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不惊慌的雨
朱成玉
他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在公园要完成一个人物写生。他需要一个模特。他问了几个人,却无人应。迷信的人说,把一张美丽的脸画到画布上,画得越惟妙惟肖,那个人被抽走的魂魄就越多。他想,难道这些人都是迷信的吗?
直到她的出现。
她坐在那里,本身就优雅得如一幅画。她大方地同意了他的请求。“请保持这个姿势”,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在画布上迅速地画起来。
天公不作美,有些要下雨的意思。而他还没有画完,一滴雨便落到她的脸上,她却一动不动,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依然保持优雅的姿态。雨点渐渐多了起来,她也没有惊慌,直到他画完。
他又感激又愧疚,她说,只是溅了那么几滴雨,不妨事的,我倒觉得,这几滴珍贵的雨,若是溅到你的画里,会为你的画增色不少。
她的话令他心头一震,是啊,为何不把这珍贵的雨滴画进去呢?他重新润色修改了画,落在那女人脸上的那一滴雨,把她映衬得更为美丽。
他给这幅画取的名字是《不惊慌的雨》。
小时候家里穷,住的房子很破旧,屋顶上常常漏雨。每到下雨天,炕上地下就摆满了盆盆罐罐,用来接雨水。父亲修了好多次房顶,可下雨天依然漏水,这让父亲很头疼。
其实,主要原因就是父亲不舍得花钱,每次都是用仓房里那已经失效的半袋水泥,这样的水泥自然无法起作用,可他总是固执己见,说水泥哪有过期的。他的固执导致他一遍遍地爬到房顶,家里照常摆满盆盆罐罐。母亲说过他几次,也拗不过。
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没给父母买一样礼物,也没有上交,而是自作主张,买了一些新瓦和水泥,雇了一个瓦匠重新修了房顶,顺便把屋子也粉刷一遍。我是趁父亲不在家做这些的,先斩后奏,就算父亲想训斥我已经来不及了。从那以后,我家的房顶再没有漏过一次水。自然,屋子里也干净整洁了许多,让人心情好了许多。
不管再下多大的雨,也不必担心了。下大雨的天儿,父亲盘腿儿坐在炕上,一边美滋滋地喝着小酒,一边感叹,“早应该这么修修了,为了省那点儿买水泥的钱,活受了多少罪。”
我的想法是,这房子可以漏雨,日子却不可以漏雨。
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出门,忘记了带伞,结果中途遇到瓢泼大雨,我们只好到一个水果摊的大阳伞下避雨。我担心地望着外面的雨,父亲却不改他幽默的品性,用瘦小的身躯挡在我的外面。“莫慌,我们不急着赶路,雨着急,那就让它先走。”
我记住父亲的话,就像记住一滴珍贵的雨点,它落进了我的灵魂里,给我一次警醒。从此,下雨的时候,不再担心自己没有雨伞,因为雨总有停的时候。
我不慌,雨也不慌,守着各自的轨迹,顺应天意。
周杰伦说,八卦像大雨,总有停的时候。我想,若是阮玲玉也悟透了这个道理,断然不会用25岁的生命和“人言可畏”的遗言,过早地结束烟花般的一生。
有时候,我们真需要那样一滴珍贵的雨,落进即将干涸的心田。
有些话,像雨点儿,落进一个人的灵魂里。令你打个冷颤,睡意全消,把一份清醒持续到天明。
喜欢电影里的一个温情的结局:“安和葛伦走到了一起,安说,快要下雨了,葛伦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臂说,已经下了。”
一场雨后的天空,纯洁得只留下喜悦,载着女儿喜爱的风筝,还有一千只鸟的欢叫。
人生已过了悸动的年龄,多年修得的淡定,使得再急迫的事也无法令我如坐针毡,只是,我的内心依然到处裸露着无法隐藏的惊慌。突然,我就期待下一场安静的雨,一场不惊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