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亨
胡义赞(1831-1902)宇淑襄,号石查,河南光山县人。同治十二年(1872)举人,由候补知府官至浙江海宁知府。胡氏精书法、篆刻,擅绘山水画,又好金石收藏,蓄泉甚富,集元代钱最多。鲍康晚年与胡义赞为金石至交,过从甚密。胡氏曾对鲍康的个性、集藏心态及为人处事的风格作了精辟的描述,而诸泉家又未谈及者,此仅见于胡氏著述中。鲍康所藏古泉精要,亦由胡氏予以金墨拓,观古阁藏泉墨本得以传后世,胡氏居功至伟。当年藏泉家陈南叔、陈介祺、杨幼云、胡义赞均为墨拓高手,各有技法。胡氏有响拓法,又懂得仿制钱范铸古泉,鲍康称之为“文人游戏”。当年泉林上许多趣闻逸事可以资谈助,值得一记。
胡氏偏爱集藏元代钱,数量为诸家之冠。鲍康在其观古阁杂著中曾有三则记述:“元重褚币,钱法几废,流传者仅至正大小泉为多,其余大率薄小而殊可珍玩。背文有太乙护圣诸字者,所谓供养泉也,独秦中最难观,故余藏极少,石查酷嗜之,曾见所藏几于各品咸备,一日取元泉别拓为一册嘱题,除复者尚有廿二种,皇庆一品尤谱家所未见”;“元之皇庆元宝尤少,石查近于厂肆忽得一枚,虽为人佩久,稍夷漫,而字体制作确系元代物,足为(古)泉汇补遗”;“元代泉余所得甚少,石查酷嗜之,收藏颇足观。近复得定天之宝一品,极小而厚重,不类外国私铸,酷似元泉,定字与泰定尤肖,或当时诸寺供养所铸,故无明征耶”,“石查复见示极小泉,文曰圣历元宝,宝作宝,圣历为武周年号,乃绝似元代泉”,惟此钱“决非正用品”。
弧档方足釿字布为古泉珍品,不易收集,胡义赞获藏四枚,包括:安邑一釿、安邑二釿、安邑二釿(斤字传形)、安邑二釿(倒书),背文为安邑二釿,石查亲笔加注“此品合壁,绝非土锈粘合”。四品墨本均钤上“石查所藏古今”、“石壹手拓”朱文印。四枚拓本已载入刘鹗《铁云藏货》一书中①。胡氏所藏古泉精品还包括一枚大宋通宝当拾大钱,鲍康在《丛稿三编》中记述:“大宋当拾钱,吴我鸥所藏,吴冠英亦曾贻拓本,虽嘉荫簃亦无之。石查竟于厂肆得一枚,剧佳,想当日未经行使”。一枚齐九字刀赝品,原刘燕庭旧物,后归胡石查收藏,石查曾说:“行箧中尚有九字齐刀一,留为敝帚之享,亦奇品也”②。惜胡氏未能鉴别出是伪作,为集藏中一败笔。鲍康曾记述:“石查近亦得九字刀一品,云燕庭故物,字体与(钟)丽泉所藏相似,石查释其文曰齐迟阳赋结信之宝化,旁通曲证,著说数千言。齐刀不乏流传,惟此二刀仅见”。胡氏亦曾集藏装帖成一轴的大明宝钞,得之于厂肆,请鲍康提跋。鲍康写道:“石查近于厂肆得装就者一轴,则明晰足珍,惜背文不可见”、“幸明钞不乏流传一时,制作尚具大略,亦藏泉家不可少之物,石查甚珍之”(《丛稿三编》)。
此外,“石查考定泉文每有心得,曾著‘释泉纠误’,尚未脱稿,附志之”(《观古阁泉说》)。部分内容已载入《丛稿三编》中,兹举数则说明:1.古圜法有“共屯赤金”一种泉,(古)泉汇云“屯”取屯聚之义,寿卿疑之,石查释为“纯”省,谓此纯赤之金也;2.离石圆足布,胡氏指出旧释万石释砺皆误,并引国策地名考曰,离石县东北有离石水,又有离石山。又称“古币多纪地名,此币离字从,正取象兽角形,必小篆省为从,以谓取象形,犹能觏见古人制字之义”;3.