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水生
莫言的苦难哲学
■颜水生
1980年代以来,苦难叙事在小说中占有重要位置,从“伤痕小说”到“先锋小说”,苦难一直是作家们叙述的重要内容。从张贤亮、路遥到余华、史铁生、阎连科等作家,他们对生命和生存的思考与探索,大都是在苦难叙述中实现的,在他们的小说中,苦难几乎成为生命和生存的本质。莫言的苦难叙事也是当代小说的一朵奇葩,首先,莫言对苦难有着深刻的认识,莫言曾在一次讲演中说:“饥饿和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①他强调:“我是一个在饥饿和孤独中成长的人,我见多了人间的苦难和不公平,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人类的同情和对不平等社会的愤怒。”②这样的苦难意识是莫言苦难哲学的认识论基础,是莫言小说苦难叙事的思想根源。其次,莫言的小说叙事全面表现了20世纪中国人所能遭受的苦难,战乱、饥饿、生育、疾病、刑罚、孤独等苦难,都是莫言小说的重要内容,既包括物质方面的痛苦,也涉及精神层面的痛苦。莫言借用佛经中的名言“生死疲劳”作为小说的题名,它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体现了莫言对人类生命痛苦和生存苦难的哲学思考。
苦难作为历史精神是一个重要的哲学观点,它代表着对人类历史的苦难认识,尤其是存在主义哲学,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等哲学家都持有这种观点;李泽厚也认为,“历史从来不是在温情脉脉的人道牧歌中进展,相反,她经常无情地践踏着千万具尸体而前进”。③米兰·昆德拉对“历史”有过精辟论述,“在卡夫卡、哈谢克、穆齐尔、布洛赫的小说中,恶魔来自外界,人们把它叫做历史;它不再像那列冒险的火车;它是无人的、无法统治、无法估量、无法理喻——而且也是无法逃避的”。④莫言小说也是如此,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苦难精神是莫言思考历史的基本立场和基本方式,苦难精神也是莫言最重要的历史观点。莫言小说大多是历史题材,他对中国在20世纪发生重要的历史事件几乎都有过描述,如清末民初的抗德战争(《檀香刑》),三四十年代的抗日战争(《红高粱家族》,四五十年代的解放战争(《丰乳肥臀》),五六十年代的互助合作运动(《生死疲劳》)、八九十年代的计划生育(《蛙》),莫言不仅仅是把这些历史事件叙述成为人物活动的历史背景,更重要的是把这些历史事件叙述成为人物的具体行动,小说人物不仅是这些历史事件的参与者与推动者,也是这些历史事件的被抛者和受难者,正所谓“没有哪一种历史可以让人摆脱生存之苦”。⑤历史事件在莫言小说中其实就是一个个“生死场”,各式各样的人物在历史事件中经历血与火的考验,经历生与死的挣扎,他们的性格与命运有的变异,有的升华。如《生死疲劳》把西门闹叙述成为历史事件的受难者和牺牲品,西门闹的六道轮回其实也是苦难的轮回,无论西门闹是在做人,还是做动物,他的结局都是成为无辜的牺牲品。西门闹在做人时,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但在土地改革中被定为地主而遭受枪决,即使他在阎王殿大喊冤枉却也无法改变他的苦难命运的轮回,莫言借阎王的话集中概括了历史悖论:“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⑥又如《生死疲劳》中的洪泰岳,他是互助合作运动的积极倡导者和推动者,他主动追求成为历史事件的主人,但却又被历史事件无情抛弃,他先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为“走资派”,后又在改革开放浪潮中患上“革命神经病”,最终与西门金龙同归于尽。莫言通过小说揭示了历史的“终极悖论”,在“终极悖论”条件下,“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⑦人的生命与生存似乎失去了意义,存在范畴似乎也只是一个被历史抽空了的符号。历史既如此,莫言小说价值又是什么呢?历史能埋葬一切吗?莫言对此产生了矛盾与疑问,昆德拉认为小说的价值在于发现世界的模糊性与复杂性,“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的精神。每部小说都对读者说:‘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这是小说永恒的真理”。⑧在发现确定性的“终极悖论”的同时,莫言也在思考人类是否具有逃避封闭的“世界陷阱”和“历史黑洞”的可能,世界给人类提供了逃避的空间了吗?历史给人类提供了逃避的时间了吗?莫言的回答是肯定的,他选择了人类的个体精神。莫言追问了卡夫卡提出的经典问题,“在一个外界的规定性已经变得过于沉重从而使人的内在动力已无济于事的世界里,人的可能性是什么?”⑨莫言找到了答案,它是人类对个体精神的追求。洪泰岳是一个被历史事件异化的典型形象,蓝脸则是一个在历史事件中性格得到升华的典型形象。蓝脸拒绝被历史事件裹挟,拒绝附和历史事件,他依靠独立的信念顽强地坚持单干到底,他把人类对个体精神的追求发挥到了极致,他获得了完满的结局。但蓝脸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饱受了各种各样的苦难,有社会的攻击,有亲骨肉的背叛。蓝脸与洪泰岳本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但他们又同是难兄难弟,他们都遭受了历史事件的无情折磨。蓝脸形象的意义在于告诉人们,历史提供了永远逃避的可能,因此,那些把罪责完全归疚于历史的人该作反省。
