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虎
2002年上映的电影《时间机器》,由西蒙·威尔斯(Simon Wells)执导,盖·皮尔斯(Guy Pearce)主演。该影片根据乔治·威尔斯的同名科幻小说改编而成,描述了主人公亚历山大发明时间机器,试图拯救不幸身亡的女友,却意外见证了人类长达80万年的进化历程。
在乔治·威尔斯发表科幻小说《时间机器》的时代,人们可能还意识不到生态危机,更不会意识到精神生态的问题。但是,随着生态问题的日益突出,生态理论开始出现并影响文学。同时,该理论也进一步影响其他艺术形式:“进入20世纪下半叶,生态危机的出现对电影提出了新的职责要求。同文学、绘画、雕塑等艺术形式一样,电影也将目光转向自然,转向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批评这一新的思想流派进入电影,为其提供了更多的思想养分。”[1]这些影响,突出地表现在科幻题材的电影上。关于科幻电影和生态批评的关系,生态学者劳伦斯·布伊尔甚至认为:“在发展全球生态文化理论方面,环境批评家感兴趣的另一领域是气候变化焦虑,这一领域将来肯定会比现在得到更为充分的耕耘。迄今为止,科幻小说与纪录电影比生态批评要领先得多。”[2]
其实,科幻电影这一现代的艺术形式,不仅对自然生态问题有极大的兴趣,同样关注人的精神生态问题,具体体现在电影中人物对于科技、生命伦理及人类发展方式等思想的转变上。关于精神生态学,有学者这样认为:“我想,生态学是否大体上也可以这样划分:以相对独立的自然界为研究对象的‘自然生态学’,以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生态学’,以人的内在的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精神生态学’。”[3]
《时间机器》这一科幻小说本身就关注未来和自然等问题,改编成电影时,影片必然会受到生态理论的影响,集中表现在主人公亚历山大的时光穿梭的旅程中,目睹自然生态的沧海桑田,也展现了亚历山大精神生态的历程。从精神生态学视角看来,亚历山大的旅行这不仅是一次时空穿梭,而且是一次探索人的精神生态之旅,借助主人公亚历山大的视角,间接反映了尊重生命、回归纯净家园等精神生态价值观。这就为从精神生态学的视角解读该电影作品提供了可能。
电影《时间机器》剧照
影片展现了女友不幸身亡,主人公亚历山大发明时间机器,多次试图回到过去拯救女友均告失败之后,不得不走向未来寻找答案。在目睹了人类长达80万年的发展轨迹后,他竟然意外地发现未来的人类并没有因为科技的发达而过上幸福的生活,反而一步步走向没落。人类在发展生产的过程中引起环境污染对于人内在精神生态的伤害,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演愈烈:“地球上的人类社会中的生态失衡、环境污染正在不知不觉地向着人类心灵世界、精神世界迅速蔓延,下一个污染,将是发生在人类自身内部的‘精神污染’。”[4]
影片首先展示了生物科技的发达对于人精神生态的影响。影片表现了这样的细节:在2030年的图书馆,亚历山大看到了在高科技的帮助下,老师“教育”学生的方法竟然如此简单:“汤姆,如果你再调皮,我就重组你的DNA。”这种教育方法确实能够短期内迅速取得效果,会迅速“生产”出大量“听话”,并符合当时社会要求的学生。但是,这种简单的生物改造和控制带来的后果却是无法估计的。
影片并未展示这种做法的后果,但我们可以假设:一旦DNA被重组,人变成听话的机器装置,听凭他人的控制与驱使,就有可能丧失自己的意志自由,无法进行价值判断和道德选择。这种简单粗暴的科技改造方式也将使得人个性泯灭,丧失独立的人格以及对他人观念批判思考的能力,人类的思想和文化的发展就可能会停滞不前。试想如果社会上所有的成员都是这种被DNA重组过的“听话的机器”,而并不是具有多彩想象力和丰富情感的活生生的人,那将会是一场可怕的精神生态灾难。