閵字圆足布,胡氏指出 即閵,旧释鲁、释黄文、释郏均误。蔺战国时属赵,离石、同属赵邑,两币当是一时铸,故形制相同;4.渔阳三孔布,胡氏释读为“衡易”布,他指出:“是币大小二种,小者背文十二朱,大者背文两,旧释宰、释鬲均误”。并说:“古文古义籍刀布以仅存,尤可宝也”。著名货币史学者彭信威先生曾说:有些收藏家“他们的造诣不一定低于有著作的人,只因他们不述不作,不为后人所知,他们的贡献往往包含在他们的亲友的著作中。例如离石、睘、屯(纯)等字是胡义赞(石查)释出来的”(《中国货币史》)。
胡义赞与鲍康相识于同治十一年(1872),正是鲍康从四川返回京师时,他观赏过鲍康藏品,此后两人交往频密,友情甚笃好。光绪元年(1875)《续泉汇》于厂肆开雕刻印,其中补遗二卷泉拓摹刻未能达到鲍康要求,后来幸得胡石查、陈寅生两位篆刻高手相助,摹刻泉拓得以顺利完成。鲍康曾说:“精神所结,必有创获”,“大率用心挚,用力勤,斯其取偿也亦必厚”。胡氏善长绘事篆刻,尤精于拓墨,他有一手绝技“响拓法”,鲍康曾作介绍:“石查农部与余相见甚晚,最工拓墨,其响拓一种,尤称绝技。一日出示所摹刀币一册,骤视几与原拓无二,墨痕尽化,真面宛然,爱玩不忍释手,念诸家艰觏之品,每不轻以示人”,“石查年富好学,异日所著录,当不可限量,观是册足见一斑”(《丛稿三编》)。“石查响拓一法尤妙,尝索余所藏各手拓本往观,不数日,即摹拓相示,以焦墨钩其文,淡墨铺之轮郭,毕肖骤视几与原拓无二,精矣哉”。
当年“秦中善改刻之薛重泉(父子),都中善翻沙之小钱李(李宝台),几于无人不知”(《丛稿三编》)。胡氏精书法篆刻,有此功底,要仿铸古泉并非难事。鲍康曾记述:“石查尝以刀刻石,或泥上作范,镕锡铸为泉,如共字、垣宇、传形半两,两字横置穿下,小泉直一作回环读者,均楚楚有致,拓以示人,与真泉无少别”。石查“又搏胶泥成块,取秦半两、大泉五十、小泉直一诸泉,印之为阴文范,小泉一范错落列八九,泉或完或缺,亦饶匠心,复饮之以蜡,炙之以火,叩之居然作金石声,数十年后,必有矜为真范者矣”。鲍康评说,此“文人游戏,遽尔精绝,余初意不拟入泉说,石查笑曰,正宜载入,以明不欺”(《观古阁泉说》)。胡氏曾仿铸银质招纳信宝泉数枚,流传至民国时期,为方地山、陈南琴所获,视为珍品收藏。据程文龙记述:“招纳信宝钱,史云有金、银、铜三品,今所见皆铜品,唯方、陈仅见各一枚皆比铜品大”,“昔胡石查尝以银仿铸数枚,方、陈二氏所藏,其即胡氏所仿铸者”③。
石查十分重视搜集前辈金石古泉墨本及著述手抄本。经多年收集有:刘燕庭藏泉墨本一册,吕尧仙藏泉拓本二册,李竹朋泉拓一册,戴熙《古泉丛话》四卷抄本,陈寿卿簠斋印集等。又据《金石学录续补》记载:胡石查“尝取阮(元)氏积古斋款识旧目,搜集拓本,依目补全,阅十余年始毕,手录阮氏释原文于后”,“潘文勤(祖荫)攀古楼彝器款识,吴(大澂)愙斋说文古籀补,多采其说”④。