莫言苦难的历史精神表现出两个重要特征。第一,历史与现实的统一。莫言苦难的历史精神来源于他对历史的思考,也来源于他自我的生活经验。莫言出生于1950年代,经历了当代中国人全部的痛与乐,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在乡村二十年的痛苦生活”。⑩莫言也永远无法忘记他母亲所经历的苦难,母亲“长达六十年的艰难生活”成为莫言创作的重要源泉,因此,莫言的自我和母亲的苦难生活经历是苦难精神产生的现实基础。莫言正是在这种真切的现实生活经验的基础上,思考历史,想象历史,从而把历史构造成一个充满战乱、压迫、生育、饥荒、病痛的苦难史。第二,真实与虚构的统一。莫言的苦难精神有着坚实的现实经验基础,但莫言小说中人物的苦难生活并非都是历史真实,而是莫言根据苦难精神虚构出来的事件。莫言总结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小说家并不负责再现历史也不可能再现历史,所谓的历史事件只不过是小说家把历史寓言化和预言化的材料。历史学家是根据历史事件来思想,小说家是用思想来选择和改造历史事件,如果没有这样的历史事件,他就会虚构出这样的历史事件。”⑪因此,从苦难精神出发,莫言在小说中虚构了大量的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比如《四十一炮》中特别能吃肉的罗小通和《檀香刑》中的刽子手赵甲,这些人物都是虚构的,但这两部小说仍然体现出明显的现实主义精神。又如日本鬼子活剥罗汉大爷和强奸屠杀二奶奶,以及上官鲁氏在战乱中的逃亡和龙场长假装狐狸偷鸡,这些历史事件都是莫言虚构的,但这些事件仍然不能掩盖《红高粱家族》和《丰乳肥臀》的现实主义精神。莫言的苦难叙事能够实现真实与虚构的统一,其根本原因在于莫言的苦难精神是一种根源于真实的历史精神。
大地孕育万物,滋养万物,承载万物,无私奉献,大地精神是宇宙中最伟大的精神之一。自古以来,大地崇拜是人类最重要的信仰之一,如《礼记·郊特牲》说,“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⑫古往今来,在人类的文学艺术作品中,大地与母亲经常被等而视之,莫言也有过相同的观点,他说:“‘丰乳’是歌颂像母亲样的伟大的中国女性,怎样熬过了战争、饥荒、病痛和种种的灾难,坚强地活下来。不但自己活下来,而且抚养自己的儿女活下来,不但养大了自己的儿女,还要继续抚养自己儿女的儿女。这样的母亲就像大地一样的丰厚,能够承载万物。”⑬莫言把母亲与大地等而视之,是为了歌颂母亲的大地精神,在莫言的小说中,母亲形象体现的就是大地精神。莫言的潜意识里隐藏着女性崇拜情结,在他的思想里,女性(尤其是母亲型的女性)就像大地一样,具有至高无上的精神力量。莫言在塑造女性形象时,往往会把她们与苦难叙事紧密结合起来,让她们经受苦难的磨炼,在苦难中展现她们的精神力量,因此,莫言讲述苦难其实也是为了表现母亲的大地精神。具体来说,莫言小说的大地精神主要表现为昂扬的生命力、崇高的母爱、有容乃大的包容精神等方面。第一,莫言在小说中表现了女性昂扬的生命力,正是这些人具有昂扬的生命力,她们才能战胜无穷无尽的苦难。生命力自然包括生殖力,而大地在文学作品中经常成为生殖的象征,如贾平凹的长篇小说《秦腔》就有过类似的描写。莫言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也大都如此,《红高粱家族》中的戴凤莲是一个敢爱敢恨的英雄,《丰乳肥臀》中的上官家呈现阴盛阳衰的特征,上官家的女人完全压倒了男人。莫言在描述这些女性形象时,不仅以大量的行动表现她们的性格与精神力量,而且还充分展示了女性的生理特征,无论是戴凤莲、恋儿,还是上官家的女人,她们大都具有“丰乳肥臀”的特征,她们大都具有旺盛的情欲,这些性征与情欲其实也是昂扬生命力的体现。第二,莫言在小说中表现了母爱的崇高与伟大,《红高粱家族》第五章《奇死》讲述“二奶奶”恋儿的故事,挺着大肚子的“二奶奶”为了挽救女儿的生命,面对日本鬼子凶残的屠刀、野兽般的狞笑,英勇地献出自己的身体,恋儿这种献身精神充分证明了母爱的崇高与伟大。在《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对儿女的态度,也充分展示了母爱的崇高与伟大,这种无私、勇敢的奉献精神是大地精神的重要表现。第三,莫言在小说中表现了母亲有容乃大的包容精神。莫言笔下的母亲大都是能承载万物的崇高形象,她们不仅勇于承担家庭的重担,而且能以宽大的胸怀接纳万事万物,她们丝毫不计较灾难,不计较党派观念,她们所看重的是感情,认为感情是维系社会关系的准则,正是有这种宽大胸怀和包容精神,上官鲁氏主动承载了上官家所有的灾难,承载了上官家儿女所带来的重担,她对此任劳任怨,只要是上官家的人,无论是罪犯,还是妓女,她都能包容,包容万物、承载苦难是上官鲁氏最重要的性格特征之一,《红高粱家族》中的戴凤莲也体现了这种包容精神。