影片还思考了生命伦理问题。在人们肆无忌惮的开发月球导致月球爆炸以后,人类走向灾难,辛苦建立起来的文明开始衰弱。影片展示了80万年后,人类分化为地上的伊洛人和地下的摩洛克人两大群体。在生活在地下摩洛克人竟然以地上的伊洛人为食物取得生存。在摩洛克人的首领看来,所有的生命不过是捕食和被捕食的关系,而地下的一部分摩洛克人被训练成捕食工具,而地面上的伊洛人只不过是一群食物。而另一部分摩洛克人致力于发展脑力成为首领,不仅控制本族群中的捕食工具,还希望控制所有的伊洛人。这些摩洛克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们不认同生命伦理,更没有崇高的价值观。虽然摩洛克人的首领也知道“节约”,控制住本族群的捕食者不能一次性将地面上的伊洛人吃光,但这种“节约”并不能掩盖其将将一切看做可以开发和利用的资源的本质。他训练捕食者,将伊洛人的生命看做是得以维系族群生存的食物,捉住伊洛女性玛拉,只是将其视为繁衍后代的工具,更不会有纯真的爱情。
亚历山大对此非常震撼,强烈的反对:“他们不是食物,他们是人类!”而摩洛克人的首领对此嗤之以鼻,认为弱肉强食是80万年以来进化的自然法则,人与人的关系无非是利用与被利用、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他再次讽刺亚历山大:“你所谓的时间旅行,不过是你想要控制世界的可悲企图,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无法改变过去)的答案,所做的徒劳无功的努力而已。”这种场景其实是反映了这样一种可怕的假设:过往形成的崇高精神和生命伦理一旦消失,人的存在除了控制一切,将他人当做食物或工具外而变得毫无意义。
值得庆幸的是,亚历山大很快醒悟并指出:“这是对自然法则的曲解。”他乘坐时光机器看到伊洛人悲惨的未来后,坚定地回到了摩洛克人的巢穴,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打败了摩洛克人。摩洛克人的失败,也警告了想要控制一切的精神观念终将会失败。这正如生态学者利奥波德所指出的:“在人类历史上,我们已经知道(我希望我们已经知道),征服者最终都将会祸及自身。为什么会如此?这是因为,在征服者这个角色中包含着这样一种意思:他是权威,即只有这位征服者才能知道,是什么在使这个共同体运转,以及在这个共同体的生活中,什么东西和什么人是有价值的,什么东西和什么人是没有价值的。结果呢,他总是什么也不知道,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征服最终只是招致本身的失败。”[5]
影片通过亚历山大所见的未来场景,警示人们,如果人的精神价值观缺失,即使有高度发达的科技,可能还是会导致文明的衰弱。当然,影片并没有一味地宣扬人类消极的发展前景,亚历山大和伊洛人还是在生态灾难面前表现出人所特有的勇敢和智慧。具体表现在亚历山大劝说伊洛族人上:“有些事情,我们尽管害怕,但是必须要面对。”这使得亚历山大勇敢地作出选择,号召伊洛人团结起来一起应对,最终改变了人类未来的命运。影片暗示人类精神生态中的勇敢和智慧是一种崇高的力量,它可以使人在面临困境时获得新生。人类无法改变过去,却可以勇敢地改变未来。
影片还思考了物质生活的奢华和精神生态贫乏的矛盾,一方面人们希望物质生活高度发达,但另一方面人们的精神生态问题并没有随之而迎刃而解。其实,自现代社会中生态问题出现以来,一直存在争议。每当有人对现代工业和科技的发展所带来的环境问题提出批评时,就会有人提出反驳:现代工业和科技的发展确实会带来环境问题,但是人们会因为环境问题的出现而放弃发展吗?要说生态环保,原始社会的生活就是最环保的,但是习惯了生活在现代科技和工业文文明的人们,会自愿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回归到愚昧的原始生活状态吗?如果有人一方面享受着由高度发达的工业科技所带来的奢华生活,另一方面又在不遗余力的批评科技和工业文明本身,这显然是虚伪的。为了维系高度发达的现代工业社会物质上的奢华,人就应该适当容忍现代工业文明发展过程中所带来的某些环境的污染。
