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
蒲公英
■周正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从屋檐底下,从田坎,从地角,伸展开去。我们的小脚丫子,踏着松松软软的的泥地,在一片桃红柳绿中,轻轻松松,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小路边、小河边、石缝里、田野里,星星点点的是淡黄色的蒲公英的小花儿,有的伸出了圆珠笔杆粗细的杆儿,上边顶着洁白的一个灯笼球。轻轻地摘一朵,噗嗤,放在小嘴的下边轻轻一吹,有的就轻轻地飘向了远方。要说此时的心情,就是怀里揣了个小兔子欣喜的感觉。
可不是吗,小学语文第四册第一篇讲《春耕》,花花绿绿的插图。第二十二课《养兔日记》。我们的春耕可不是一样的。对外面的新机器种地,心中是填满了向往。更向往的是,别人的孩子可以养小小的白白的兔子。那种乖巧、温和、柔顺和美丽。想来想去,有一只自己的兔子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山野里有,草丛里有。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野的兔子怎么也追不上,怎么也逮不着。
某天,背个花书包,沿这些田埂,这些小路,手里捧一朵蒲公英的灯笼球。回到了家里。我姑姑来了。家里面来了亲戚,总是很高兴的事儿。舅舅们来,姨来,表哥来,总会给我一角两角的毛票,或者是一个玻璃球儿,或者小皮球儿,或者糖果儿。他们带来的还有我在山野里所没听说的小故事。爸爸妈妈总是扔掉手中的活儿,或者陪伴亲戚,或者做好吃的腊肉,我也不用再做多少我不愿意做的生火呀什么的事情。姑姑来,没有多少故事。但是姑姑很少来,她家里面一筐筐的事情让她走不开。听爸爸讲他小时候,在三年自然灾害时间没了爹娘,从小是孤儿,很多时间是他的姊姊,我的姑姑像他的娘一样照管着他。青黄不接的时候,路边的蒲公英也被拔得干干净净当饭吃的时候,爸爸很自然地想到还有个姐姐,她家的日子总要好过一点儿。每次去都可以吃饱了肚子,还可以背回十斤八斤的豌豆胡豆,过活几天日子。姑姑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姑姑的公爹读过大学,可是成分是大地主。耕牛土地房子被分割了。那些年姑父的日子,就是如坐针毡的日子。白天劳动,晚上被批斗。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孩缠着。日子也过得清汤寡水。看着自己可怜的小舅子,姑父也是满脸仁慈,更多的确是无可奈何。谁叫自己生错了人家,没有一个好的成分呢。
听爸爸讲他小时候的事情。我总是满含眼泪。想到是他的姊姊帮衬着他。我的心里面总是充满着感激。见着姑姑好不容易来我们家一趟,心里倍感亲切。姑姑差不多就是父亲的娘呀。父亲不知道自己出生于哪一天,姑姑说你们几个兄弟出生于哪一天就是哪一天。现在姑姑就在我面前,亲切的笑容,慈祥的脸庞,我知道,她的心里,定是充满了喜悦。几个弟弟,在那么艰难的年成,三百多人的村子里,只剩下九十余口人中,居然还有她的三个弟弟活了下来。虽没能相依为命,可是几个弟弟都还勤耕发狠,都还成家立业,都有了健健康康的几个孩子。如今她的侄儿都蹦蹦跳跳上学了,像个小兔子。我知道姑姑见到我们,心里总是高兴的。
这不,姑父亲手编织的筐子里,还有两只小兔子,姑姑带来的。小小的身子,洁白的绒毛,三瓣小嘴,正在乐呵呵地嚼着蒲公英。
顿时我觉得,自己就是最幸福的人。那么乖巧的小兔子,对我们玩泥巴块长大的孩子来说,像个生动的玩具。听姑姑说,小兔子最喜欢吃蒲公英。我可以在放学回来,背个小背篓,采那些可爱的蒲公英花儿,来喂养这两只小乖乖了。
兔子渐渐大了,也不那么乖巧了。吃食也多了起来。我初时的养兔的兴趣,渐渐地丢了。原来小孩的兴趣总是一天两天。兔子不再是我的玩具。它们渐渐长大了,毛渐渐长了。母亲把兔子的毛剪下来,在冬天下雪不能做农活的时候,给我做一双“煨鞋”,里面填满了兔毛。装满了温暖,驱走了我的冻疮。
后来我家的兔子渐渐多了起来,粮食一两毛钱一斤的时候,一斤兔毛可以值七八十元。母亲精心饲养它们,它们又差不多成了我的新衣服,成了我的学费,我的路费。让我一天一天从村子里的小学,走到了村子以外的中学,走到更远的地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毛兔逐渐不值钱了。母亲越来越老了,我家养的长毛兔越来越少了。如今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圈。放在房檐的下边,是觉有点挡路了。
2014年冬月。我从遥远的地方,匆匆赶回开县麻柳宋营村,颠颠簸簸。见我的姑姑最后一面。姑姑家的房子,跟我老家的一样,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姑父一脸沉默。说我姑姑这辈子,没吃过好饭,没住过好房子,没享过一天福,眼看日子好些了,就这么撇下他走了。他眼角边的泪水唰唰唰流下来。我能说会道的姑父何尝这么忧伤过?
吹手、鼓手、炮手,“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个表哥表姐,也是人到中年。都好些年不见了。甚至二十多年不见了。有的在河北,有的在辽宁,有的在广东。小时是兄弟,长大隔千里。只小表哥在家,他母亲病了以后,他在床前屋后,端茶递水。见着这些亲人,脑袋里面始终长满了蒲公英。
花花绿绿,柔柔弱弱的蒲公英,开粉红色的漂漂亮亮的花儿,星星点点。花儿谢了,长出一个白白净净的灯笼球。微风轻轻一吹,灯笼球就散作了一团,她有的孩子,被吹得老远老远,有的就落在了身边,或者是不起眼的那一粒,又开始生根发芽开花,长一个个的灯笼球,把他的母亲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