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黄 宇
一
苏雨的家位于华南粤西的沿海偏远地区,那里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天闷热,冬天虽不像北方那样寒冷,但会下雨,雨水和西北风交织在一起,冻得人的肉体和灵魂都要绝望。
苏家世代都生活在农村,是背朝天空,面向黄土的地道农民。在他生活的村子里,有很多专门养鸡的农户,他们家也不例外,那时候苏雨最喜欢偷偷走到鸡窝里细细地观察母鸡孵小鸡的过程。
在苏雨生活的村子里,一些以饲养小鸡,然后运到市场买卖并以此为生的人,在当地被称为鸡客。每年的春天,夏天和秋天,他们经常带着自己饲养的鸡崽到海边的沙滩上放养喂食。村子因为靠近大海,加上下暴雨的缘故,海边时常会发生涨潮,很多村民的房子,庄稼都被水淹了。村里的那些鸡客会在发生涨潮之前将自己的鸡崽迅速赶到附近的林子里,等潮退了以后他们又赶着自己的鸡崽回到原来的地方。这样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来回往返,有些像农村人难以摆脱的命运。他们要与贫寒的出身,动荡的社会,还有自己仓皇的内心不停地抗争。在激烈的抗争中,有人苟且偷生地活着,有人悲凉地死去,有人背井离乡,去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
苏雨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遇到过鸡客,但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遇到鸡客是在十五岁那年一个初冬的夜晚。在那以后,苏雨每次碰到这位鸡客时都记忆犹新。虽然村里依然会因下暴雨发生涨潮,但这并不能阻挡鸡客们放养自己饲养的鸡崽,为了生计,他们不得不将自己饲养的鸡崽养大,然后带到市场上出售。
每年的秋天,母亲总要苏雨赶着一群刚出壳几天的小鸡到他们家附近的海边放养,那片海距离他们家大概两百米左右,闲暇时,苏雨喜欢到海边捡贝壳。在他生活的小村子里,这样的海很少见,一到夏天,鸡客们会赶着刚出生不久的鸡崽来到这里,据说这样能让鸡崽们长得更快更健康,方便鸡客以后能卖个好价钱。
在一天中午时分,海水退潮时,苏雨把自家的鸡崽赶到沙滩,他看到一条长长的海岸线上,还零零散散分布着许多鸡崽。原本被海水冲刷得十分光滑的海滩上布满了一个个小小的鸡崽脚印,好像漫天星辰。
在海边不远处有一个木制的小棚,小棚外面的边上放着两个箩筐,箩筐上面放着一根扁担。一个人正半躺在小棚外的一张躺椅上,他侧着脸,看上去正在打瞌睡。那是一位鸡客,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衣,脖子上围着紫色的围巾,卷着裤脚,穿着沾满泥巴的胶靴。
还有一个人坐在棚里的小板凳上抽烟,他含着烟斗,从口袋里捏出一团烟丝塞在烟斗嘴里,眼睛盯着烟斗,左手点下火,右手习惯性地捏几下烟头,然后猛地抽上几口,待烟丝被燃烧得通红时,他的嘴离开烟斗,深深地呼出一口,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中细细地冒了出来,缭绕的烟雾好像吐出了许多生活的不快。
在棚里抽烟的鸡客看上去比坐在躺椅上的鸡客要年轻一些。他穿着朴素,身上的衣服同样沾满零星的泥巴。平头,满腮的胡渣,他的肤色在海边太阳的照射下显出一种东方人特有的赤红色,年龄看上去有四十左右,像一位老大叔。
苏雨看见在棚里的鸡客生火生了很久,他将枯草和干柴放到一个锅炉下面点,海边风大,火刚燃起就熄灭了,尽管如此他仍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点火,那位鸡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口,好不容易才将火生了起来。
苏雨将鸡崽带到海边喂饱后,准备离开时,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你是苏雨吧!”苏雨回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身后,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烟斗。
苏雨很惊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村才多大呀,在这里还有谁我不认识的,对了,回去记得告诉你妈,叫她多打点米,我们这没米了,等会儿来买。按市场价给她算钱。”他的声音嘹亮而坚定,那时候苏雨家穷,父亲在苏雨很小的时候就出门打工了,隔半年才回一次家,每次父亲回家,苏雨总会看到父亲的脸上又多了几许沧桑。
