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涛
刘家湾小学在一座大山里。山很大,只有一个村;村很小,只有一所小学;学校则更小,只有一位老师。
老师姓尚,早已过了退休年龄,因为村里请不来老师,村主任赵秋贵就又把他请了回来。尚老师不忍心看着孩子们没人管,二话没说背上铺盖,提着一口掉耳朵的铁锅就住到学校里了。
尚老师对学生极严格,完不成作业的要用荆条抽手心。那荆条是山里特有的,柔软坚韧,山里的孩子都知道它的厉害。
这天,二年级的赵铁锁没有交头天布置的作业。尚老师问:“铁锁,你昨儿个放学干啥去了?”
“放牛。”
“谁让你放牛的?”
“俺爹。”
“听我的还是听你爹的?”
“听俺爹的。”
“为啥?”
“俺爹是村主任。”
“村主任也是我的学生!”尚老师拍着桌子说,“伸出手来!”
“偏不!”说完,铁锁猛地冲出教室,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你给我回来!”尚老师一边喊一边站起身追,但还没有走出教室的门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学生们一看不好,惊呼着拥过来,有学生飞快地跑去找人。
一会儿工夫,村主任领着一大群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尚老师抬上板车送往医院。
经诊断,尚老师患的是心脏病,已有几年的病史了,这次幸亏抢救及时。几天后,尚老师又走上了讲台。他像往常一样环视了一圈教室,然后打开书本开始讲课,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的药在右边的衣袋里,如果老毛病又犯了,请大家帮我服药。”说着掏出药瓶让大家看了看,是一个小小的瓷葫芦,“我可不想死这么早。”
这一节课,同学们听得最认真。尚老师哪天换了一身衣服,上课前就会特别提醒说:“今天我的救命葫芦在上衣左边的口袋里,大家一定要记准,千万别找错了地方。”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尚老师也最忙。尚老师的小油灯常常亮到半夜。第二天起床,窗台上总是放着一只熟鸡蛋或一把红枣,偶尔还有几朵野菊花——尚老师爱喝菊花茶。而每当尚老师问起时,同学们都说不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尚老师发现班里老是有人迟到,好几次都是快到上课时间了,几个学生才气喘吁吁地赶来,身上脏得像泥猴似的,脸上有时还挂有几道血痕。尚老师很生气——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有人敢贪玩。
有一天,已上课十几分钟了,脖子上挂着书包的赵铁锁才出现在校门口。尚老师停止讲课,问他干什么去了。铁锁低着头,倚着门框一声不吭。“铁锁,伸出手,”尚老师抓起荆条,要抽铁锁手心,“你老子我都打过!”
同学们望着尚老师气得铁青的脸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教室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尚老师,别打他了,”春妞站起来说,“我们看你整天操心,又没钱给你买药,就趁放学到山上挖药材晒干卖给收购站,因为怕你知道了生气,所以没敢跟你说。铁锁为了多挖些药材,还摔伤了腿。”春妞走到铁锁身边,挽起铁锁的裤腿,露出膝盖上的伤疤。
铁锁松开紧攥的手,手心里是一只小小的瓷葫芦,他小心地捧着,眼里满是泪花。
“尚老师,是我不对,不该惹你生气,你打我吧……”
班长也站起来说:“尚老师,你别生气,是我让大家挖药材的。我们怕你犯病,每人都买了药随身带着。”说着,班长伸开手,手心里捧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瓷葫芦。
一个,两个,三个……全班同学都站了起来,像一片小树林。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瓷葫芦,教室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尚老师望着学生们手里的一只只瓷葫芦,嘴唇动了动,两行热泪沿着饱经风霜的脸庞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