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湖光(组诗)
芦苇岸
开始或结束,我在极力抬高眼界
坐拥一湖,像一个耄耋老者守着
一辈子财富,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
起身时,一眼将粼粼波光悉数扫遍
既得清凉者,哪管他背后的江山
我是开始的王,在时间的浪尖上
呼风唤雨,乐得自在逍遥,像龙
把腾云驾雾当作是独自去野外兜风
我是结束的鸟,卑微得只剩鸣声
靠练习飞翔为生,在自我加冕中度日
迎娶风花雪月,轻到羽毛的欢乐里
我为目光打开的掌故发放烫金聘书
红鲤鱼的胡须,被聘为湖光总管
它们亲吻过的波浪存储暗红水印
令箭荷花开,举着采自湖底的锦绣
为我上课。久违了,毕恭毕敬聆听
一个俗人豁然眼聚光明,心地敞亮
赶上晨钟的心脏,被潮湿的气流推动
方圆数里,鱼鳞般的薄云被鸽翅抬高
在云端,舌头发现了暴雨的心脏
雾气带着痛经的震颤,追寻女妖的衣袂
云之上,阳光噼里啪啦爆响;心之轻
比火焰更炫目的翅膀坠入幽暗之渊
我敢肯定,十万只乌鸦就能饮尽云雨
很多时候,忧戚的仰望不如羽毛实在
那些晶亮的星星和不安分的果子有啥
两样呢,那些飘忽的红云彩和美人蕉
有啥两样呢,那波峰一样飞花溅玉的
雨脚子和遍地的蒲公英有啥两样呢
宁愿相信云端的八仙有着龟鳖的憨态
向天宫发出请柬,音讯在晨昏折返
像湖边草丛里匍匐的一通水禽的耳语
在清风中练习,用一根手指飞行
许多看不见的事物,开始献身的暗战
没有翅膀,没有钢牙,只有绵密霞光
顺着玲珑的光柱往上爬,如同穿过
绵延数里的紫藤长廊,踏入月宫的
刹那间,记起遗留湖畔的书还在泛光
月光照亮弥漫的墨香,折叠的那一页
静静地,划开了凝脂一样的光华
抬头对视天上的圆月,眼帘沾满春花
我是不是应该来一场宿醉?戒酒可废
而畅饮月光,比坐拥江山更为神圣
我不觉得坐在岸边发呆是一种耻辱
这自然的盈亏,每月都在身体里升落
我目睹它挥着镰刀收割湖中的涟漪
那满湖的碎银,转眼即成鱼儿的妆奁
圆圆的一面轻罗小扇呢,准会出现在
十五晚上,像村姑举起亮汪汪的相思
鬼才相信红鲤鱼放飞的荧光风筝
会从天而降在落满露水的凝望里
李白呼作的白玉盘,装满盈盈墨汁
那条瘦身的金线,仿佛书生的笑脸
冬日薄薄的阳光,从萧疏的乔木枝头
斜斜地,懒懒地照过来,像突然折断
无力地躺倒在冰凉的湖面,水光潋滟
一湖泾渭分明,倒也有趣,清浑两色
切割弥漫的沉寂,空阔的湖面戚戚媾和
看不到小鱼小虾的影子,枯叶四散
微风如白刃,刮去了细浪闪闪的粼光
垂钓者,坐在向阳的地方,鼻息浊重
不停地往幽暗的水里投撒诱饵和阳光
整个上午,他没起过一次竿,阳光在
他凌乱的头发上静坐,他深陷的眼窝
框住了一场游鱼盛宴,虚幻的现实
比此在的真更值得咀嚼,他咽下一口
回味多时的唾沫,搓搓手,迅速收线
一片柳树叶被钓离水面,他笑着看我
我感到他离我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暧昧填平时间的沟壑,阳光缝合的
两个天地,是我特殊时刻的阴阳面具
疾驰的风,在原野上一寸寸地刮着
那剃刀的神威让满目的光鲜忽然殆尽
记忆停留的昨天,迟迟不肯退场
鲜亮之物,带着翅膀的执拗挽住气流
世界进入中年的沉思。我兴奋莫名
雾霁、薄霜、初雪,素净淬过万物
把结实的一面展现,翻开浮冰的冷静
水草浅黄,湖波深邃,深沉的蓝釉
在湖面缓跑着,喊叫着,像个故人
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接到了我的一天
企图把岸上银杏的虬枝拓进书里
未等我打开鲜亮的册页,高低远近的
草木,立即为臃肿的字句换过妆容
可我分明感受到开阔的热烈和华丽
草木之心如人心!倘使漏过树梢的
光斑照见我,一定会窥探我是多么
在意自己,如它们一样地珍视此在
笑我这静坐这风雅太矫情。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