每月的六月末,苏雨的母亲总会叫村里骑三轮车的车夫载着几袋米到市场上卖,以此维持生计。听到这个消息,苏雨很兴奋的就轰着鸡崽回家了。他乐滋滋地想着:做鸡客肯定可以挣很多钱,因为他们都不用像父亲一样出去外面打工,每天又脏又累,还要看老板脸色。
二
苏雨刚帮母亲把米称好,一位年轻的鸡客提着黑袋子来拿米了,他管苏雨的妈叫大姐。那个年轻鸡客走路的步子轻盈,说话时有些害羞,他先从黑袋子里拿出几个鸡蛋给苏雨说:“这些鸡蛋是我在市场卖剩的,今天刚生的,新鲜,给你们吃。”苏雨的母亲接过鸡蛋后,那位年轻的鸡客很急地过了称,付了钱后,便扛着米回家了。
母亲告诉苏雨,他是村里一户鸡客人家的儿子,他们世代靠养鸡致富。他家的鸡崽很多,所以有钱,苏雨出生时的奶粉钱都是向他们家借的。
那天晚上,苏雨在他们家吃了晚饭。帮他们把鸡崽圈好,在他们住的棚子旁边生火烤起了板栗。秋天是板栗变青的季节,苏雨和年轻的鸡客一起去田边的板栗树上打许多板栗,再把板栗投在火中烤熟,从吃饭到吃完板栗,苏雨感觉年轻的鸡客有些异样,除了去苏雨家称米的时候勉强地挤出笑容外,一直都板着脸。
老鸡客总会时不时地看看儿子,年轻的儿子,总是故意逃避父亲的眼神。一场火在幽深宁静的村子里静静地燃烧,整个夜都被点亮了,听不见一丁点声音,苏雨只看见两张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为打破这让人感到窒息的沉默,老鸡客边捣腾火中的板栗边断断续续的问苏雨一些问题,问苏雨今年多大,读几年级,平时喜欢去哪玩,苏雨都很熟练而简短地做了回答。
直到他问苏雨父亲在做什么时,苏雨还未来得及回答,倒是他的儿子很突然地站起来质问老鸡客:“爸,村里哪个年轻人没有出去闯啊,只有你,硬把我拴在家里,养这些没用的鸡崽,让我做这些没出息的活简直就是浪费我的人生!”
老鸡客急了,站起来,一把将烟杆扔到火里。大声吼:“你老婆出去就已经够了,你要再出去。又是家务,又是鸡崽,还有程菲,你要是不在家看着,我和你妈两人忙得过来吗?”
年轻鸡客回答说:“爸,你把鸡崽卖了,活不要你们做,你们只管照顾程菲就行。”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股坚定。
老鸡客青筋暴起,憋了好久才缓慢地说:“不行,我们家世代都是鸡客,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能变。”他停顿了一会又狠狠地扔下一句:“你给老子听着,你想卖鸡崽,门都没有。”
老鸡客咆哮完后便坐在旁边默默地抽泣,那声音与苏雨刚才听到他要买米的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现在的老鸡客看起更像个伤心的孩子,他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唠叨道:“我一辈子不划算,这么大年纪还在干活,还养了一个蛮干不听话的儿子,真是气死我了!”老鸡客还告诉苏雨,不要学他儿子。
年轻的鸡客蹲着身,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间。苏雨看着这对父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老鸡客丢在火里的烟杆很快就被烧毁了,火已熄灭,夜仿佛变得更冷了。苏雨在火留下的灰烬中挑了几个板栗,悄悄地回了家。那一晚他失眠了,他突然很想念自己在外打工的父亲,但怎么也记不起父亲的模样,最后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父亲过年时给他买的一件衣服,放到被窝里,抚摸了好久,最后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一年过年,苏雨的父亲回了家,合计着把苏雨的母亲也带到广东去打工,可一想到苏雨还在村里读小学,这事就没有落实下来。
三
一年后的秋天,苏雨又遇见了那位鸡客,他年轻的儿子挥着长长的竹竿,迈着矫健的步伐,撵着走在沙滩边一摇一摆的鸡崽。苏雨想起了去年他曾目睹过他们父子的争吵,他知道老鸡客的儿子最终还是听了老爸的话。
那天晚上,年轻的鸡客又到他家来买米,他也跟着他们一起吃晚饭打板栗,只是那个晚上他们父子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对话,两人之间以沉默相对。那天晚上苏雨没有睡着,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父子间究竟存在多么大的冲突和距离,才会形同陌路,就算坐在一起,也能一句话不说。