莫言苦难的大地精神具有两个重要特征。第一,感性与理性的统一。莫言的苦难精神最初来源是感性经验,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人生的苦难,但纯粹的感性经验并不能上升到精神层面,因此,莫言充分运用了理性思维,超越感性经验层面,站在了超越阶级的角度,站在了全人类的角度,把个体苦难上升到人类苦难,并且把“自己的创作提升到哲学的高度”,⑭总之,莫言苦难的大地精神是对人类命运的哲学思考,是感性经验与理性思维的统一。比如《丰乳肥臀》写上官鲁氏的生育苦难,肉体痛苦只是一个方面,而莫言着重突出的是上官鲁氏遭受的精神痛苦,莫言深刻地洞察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男尊女卑、重男轻女思想给女人带来的灾难般命运:“没有儿子,你一辈子都是奴;有了儿子,你立马就是主”。⑮这句话让女人(上官鲁氏)说出来,更显示了思想的深度。显然,这种肉体痛苦来自于感性经验(莫言母亲的生育经历),精神痛苦则是莫言理性思考的结果,是莫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性批判。第二,历史与逻辑的统一。莫言在《红高粱家族》中提出,人类在进步的同时也表现了“种的退化”现象,自此以后,“种的退化”是莫言一直坚守的历史观念,《食草家族》《丰乳肥臀》和《生死疲劳》等小说都表现“种的退化”主题。正如鲁迅在《略论中国人的脸》中提出,中国人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退化了民族祖先具有的“兽性”,只留下了驯顺的“家畜性”。⑯莫言也认为中国人在发展过程中,祖先具有的英勇阳刚之气退化了,后代子孙堕落成“可怜的、孱弱的、猜忌的、偏执的、被毒酒迷幻灵魂的孩子”,英勇悲壮的祖先使后代子孙“相形见绌”。⑰正是对“种的退化”现象的失望,莫言一直努力追求着民族祖先的光辉,从《红高粱家族》到《丰乳肥臀》,“种的退化”现象不断延续,并进一步演变成“阴盛阳衰”,在莫言看来,“阴盛阳衰”是“种的退化”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合乎历史发展的规律,也合乎思维分析的逻辑,是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正是基于这样的历史精神和逻辑推理,莫言在《丰乳肥臀》中把上官福禄和上官寿喜描写成“阉割”似的男人,而把上官鲁氏描写成具有伟大精神的光辉形象,集中表现“阴盛阳衰”的主题。
莫言小说的苦难叙事表现了历史精神和大地精神的统一,历史精神体现的是莫言对历史的深度思考与把握,大地精神体现的是莫言对大地母亲的深切怀念与讴歌。在莫言小说中,苦难也表现为对悲剧精神的追求,莫言通过悲悯态度、悲剧冲突、抗争精神和悲惨命运等方面展现了悲剧精神的内涵与价值,体现了莫言对人类命运的终极思考。
从美学理论角度来说,悲剧不等于现实生活中的苦难,但许多美学家仍然认为悲剧艺术与苦难之间具有重要联系,席勒在《悲剧艺术》中强调了苦难与悲剧艺术之间的紧密联系,他认为,“痛苦的激情在叙述时,使我们感受愉快,甚至于在某些场合下,亲身经历的痛苦的激情也能使我们有一种惬意的感动”。“我们同情的对象所遭受的痛苦本身、他们真正的苦难本身,对我们的吸引力最大”。⑱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认为悲剧的产生与人生的悲惨具有紧密关系。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悲剧性具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其中通过苦难展现悲剧性是小说的常见模式。“伤痕小说”和“反思小说”主要就是通过表现苦难以恢复中国文学的悲剧品格,莫言也不例外。莫言小说的悲剧性主要从悲悯态度、悲剧冲突、抗争精神与悲惨命运四个方面体现出来。第一,莫言是以悲悯态度进行苦难叙事。莫言对悲悯情怀有着深刻而又独特的认识,他认为悲悯是对人类的终极关怀,他倡导以大悲悯情怀进行文学写作,认为“大悲悯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恶人”,⑲反对在悲悯中把人类的邪恶和丑陋掩盖起来。正是有着这样的大悲悯情怀,莫言苦难叙事的逻辑起点就显得卓尔不凡,莫言说:“我站在了超越阶级的角度,用同情和悲悯的眼光来关注历史进程中的人和人的命运。”