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妮
曾经我坚决不肯承认你是我的姐姐,我总喊你的小名“小妹”,并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你。迎着我的目光,你总会低下头去,这让我十分得意,我总感觉:你不配做我的姐姐。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抱过我。虽然他们已经老了,抱不动了,可是我却经常看到年迈的爷爷吃力地抱着你,你在爷爷的怀里撒娇哭闹,让背驼得像弓一样的奶奶整天为你忙前忙后,你还总爱挑三捡四。每当这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尽情享受爷爷奶奶给予的宠爱,并且一脸得意的望着我。
5岁那年,邻居给了爷爷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爷爷要给我们俩一人一半,可是你却哭得在地上打滚,无论如何也不肯分给我。我哭着去找奶奶,奶奶拉着我的手来找你要求分一半给我,你怎么都不肯,爷爷最后对我说了一句:“算了吧,你去让你爸爸妈妈给你买吧。”我一个人哭着跑回家了,非要妈妈带我去买,可是却怎么也买不到那种又大又红的苹果。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到你的时候,眼里都充满了敌意。后来我发现,每当我靠在妈妈的怀里亲呢地说笑,或是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的时候,你总是很落寂。这个发现让我心里十分得意,并以此做为打击你的有力武器。
我喊你“小妹姐”了,我们一起上学,我的个子比你高,我的成绩比你好。刚开始,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到后来,你却比我低两个年级。每当我得意洋洋的从你面前经过,并对同学介绍说你是我姐姐的时候,你在大家的一片嘲笑声中,面红耳赤,我又享受着用新方法打击你的乐趣。
10岁那年,我看到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桃树上结着红通通的桃子,让人垂涎欲滴。我说:“我们去偷桃子吧。”你犹豫着说:“不敢去。”我看看四周没有人,说:“我去,你望风。”可是等我刚刚爬上树,一条大狗突然来到树底下,朝着我狂吠起来。我吓得腿肚子发抖,哭喊着你快来救我。我看到你吓得转身就逃,但是听到我的哭喊声又回转过身,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朝狗扔去,然后掉头就跑。狗立刻转移目标,朝你追去。当我紧紧抓着两个桃子从树上爬下来的时候,听到了你的一声惨叫,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嚎哭。我吓得脸色灰白,生怕你把我供出来。等你打完针回来,大家追问这件事情的时候,你说是我们自己在路上走,狗突然就追上来了。我悄悄地把桃子塞给你,说:“小妹,你还挺好的。”你边啃桃子边说:“没什么,我是你姐姐嘛。”
你12岁的那年夏天,我们在院子里玩耍,你突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手足抽筋,口吐白沫。我被吓坏了,赶快回家喊爷爷。去医院检查,才知道你患有癫痫,也就是所谓的“羊角风”。这种病平时看不出来,发作前豪无征兆。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神色凝重地商量,然后带你去县里、市里、省里治疗。这时候,家人的重心都在你身上,并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出去玩的时候,要我好好的带着你。看着你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一下子感觉自己长大了许多,也不再享受打击你的乐趣。
你从省城治疗回来了,身上穿着爸爸给你买的漂亮衣服,怀里抱着爷爷买的玩具,高兴的向我描述省城里的风景,好像你不是去治病,而是去旅游似的。看着你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心里有些酸涩的味道。
你不是我的亲姐姐,你出生才十来天就被父母遗弃了,装在一只破箩筐里放在路边,像病猫一样孱弱地啼哭。爷爷要收留你,家人都不同意:爷爷已经66岁,奶奶64岁了,驼背而且身体不好,爸爸做生意非常忙,妈妈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我,大伯与二伯家都有两个孩子。可大家拗不过爷爷的执意坚持。接下来的日子里,爷爷除了要照顾奶奶,还要承担起照顾你的重任,一辈子没有带过孩子的爷爷,给你喂奶粉、洗尿布,给你喂饭,给你洗澡,哄你睡觉。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爷爷奶奶的爱全部给了你,从来没有精力来照看自己的五个孙子。爷爷总是那句话:“你们有自己的爸爸妈妈疼,小妹没有爸爸妈妈,只有我来疼。” 虽然你比我大一岁,可是你个子瘦小,又体弱多病。所以,我感觉你不仅仅抢走了我的爷爷奶奶,还分享了爸爸妈妈的许多关爱。
你正摆弄着那个漂亮的芭芘娃娃,我靠在妈妈的怀里,你又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可是这一次,我却看到了你眼角闪烁的泪花,我的心隐隐疼了一下。你跑进房间,拿出一只漂亮的玩具狗,你拽了一下它的尾巴,它就唱起了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妹妹,这是我给你从省城带的礼物,喜欢吗?”
我来到妈妈身边,对妈妈耳语了几句,妈妈笑着说:“好啊!”这时我又来到你面前,对你悄声说了几句。你低下了头,怯怯地望了妈妈一眼,这时妈妈来到你面前,你怯怯地喊了一句“妈妈”,妈妈痛快地答应着,并把你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高兴地说:“太好了,姐姐现在也有爸爸妈妈了。”一直为你的将来担忧的爷爷奶奶,边擦泪花边咧开没牙的嘴欣慰地笑了。你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下,唇边的笑容却灿烂如花。
万山红摘自《文学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