上初中那年初秋,苏雨的父亲回家了,他早早的回家就把苏雨送到学校,然后把家里所有的家当都变卖掉,硬是拉着苏雨的母亲一起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只剩下苏雨一个人。
这个秋天,鸡客再一次来这里放养鸡崽,不过这次来苏雨家借米的是老鸡客。苏雨问老鸡客,为何没看到他的儿子,却没想到老鸡客“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原来两年前老鸡客的儿子和儿媳计划好去广东打工,固执的老鸡客不同意,硬是把儿子留在家里,让儿媳独自出去了。老鸡客说:“上个月家乡在外打工的人捎信说,儿媳妇在外地打工跟一位老板跑了。儿子狠狠地埋怨了我一顿,丢下还在读二年级的孙女程菲就去找那个负心女人去了。”此时的老鸡客老泪纵横,只是他不像上次那样唠叨,而是埋怨自己没有听儿子的话,让儿子早点出去,不然也不会出这种事了。
那次鸡客并没有买到米,因为父亲母亲把米都锁在了离苏雨家很远的爷爷家,那天晚上苏雨和两年前一样失眠了。这次他抱着离家前与父母在海边的一张合照,直到泪眼汪汪才安然入睡。
四
高二那年暑假苏雨又遇见了年轻的鸡客。因为苏雨的父母和年轻的鸡客在同一个地方打工,母亲告诉苏雨,鸡客一直在找他的妻子,两年前有人在东莞发现他妻子的消息,他连忙跑到那里去,不但没有见到妻子,还被妻子喊人打成了内伤。后来还是老乡去接他过来的,其实那消息是他妻子故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让他去办离婚手续,可是不管对方给多少钱,鸡客都不同意,所以就被打了,人们都说鸡客傻,为那样的女人付出不值得。
苏雨在东莞的一个小镇工地边上,一下子就从坐在路边等着揽活的一群民工中认出了鸡客,然而年轻的鸡客已经认不出苏雨了,因为当年的小学生已经变成了壮实的小伙子。
苏雨越看鸡客越想起当年那个在他面前哭泣的老鸡客那张老泪纵横的脸,那仿佛就是同一张脸。眼前的鸡客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沉默,苏雨和他打招呼时,他一手夹着一根烟,一手拿着一个啤酒瓶,耳边还夹着一根烟。只对苏雨轻轻一瞥,又拿起酒瓶仰头喝下一口。
那天碰巧有人来叫人干活,而且要的人也很多,就是在工地扛水泥和砖块。因为以前认识,苏雨自告奋勇的说要和鸡客一块干。包工头也没细问,以为苏宇是鸡客的亲戚,便答应了,反正是干活拿薪水。就这样,他们在一起工作了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苏雨感觉鸡客变了很多,他总是给苏雨讲一些关于女人的事,他能熟练的说出这个小镇哪里能找到漂亮女人。他高谈阔论的样子似乎就是为了炫耀,他对苏雨说:“你多去几次,那些女人就离不开你了,我就是这样和她们混熟的。”鸡客还变得吝啬起来,一个月以来他没有给苏雨买过一瓶饮料,就算是自己买水了刚开始还悄悄地喝,渐渐地当着苏雨的面大摇大摆地喝或者买,仿佛从来都不会感觉苏雨的存在。
他每天都烟酒不离。最让苏雨讶异的就是他变得特别喜欢赌钱,就算在工地上干活,只要一找到空隙他都会和工友赌几把。
鸡客除了讲他与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的风流韵事以外,偶尔也会问苏雨别的事,有一次他们在休息时,鸡客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后,转身心事重重地问苏雨:“你们每个月的生活费多少?”
苏雨回答说:“七八百吧。”
他又问:“经常给你父母打电话吗?”
苏雨回答说:“一星期一两次吧,怎么啦?”
他叹了口气说:“我女儿程菲成绩不好,也不要我问,每次要钱的时候才打电话给我,有时候我想她了,打电话给她,还没开口说话,她就挂了。我这个父亲就好像是她的自动取款机一样,每个月都要给她一千左右的生活费,可她花钱很快,也不知道她把钱用到哪里了。要是她像你这样就好了,算了,随她吧,大人只要尽到责任就好,她爱怎样就怎样,谁让她是我女儿。”说完就叼起一根烟,继续开工。
还有一次他提起了很多年前他和老鸡客的争吵,他说他那年一直想去外面闯闯,但在父亲面前他软弱了,就是因为在家多留了几年,才变成这副孬样。他叹息道:“用一句文化人的词那便是人生难料啊!”
苏雨问他:“那你现在恨你爸吗?”
他顿了顿:“不,其实他也不容易,家里也有很多活要干,还要照顾程菲。要是当初留在家里,我和程菲的关系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老婆出走也不能怨我爸,我们结婚前感情很好,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变心,话又说回来,在金钱诱惑的面前谁能信誓旦旦保证不变心?”
