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说

◆◇郑 毅

素食者说

◆◇郑 毅

素食者说

1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我不敢想象曾经吃下的每一口肉

都是尸体

2

上师的灌顶，如来真言，堆积如山的玛尼石

每一块试图丈量大地的骨头

都会柔软下来

变成青稞的梗

变成云朵

变成风

3

时光轮回，细胞更新。

骨头失去韧性，却能与万物一起

迎风而立

4

把胃空出来，留给云朵

留给草原，留给大地

留给每一条忍住咆哮的河流

让他们在人类的身体里重新生长

把野性还给大自然

让那些号称人类的

得到恐惧

5

先于我七年吃素

帐篷后面沉睡已久的吉普车被猎人

唤醒。跟随尾气出猎

猎物只有凉风和月光

在 工 地

农历四月的某一日，我在西郊

废弃已久的工地

跟一群四川人划拳喝酒。一群人倒下

几瓶啤酒又重新站起来

显然，论酒量我不是他们的

对手

四川人的胃口和皮囊在杂乱的喧闹声中

几乎将整个工地的扬尘和噪音吞没

此时，我想不出哪一个典故或者成语

更适合形容这群常常手持辣椒的汉子

几十分钟之前，在一片钢筋水泥之间

还是另一番样子：

卷起裤腿的我以胜于他们几倍的力气

搬动着吊车移动过来的水泥

豆大的汗珠如同雨落

牙关咬紧，我试图用抛弃汗水的方式证明

临时民工的身份

一群群光着膀子的中年人在瓦刀和钢筋钳面前

充分展示着肌肉。他们从达州的农村出来

用一块一块的关节丈量着整个中国

阿祥告诉我家乡原本可以继续收留他们

几年前的一次拆迁将他们从故乡

连根拔起

2008年，故乡几乎在一夜之间死去

生活又一次地把他们

重新塞给城市

塔吊挺起身子的时候

我在铁笼子里成为真正的民工

抬头依旧是蓝天白云

往下看

整个城市和他的全部子民都已经在我面前

匍匐了下来

牙 疼

二十多岁已经坏掉两颗牙了

牙疼的时候总是在想一个人牙齿不全了

会不会提前衰老

省略了旺盛的性欲

省略了更年期

省略了头发花白

甚至，省略了老

牙疼的原因其实有很多种：

吃饭嚼到石头沙粒

喝酒过量牙龈发炎

牙齿坏了露出神经

黑夜越往牙齿里钻牙越疼

每一种假设都是帮凶

今天又牙疼了。

多么想趁第三颗牙脱落之前

拔掉所有的牙

然后换一口新的

重新咀嚼嘴唇够得着的世界

看看有没有比牙疼更疼的疼

（以上选自《人民文学》2015年9期）

马家河的坟

在老家的农村

人死了要火化

火化了要埋

要挖一个深坑埋住全身

从上到下

从里到外

火化了就不分上下和里外了

就不分肉块和骨头了

也就不分丑和俊，好和坏了

死后都要跟空气再见

往土里埋

仿佛冬去春来

经过锄地，浇水，施肥

死去的人能够像麦子一样

从土里

再长出来

事故现场

20点08分，灯光隐秘在国道向北

几十米的田里。天空和道路黑成一片

安静的309没有一道远光

突然一辆电动车自西向东，或者自东向西

飞来。横在一棵柳树和一个人的旁边

土灰色的狗惨叫着离开

并不住地回头看。中年妇女靠着树

向下沉去

20点17分，世界在她眼里倒下去的过程

持续了整整9分钟。不快不慢

那条瘸了右腿的狗早已在现场消失

停止了尖叫，停止了挣扎，停止了下沉

妇人的呼吸开始向土里扎

20点37分左右，也就是她眼前的手机

开始震动大地的那一刻

警车在摔碎的电动车前闪了起来

不足几平米的空间在妇女断气之后热闹起来

旁边的哭声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大

妇人低着头，平静得如同此时的黑夜。微凉

像刚刚冷冻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