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燕双
空椅子(组诗)
余燕双
回一趟罗垟山,摇摇欲坠的两间瓦房还没有倒下来
门头的椅子还健在
起码一甲子了
看上去好像只缺了一条腿
爷爷坐过,爸爸坐过
现在我怕坐不稳
不敢轻易坐下,一脸茫然的
看大肚子蜘蛛坐在上面,像未婚先孕被赶出家门的二姑
水碓坑的破水车,像一头骡马
在慢悠悠地转动着一个又一个年轮
塘下的葵花在转动着秋风
躲在挂钟里的时针在转动着达达的马蹄声
轮盘在转动着大伯的命运
大妈的石磨在转动着五行八卦
小丫头打开万花筒,她只想转动五彩
忽然来了许多戴红袖章的民兵,持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全村人都爬到桃源对面的小山丘
看枪毙几个犯人去了
那个背着黑锅从城里下来
放牧羊群的老童
站在山岗下像一截桃木,被枪声掩埋了
七十年过后,没有了阴森和恐怖的铁门
没有了膏药旗,没有了尖叫
万航渡路出现了难得的一派繁荣景象
为了糊口的丁白子承父业
在435号门前,一棵合抱的法国梧桐树下
一边贩卖他父亲没有卖完的枣子
一边提防戴头盔的人
只不过以前这里叫极斯菲尔路76号
他父亲一边盯着进进出出的鬼子和汉奸
一边刺探魔窟里的情报
这么多石头
聚集在许真君寺下方
叠罗汉一样
叠成一个个幽深曲折的故事,让我们钻
钻过单人巷,一线天,九节龙
从玉清观钻到玉泉禅寺
如果不能彻悟,就是齐天大圣的绣花针
也无法钻透它们的内心
晨曦中,一块石头被踢下水碓坑
坠入一次又一次激荡的飞流
野花次第开放,凋零
杂草枯黄,伏地
水从身上流走
飘逸的黑发流出一层薄薄的冰霜
大难不死的石头
灰松鼠一样的石头
不老的五针松
吱吱吱叫的鼠籽,一块沉迷于大日寺夕阳余晖里的石头
从第一码头下船,驶出喇叭形鳌江口,海水渐渐变蓝
颠簸的水路,柔肠揉动
有人开始呕吐
仿佛要把四十年来的杂念吐光
轮船航行五十公里
陆地远去,海天一色
这才发现什么叫辽阔的情怀
什么叫佛法无边
前方,白茫茫的海平面
肉眼发现了
星星点点麂子形黑影
舍利子一样,船老大说这就是碧海仙山
一尘不沾的南麂岛
同样一块坡地。冰雪融化
泥土里钻出来的是麦苗还是韭菜呢
不仔细观察是很难区别的
经典教科书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放眼望去
韭菜也像地毯
一闪一闪的绿光,露珠滚落
尖尖的叶片
割掉一茬又长出一茬
历尽劫难
每一次都死去活来
麦苗显得贵气一点,往往一刀毙命
这些压在箱子底下,褪去色彩的旧照片
大部分是小兰送给我的
搬家的那一天
全部翻出来
一张一张烧掉
其中一张
是在雁荡山夫妻峰下的合影
烧掉一半捡起来。我的面容烧成黑炭
小兰的青春依旧飞扬
豌豆花没开,马铃薯长在地下不知道成熟与否
小麦正在长身体
我从一只蜘蛛的旧时光里爬出来
织了半张网对她说:
你别进来了
里面只有一口井
一弯沾满尘灰的空月悬在上面
去晓峰家看看,那只老母鸡大清早生蛋了没有?
石城本没有路,带上登山杖
一步一台阶,穿越阔叶林、针叶林
到了高处,起伏的楼群
喧嚣的人流依次淡出视线
白雾环绕的山巅
面对一块块宁静的石头
向鳌江望去
除了萧瑟的秋风
仿佛全世界都是空的
连一只孤雁也没有
齐人高的茅草开满了淡黄色的野花
今晚,塘中溪的月亮是新的
房子、阳台、山茶花、空气
流水是新的
芦苇,归鸟,纺织娘,丁字桥
仿佛一切都是新的
唯有你是旧的
与去年一样大约1.6米身高
头发在阴影中一次又一次炸开
排着长队,走下暗道,绕过十几个朝代
进入1号坑
这里的车马很多
这里头挽发髻,身披战袍
足登短靴,手持弓弩的兵卒很多
它们列成各种阵势
很威武地站在地下接受检阅
炫眼的灯光,不变的表情
渐渐褪色了的惊奇
我私下想,这种阵列虽然恢宏
而是静态的
感觉没有穿红色风衣
火辣辣地扭动水蛇身腰带有秦腔的女导游背影好看
挂冠而去
隐身南雁荡山会文书院的一棵松子里
云关的白云飘来飘去
目送无意留下来的碧溪渡山泉
感觉它永远读不懂
淡泊的深度
及广度,绿意向北蔓延
东大门外的“听诗叟”一站就是万年
这一只
来自老家的风筝,藏于床下
等了一个雨季
忍不住寂寥和幽暗
就在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永安公寓306室
信心满怀的飞起来。飞到距淡蓝色天花板大约一厘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