电影《时间机器》并未对此问题做出正面回应,但还是侧面进行了的思考。在女友惨遭不幸,虽多次回到过去拯救女友均告失败之后,亚历山大终于再也找不到继续回到过去的理由而前往未来。当亚历山大乘坐时光机器亲眼目睹了伊洛人将走向没落的悲惨命运,还是勇敢地留下改变未来。80万年之后伊洛人的社会完全是一个史前社会,物质生活条件当然远不及他过去所生活的那个现代社会。尽管影片最后展现亚历山大还是会时不时的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回忆自己的书房、卧室、客厅等现代文明社会中的事物,但是他并没有后悔选择现在的生活。在被救的伊洛族女子玛拉遗憾地提到因为拯救伊洛人而时间机器被毁,这也意味着亚历山大将永远无法再回到他的时代去了,亚历山大的回答却是没有关系,影片暗示他获得了伊洛族女子玛拉的爱情,似乎也能适应当下的生活。
影片借助公亚历山大的选择,暗示面对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人精神上的孤独感却越发强烈。如果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生活的可能,人到底应该如何抉择?亚历山大的选择告诉我们:为了某个崇高的精神使命,高尚的人是可以放弃物质上的奢华,甚至愿意舍弃生命的。同时,在科技和物质发达的所谓高级社会中,人一样会因为精神生态的失衡而感到孤独,这种痛苦使得人幻想有机会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在面临无法改变过去的困境时,人更希望勇敢地走向未来,尽管未来可能会是一个落后的原始社会。为了避免精神生态的污染,亚历山大似乎更希望走向原始、纯净的未来。
关于精神生态问题的根源,有人认为:“说到底,那种实用主义的、物质主义的、急功近利的价值观才是制造现代生态灾难的罪魁祸首。先前的社会并不是这样的,舍勒把这种情形的出现叫做现代社会中的‘价值的颠覆’,贝塔朗菲则把它叫做传统社会的‘价值崩溃’。在我们看来,现代社会的这种日益极端的价值观念起码是片面的、短视的,事实说明也是凶险的。而要重新休整现代社会的价值体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如何调整、端正自己的价值取向,如何看待精神的价值,如何开掘地球生态系统中的精神资源。这不仅是人类与自然真正和解的出路,也是人类自身逐步走向完善的前提。”[6]
可以这样认为,亚历山大回归原始,并非是希望回到原始丛林生活那样简单,其实是其精神上想要回到最初纯真的状态。不过,影片结尾始终也绕不开这样的问题: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伊洛人开始了新的生活,开始发展自己。但是,如果假设在未来,伊洛人重新建立发达的科技和现代文明,伊洛人会重蹈覆辙、自然和精神生态会再次遭到污染、辛苦建立的文明会再次面临衰亡吗?电影中假设的这种周而复始、从原始到文明再到自我毁灭的循环式发展模式是否可以打破?影片没有正面回答,影片中展示的场景虽然是幻想式的假设,但这对于人类未来社会的发展无疑是一种预警,也是该影片以一种独特的视角对现代人类精神生态反思的开始。
[1]常如瑜,岳芬.生态电影的批评空间[J].电影新作,2013(4):29-33.
[2]劳伦斯•布伊尔.生态批评:晚近趋势面面观[J].孙绍谊,译.电影艺术,2013(1):95-104.
[3][4][6]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146,149,339-340.
[5]奥尔多•利奥波德.沙乡年鉴[M].侯文蕙,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