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品 竹影
蝙蝠女
◎召品 竹影
西街的铜锤年轻时家无片瓦,所幸身板壮实。铁匠便招他做了徒弟,好歹有个家了。
本街的小伙子们每晚都要聚在一起闲扯,在适婚的年龄无不说起自己心仪媳妇的标准来,轮到铜锤,吭哧半天来句:“女的,活的。”伙伴们哈哈大笑。铜锤心里叹气:有哪个女人能看上我,为她死了都值!
这晚秋雨潇潇,众人早散。铜锤躺在板上正胡思乱想,忽听见清脆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外面竟站了一个笑吟吟的女子,眉眼传情,楚楚动人。“走亲戚回来晚了,过不去河,想在这儿借宿一晚。”女子嘴巴不怎么动,可声音却一字一句撞到铜锤耳膜上。铜锤愣了一下:“当然可以了,可床就这一板,咋帮你?”女子没说话,款款进来。铜锤觉得血一下子涌上脸,能听到的只是怦怦怦的心跳声。
女子隔几晚来一次,暮来早走,话语不多。铜锤犹如脚跌雾里,伙伴们察觉到他的异样,逼住了他,他半是卖弄地老实交代,浑然忘了女子对他不可以告诉别人的叮嘱。伙伴们先是沉默,接着拳头一致砸在他身上:“你小子烧了啥高香了?这么大的艳福,得请客喝酒!”铜锤老老实实地说:“行,不过我的钱只够买两斤散酒了,下酒菜我可不管。”“你给我钱,我替你买。”坐在角落沉默半天的二毛忽然插嘴说。众人也都点头:“二毛点子多,胆大,让他买合适。走,去你铁匠铺里喝。顺便见见你媳妇。”二毛说:“去那里不合适,就在我家吧。家里还有点儿花生给大家煮了下酒。”
铜锤掏了钱,二毛买回了酒,煮了花生,众人在二毛家猜枚划拳热闹起来。都是穷小子,平时没机会见酒,忍不住都要多喝两口,但二毛却一个劲儿把自己的酒倒给铜锤喝,一边倒还一边说:“咱们这儿,就你小子最穷,你咋这么有福气!这不气人吗?”众人哈哈笑:“二毛的话咋酸溜溜的。”酒喝完了,大家踉跄着各回各家。铜锤也想走,身子却如一摊烂泥动不了。二毛说:“睡我家吧,谁让咱们是好哥们儿呢!”二毛咬牙切齿看了一下铜锤,飞身便往铁匠铺跑,在大家嚷嚷着让铜锤请客时,二毛的心里已有了小九九,他要灌醉铜锤,趁黑占女人的便宜。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二毛压着嗓子咳嗽两下,虚掩的门便被推开了。二毛睁大眼睛打量,也只瞅见淡淡的人影开始关门,并听见女人问:“今晚怎么不点灯?声音也不对,是感冒了吗?”二毛一伸手就从后面抱住了女人。女人使劲挣脱,转过身来愤怒地质问:“你是谁?”二毛压着嗓子拿着腔学铜锤说话:“我是铜锤,不是太想你了嘛!”女人冷冷地说:“你不是铜锤,是他让你来的?”
事已至此,二毛恶从心生:“我确实不是铜锤,你能找他,为何不能找我?”说着,向女人猛扑上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女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铜锤怎么交了你这个心术不正的朋友?识相就赶紧滚!”二毛哪能听进女人的话,转身又猛扑过去,却没想到再次扑空。当二毛看准女人第三次扑上去时,却一下子撞到了门上,直碰得他眼冒金星,再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女人的踪影!第二天,铜锤与妖女有染的消息在村里便不胫而走!
自古人妖不同途,伙伴们都纷纷质问劝慰铜锤,铜锤心里的疑窦也渐渐涌上来。愈是黑暗她眼睛愈亮,床上跳蚤摸黑一逮一个准儿,她手脚略显细长弯曲,甚至艳羡一种叫做锅盔的吃食,那真不是个普通女子!
虽然铜锤明明知道女子不会害他,但晚上女子来后,他仍是偷偷把女子带来的锅盔留了小半块,压在床铺下。第二天揭开看时,锅盔不见了,只有一小截棺材渣!怎么办?二毛摸摸脸上的青紫,咬着牙说道:“黑狗血辟邪,血全给你送来。”女子再来时,发现几天工夫,铜锤的眼窝深陷进去,在她靠过去身子时,男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怎么了?”面对女人如电般犀利的目光,铜锤把黑狗血袋扔在地上。“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你是妖怪,我们不同路,你就饶了我吧。”女人怔了一会儿,轻声细语说道:“我确实不是人,但我也不会害你,我只想让你帮点忙。”
女子告诉他自己是蝙蝠,住在西街一古井内。古井现在要填埋了,她和她的家族必须要搬家,但搬家途中要路过土地庙,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威胁,竟因此想借铜锤的阳火过去。铜锤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铜锤立在大街的拐角处,怎么也看不出土地的威力何在,竟让女子一家心惊胆战。
女人过来,把一个大大的包袱放在铜锤的背上,然后挽着他的手臂朝前走。越接近土地庙,她胳膊的颤抖越明显,包袱里似有活物也瑟瑟抖起来,离庙有五米时,黑漆漆的庙忽然亮了,接着一道金光如蛇般直射过来。蝙蝠女躲在铜锤身后,铜锤昂首立在那里,金光便打在了他身上,灼痛感传遍全身。他转身想逃,眼见两行清泪从蝙蝠女脸上流出,顿时心中一软,紧紧地抱住了蝙蝠女。
金光继续毫不留情地照射着,如打铁炉子里纯青的火焰,铜锤的汗水滴答着往下掉,全身如融化一般。蝙蝠女忽然大声说道:“我们一家从没害过人,更不敢打扰人的生活,除了上次惩罚二毛,也是他有错在先,土地神就放了我们吧,我们永记您的大恩大德。”蝙蝠女的话刚落音,金光忽然就移在了蝙蝠女的头顶。好长一会儿,好像有人叹息了一声,金光慢慢消失,红雾也慢慢飘散,庙里静悄悄再无声音。两人如水淋一般,又静立一会儿,蝙蝠女说:“土地神放我们过去了,谢谢你!”她从铜锤手中接过包袱又道,“前面没啥危险了,你回吧!”顿了一顿,她又伸手从包里拿出一支香说:“往后有啥难处,离这儿五里,正西山上有座废庙,把香点在庙前香炉上,我就会过去,不过只能用一次。”铜锤想问他们要搬至哪儿,张张嘴,却没问出口。
一年后,铜锤腿上长了一毒瘤。因为没钱医治,他只能拖着,但毒瘤却慢慢扩至整个小腿,再不医治整条腿就要废了。铜锤实在没有办法,终于拿起信香,找到蝙蝠女指定的地方点上。不一会儿,一个小男孩儿过来了,说:“我姐知道了,但她现在在修行,不愿再结尘缘。这些银元够你医腿了,以后别再念着她了。”
铜锤下山后,钱花差不多时,腿好了。剩下一点儿钱,按蝙蝠女的话,买了两亩地,慢慢把家建了起来。以后村里有人提起这事,他嘿嘿一笑,眼睛更浑浊了,一层水雾漫了上来:“蝙蝠女?谁还记得!”
(原载《民间故事选刊》2015年10月上 湖南黄博云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