⑳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莫言都能以同情和悲悯之心看待他们的命运,如在《檀香刑》中,赵甲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但他同样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莫言一方面写出了赵甲的狠毒与凶残,另一方面也写出赵甲的可悲与可怜。《丰乳肥臀》中的司马库也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敌匪,但莫言把他的死讲述得气壮山河,令人可叹又可痛。上官鲁氏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形象,但她在处理女儿们的婚事时又犯了错误,她破坏大姐上官来弟与沙月亮的婚事,直接毁灭了三姐上官领弟一生的幸福。第二,莫言在苦难叙事中展现了悲剧冲突,并且形成了两种较为明显的冲突模式。首先,个体生存与社会环境的冲突。生存权利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但莫言多次表现了人的生存所遭受的巨大威胁,个体生存与社会环境发生了难以解决的冲突,《红高粱家族》中的普通百姓之所以走上抗日的道路,其原因就是日本鬼子滥杀无辜,严重地威胁了老百姓的生存与生命安全,比如罗汉大爷、王文义。莫言多次讲述普通百姓偷粮食的故事,其原因就是饥饿威胁到人的生存与生命安全,每当个体生存与外部环境发生严重冲突后,人就再也没有羞恶之心和道德观念了,比如上官鲁氏、龙场长等人物形象。其次,个体精神与整体历史的冲突。在莫言的世界观中,整体历史似乎是一个无形的、巨大的黑洞,作为个体的人,无论是追求个体精神的实现,还是放弃个体精神,都无法摆脱整体历史的束缚和压抑。个体精神在莫言小说中表现为对自由和独立的追求,蓝脸坚持单干的唯一理由就是对自由与独立的顽强信念,他就是因为追求个体精神的实现,所以与整体历史发展产生了严重冲突。莫言在小说中还表现了那些放弃个体精神而主动寻求依附历史,却又与历史发展产生严重冲突,最终被历史无情抛弃,《丰乳肥臀》中的上官盼弟和《生死疲劳》中的洪泰岳就是这类人。第三,莫言在小说中展现了抗争精神。抗争精神在悲剧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它是形成悲剧冲突的重要原因。古典主义美学尤其重视抗争精神在悲剧中的作用,黑格尔在《美学》中分析《安蒂贡》时,把抗争精神不仅视作是悲剧冲突的重要原因,而且视作是评价艺术作品的重要标准。(21)鲍桑葵对抗争精神也十分重视,他甚至在《美学史》中大段引用黑格尔评《安蒂贡》的原话。(22)席勒在《悲剧艺术》中也批评“懦夫的苦恼”不会产生悲剧效果,“因为他们不能像受苦的英雄或者搏斗的君子那样地激起我们的同情心”。(23)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悲剧的超越》中也认为,“悲剧性的世界图景总是包含着挣扎的迹象”。(24)莫言小说中的人物也体现了美学理论中的抗争精神,这主要从两个方面表现出来,首先是与命运抗争,《生死疲劳》中的西门闹在阎王殿身受酷刑也绝不悔改,他的目的就是为自己的冤屈命运抗争,虽然他的抗争是徒劳的,他受尽了阎王的多次戏弄,他走过了六道轮回,也没有屈服。其次是与生活抗争,生活的苦难与压力使人的生命与生存遭受巨大危险,只有战胜苦难和压力才体现出抗争精神,上官鲁氏是抗争精神的典型形象,她承受了生活中的各种苦难与压力,但她从来没有屈服,莫言借上官鲁氏的话揭示了这种抗争精神:“这十几年里,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样,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发,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难,越难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挣扎着活。”(25)第四,莫言在小说中展示了人类遭遇的悲惨命运,在《红高粱家族》中,虽然戴凤莲有着轰轰烈烈的人生遭际,但她的命运总体上是悲惨的,无论她的开端,还是她的结局,都是如此,戴凤莲的开端是被父亲以一头骡子的价钱卖给了麻风病人为妻,她的结局是死于日本鬼子的枪炮之下。《檀香刑》中的孙丙虽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抗德英雄,却遭受了人类最残酷的刑罚。莫言在小说中讲述了许多具有悲惨命运的人物,如《蛙》中的王仁美和王胆。
注释:
①莫言:《饥饿和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莫言讲演新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134页。