鲍康《观古阁丛稿》记述:“壬申(1872)解组旋京师,遇石查农部,有同癖,尤精拓墨,索余之铁泉编拓之,裒然成四册,自撰弁言,推许甚至,读之为汗下,石查复嘱题数语”,“石查之嗜古远过于余,异日所收藏必有出是册之右者”。胡氏于同治十一年冬(1872),完成宋铁钱墨拓四册,并为拓本作序。序文中写道:“余尝以谓道以器传,理以形存。古人往矣,求古人者不能不求之于古人所托之迹。摹拓泉文,亦其意耳”。“壬申春,(鲍)丈宦成旋京,余以世交后进,晋谒于臆园,得窥收藏之富。丈为人廉静和易,泊然寡营”,“且性素坦豁,无金石家珍秘之习,所藏虽甚贵重,但属箇中人,任假观弗吝,以余略识古今,因尽出收藏,俾余摹拓。余亦代加珍护,未敢掉以轻心,所以承丈公诸同好之志也”。“兹汇拓铁泉,分粘四册,并记数语于册首,以志文字因缘。其刀币圜法,品类繁多,不及备拓,姑俟诸异日云尔。壬申孟冬石查胡义赞记于京寓墨桃花馆”⑤。此后不久,胡氏再为鲍康所藏刀布圜钱,选其精要者予以墨拓。鲍康记述:石查“先拓成两宋铁泉四册,曾嘱题词,近复汇拓刀布圜法为五册,携以示余曰,精品大率在是矣”,“其摹拓工妙,纸墨精良,视泉宛菁华殆将过之”(《观古阁丛稿》)。
这份观古阁藏泉拓本,在胡氏去世后便流于厂肆,为长沙方叔章先生购得。方君之友南阳叶德辉先生是一位知名藏泉家,当他观赏了这本泉拓册后,给予较高评价,并建议方君付印刊行,叶氏为重印此书(1921)写了一篇序文,文中写道:“昔日以手拓成书以饷后人者,尤不易也”,“吾友长沙方君叔章,往从厂肆购得胡氏手拓古泉谱五册,宋时铁钱四册,题曰观古阁藏泉拓本,盖即手拓鲍氏所藏者,于刀币异品採捃既多,下至历代元号诸钱,辨别真伪亦极精审,而皆有图无说,不复强作解人,此鲍氏藏泉真形。固余向所饥渴求之而不遇者,因怂恿方君付之印本,以为李(竹朋)书参考之资”⑥。
光绪七年(1881)鲍康去世时,石查年届五十,此后多年续有收藏,并与王懿荣、蒋敬臣、高焕文多有交往。胡、蒋、高三人交情甚笃。高焕文撰《癖泉臆说》六卷,是书由蒋敬臣(名清翊)作序,胡石查题签、鉴定并加按语23 则。胡氏于光绪廿八年(1902)离世,身后遗藏去向,罗振玉《俑庐日札》中曾有记述:“石查近年方殁,然其身前亦常以售人,或亦不能尽存也”。高焕文在《癖泉臆说》中亦谈及此事:“胡石查收罗甚富,为当世泉家巨擘”,“丁亥(光绪十三,1887)夏始通音问询,知精品古泉大半分散,未得请观,何眼福之薄也”⑦。
胡义赞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书画家、篆刻家和藏泉家,其遗藏虽然早已星散人间,惟生前“劳神惫精,浑忘饥渴”地潜心拓墨,完成了手拓鲍康观古阁藏泉墨本,此拓本得以传后世,胡氏功不可没。
注释:
①刘鹗辑:《铁云藏货》,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2、24、25、26 页。
②⑦高焕文:《癖泉臆说》卷二,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③郑家相:《梁范馆谈屑》,《泉币》第十七期,第18 页。
④丁福保:《古钱大辞典拾遗》,第8 页。
⑤胡石查:《观古阁藏铁钱拓本序》,《泉币》第十二期,第23 页。
⑥叶焕彬:《重印胡石查手拓观古阁藏泉序》,《泉币》第十二期,第2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