他告诉苏雨自己一直不回家是因为媳妇走了,而且又没找到,他不敢面对老鸡客。
一个月的工期结束后,苏雨就回学校了,他和鸡客之间没有任何告别,因为他们彼此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对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苏雨看着鸡客从以前的纯朴变成现在的冷漠,心里感觉很难过,但和其它在这里打工的人一样,他不同情鸡客,更不想改变他,苏雨觉得唯有他自己才能解救自己。因此苏雨一直不知道鸡客的真名,也不想问他。对鸡客的存在一直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苏雨想着鸡客的堕落跟他没有关系,跟别人也没有关系,但是当听到鸡客去世的消息时,苏雨还是感觉非常难过和震惊。
五
一年前的中秋节快要来临时,苏雨的母亲打电话告诉苏雨,鸡客死了,是病死的。晚期肺癌,临死前,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他和他妻子的离婚协议书。
他的女儿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只有一间职业中学肯收他的女儿,但打电话给他说要交五万元的择校费,五万元对鸡客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他没办法了只好找到前妻,说同意离婚,但要前妻给十万元的精神损失赔偿费,最后经过讨价还价他得了五万元。
离婚是他和妻子回家一起办的,鸡客事先没有告诉老鸡客,只打电话说他会和妻子回家,他们静静办好了离婚手续,然后各自离开,鸡客的妻子和鸡客此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高贵富有,一个穷困潦倒。签离婚协议书的时候鸡客一直盯着妻子看,可妻子总是避开他的眼光,就好像当初他避开自己父亲的眼光。一切办妥后妻子真正变成了前妻,那个女人坐上别人的轿车,头也不回就走了。鸡客拿着离婚协议书回到家里。那次回家老鸡客有喜有悲,他和鸡客一起喝酒,接着借着酒劲倾述自己人生的不容易和许多后悔之事,然后情到深处他们父子在深夜里抱头痛哭,老鸡客这次还是想留住鸡客,可是他没能,也没有了往昔的固执。
鸡客拿着钱,去学校找女儿程菲,他心里满是愧疚,但还是强忍住,他从心里希望女儿能读上书,最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此时他感觉女儿就是他人生的全部希望。可到了学校,女儿一见他,就把他拉到墙角说:“你怎么来啦,不是叫你把钱打在卡上就行了吗?”鸡客顿了顿说:“程菲,别这样对爸爸!”
还没说完,程菲就很生气推了他一把,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别让同学瞧见了。”但同学还是看见了,好奇地问程菲:“程菲,那是你爸吗?”程菲尽量控制住自己惊慌的神情,平静地说:“不,他是我邻居,碰巧路过这里,打个招呼而已。”听到女儿的话,鸡客的脸色阴沉,他抬起手准备砸向程菲的脸上,但又缓缓地放下了,他叹了口气,将一包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的东西递给程菲,转身就去了车站。程菲捏了捏那包东西,有种明显的感觉,里面装着是钱。
在车站,鸡客流泪了,他其实想说程菲我想好好送你上学。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随着他所有的念想被汽车永远地带走了。
他只给程菲交了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程菲,以至于程菲刚上职高三年级时就不得不辍学,外出打工,一年后认识了同在一间工厂打工的一个大她四岁的男人,后来和那个男人同居有了小孩,刚满十九岁就结婚了。
鸡客自从有了钱再也不做鸡崽放养和买卖的活了,他整天酗酒,玩牌,找女人,过着糜烂不堪的生活,直到去年秋天前他把离婚所剩的几千元老本全都拿去赌了,结果全输了,第二天这事就在小镇施工区民工中传开了,大家都调侃他输大了,可是却他一声不吭,眼睛呆滞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忽然间有个老板来请他去捉鸡崽,他二话不说,马上答应了。
后来人们知道他死前最后赌注只剩下十元,那是他和前妻结婚的日子。他死后老板只给了一万元做丧葬费,因为他是得癌症而死,怨不得老板。
六
回家过年的时候苏雨在一个山丘上碰见了老鸡客,他背着小背篓去赶集,老鸡客说他鸡崽老了实在跑不动,不养鸡了。苏雨看着老鸡客佝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
苏雨站在沙滩上,此刻的村子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一幢幢新建的楼房在村子里陆续拔地而起,田地有的已经荒芜,长满野草。远方唯一的颜色只有天空永恒的蔚蓝。而村子的山野依旧安静而冷峻,证明着岁月的苍老,也证明着几代人经历的曲折,但一切终究会归于沉默。任人们告别和离去,也不在乎他们能否回来。山野永恒的沉默一如这个村子永恒的悲伤。
老鸡客在沙滩的远处消失,苏雨不禁踮起脚尖,他在目送那位鸡客,村子里最后的老鸡客。当老鸡客消失在苏雨的视野里时,他的内心不禁涌上一股悲伤,苏雨从老鸡客消失的背影中看见了这座村子残酷的现实与无法摆脱的宿命。而年关一过,他也要告别村子,去外面的世界漂荡。
那时,他会毅然放下此前一直牢记的所有痛苦,以追求幸福生活的名义,背叛生他养他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