生命力与招财进宝的才能在全球绝对是遥遥领先的。

“惜物”的老外

我们很快买了一套相对较小的房子，一则因为没钱，二则因为没有能力把House填满。可即便是一套非常小的房子，等我们把几件可怜的家具摆进去之后，家具立刻被房子吞没了。

加拿大家具店里的商品非常昂贵，我们当然不敢买。网上二手店里的家具品质良莠不齐，实难信任。一个周末，我带女儿散步，突然看见一个街坊正在搬家，车库门口摆了一堆旧家具等待处理，其中有一张复古风格的实木餐桌，配有6把椅子，还有一个相配套的橱柜。

我暗自惊呼一声，赶紧冲上前看。这么一大套全实木家具，居然连一道划痕都没有，不仅有着精美的手工雕花，还有好多个小抽屉。我左摸右摸，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被当作“破烂”卖掉。

主人和我聊天，因为觉得这个社区人太多，所以决定搬到乡下住。每一次搬家，他必会淘汰一批家具，而这一套餐厅家具已经跟随了他近20年，他一直悉心保护着，甚至还有20年前的质量担保证书。

他给我看那盖着金戳的证书，居然还是用老式花体英文书写的。他告诉我实木家具的护理知识，比如不要让太阳直接晒到家具；比如吃饭时，一定要铺上特殊的餐桌保护垫，然后再铺桌布，每一年专业保养一次。

这哪里是使用家具啊，明明是在供奉家具。虽然如此珍爱，但他的要价非常低—这一大套古典的全实木桌椅包括大橱柜居然只要2500元人民币。我如获至宝，赶紧吩咐老公搬了回去。

这一套餐厅家具品质高、造型美，人见人爱，赞不绝口，也是我拾“破烂”生涯中最值得书写的战利品。

相比中国人，老外格外“惜物”。他们非常用心地保养东西，大到房子，小到餐具。比如，一到春夏，家家户户便开始在房子上敲敲打打；再比如，我的前任房主搬走时留下一盒包装精美的粉末，一开始我以为是化妆品，后来才搞清楚这是给银器、不锈钢餐具用的抛光粉。至于她留下的其他保养用品—满满一大盒骨瓷清洁液、皮革清洁膏、实木家具保养蜡块……真令我无限佩服老外们对生活的用心与爱意。

因为“惜物”，所以老外的物品，哪怕用了几十年，感觉就像古董，没有一点儿破烂感。

卖“破烂”嘉年华

每年5月的郁金香节之后，渥太华全城便开始了盛大地卖“破烂”活动。政府专门辟出市区的几条大街，鼓励市民们把家中的“破烂”全部搬过来，可以卖，可以物物交换，当然也可以免费赠送。这个节日对于我来说，绝对是一年之中顶好玩的超级嘉年华了。

今年的“破烂节”，我带老妈一起逛。在百花盛开、绿树成荫的城市里，古老的教堂边，百年的老宅前，开满郁金香的花园边，波光粼粼的河畔……市民们热热闹闹地卖着“破烂”。有旧衣服鞋子、旧雪橇雪板、旧书、旧家具、旧玩具、旧电器，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旧陶瓷摆设、旧画、旧装饰品。

许多比明星还漂亮的帅哥美女们当街便试起旧衣服鞋子，兴奋得两眼放光。有一些卖家甚至直接给你一个塑料袋，让你尽情装，无论任何东西，每袋只要2美元。

妈妈看中一个精美的英国骨瓷玫瑰花杯子，问卖家多少钱。白发苍苍的老人居然拿了一个纸盒子，小心翼翼地把杯子装起来放到老妈手中，说：“送给你，不要钱。”老妈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又说了一句：“谢谢你，拿走它吧！”

妈妈惊讶得眼睛都直了。

我告诉老妈不必惊讶。因为加拿大实行严格的垃圾处理政策，生活中不用的物品，不可以直接丢进垃圾桶，而是要开车送到专门的地点让专人帮助处理，似乎还要缴纳费用。因此，他们谢谢你拿走他们的“破烂”。

在一座安静的教堂后面，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草地上喝咖啡，面前摆着一套小巧玲珑的古典小书桌和椅子。我二话没说，赶紧走上前，一屁股坐在那把椅子上据为己有。

女人和我唠嗑，说她以前住在一幢大房子里，如今年龄大了应付不了打扫修整大房子的劳动，于是换成公寓，也因此不得不处理掉许多家具。这套桌椅是用上好的全枫木手工制作的，是她的心爱之物。

我二话没说，当即付钱买下了她的宝贝。因为谈得高兴，她居然答应送货上门，因为她也很好奇宝贝们到底将要流落到怎样的家庭里，简直像嫁女儿！

约定送货的时间是周二下午3点。刚刚吃过午饭，妈妈便坐在车库门口翘首相盼，一个劲儿骂我是糊涂蛋：因为我只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卖家，却没有留她的手机号码。一没凭据，二没证人，人家收了钱又不送来怎么办？

可是3点刚过，一辆红色的小货车便开了过来，女人满面春风地停了车，刚一下车便被妈妈一把捉住了。

妈妈一个劲儿地用中国话说“谢谢”，我向她解释，妈妈不会说英语。

她笑道：“语言不重要，你妈妈这么漂亮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语言。”

我们合力把桌椅搬进屋，一起喝了茶，聊了天，然后挥手告别。我想，我们对对方都非常满意。

我听见妈妈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她不会送了，要是我可能就不送了。”

我笑弯了腰。这就是拾“破烂”的乐趣吧，除了斩获宝贝，更收获了人情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