②莫言:《饥饿和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莫言讲演新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138页。
③李泽厚:《美的历程》,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43页。
④[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孟湄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第11页。
⑤毕光明:《生死疲劳:对历史的深度把握》,《小说评论》,2006年第5期。
⑥莫言:《生死疲劳》,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年,第4页。
⑦萧红:《生死场》,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年,第51页。
⑧[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孟湄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第17页。
⑨[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孟湄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第23-24页。
⑩莫言:《没有个性就没有共性》,《莫言讲演新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32页。
⑪莫言:《我的丰乳肥臀》,《莫言讲演新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132-133页。
⑫陈戍国:《礼记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4年,第182页。
⑬莫言:《我的文学经验》,《莫言讲演新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163页。
⑭莫言:《我的丰乳肥臀》,《莫言讲演新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132页。
⑮莫言:《丰乳肥臀》,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第8-9页。
⑯鲁迅:《略论中国人的脸》,《鲁迅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417-418页。
⑰莫言:《红高粱家族》,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2-362页。
⑱[德]席勒:《悲剧艺术》,《席勒文集6:理论卷》,张佳珏,张玉书,孙凤城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34-35页。
⑲莫言:《檀香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2页。
⑳莫言:《我的丰乳肥臀》,《莫言讲演新编》,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年,第132页。
(21)[德]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312-313页。
(22)[英]鲍桑葵:《美学史》,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461页。
(23)[德]席勒:《悲剧艺术》,《席勒文集6:理论卷》,张佳珏,张玉书,孙凤城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35页。
(24)[德]雅斯贝尔斯:《悲剧的超越》,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38页。
(25)莫言:《丰乳肥臀》,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第334页。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世界性与本土性交汇:莫言文学道路与中国文学的变革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3&ZD122;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后,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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