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帅
(云南省红河州开远市人大常委会,开远 661600)
绝世神功
王文帅
(云南省红河州开远市人大常委会,开远 661600)
踏过成片齐腰深的荒草,站在山顶上,你能透过几枝光秃秃的树桠,看到一座座用石块对垒起来的房子错落地伫立在山石又或者土坡上。天空中时而飘来几
朵乌云,时而露出一片纯净的蔚蓝。在忽明忽暗的光线照耀下,村庄安静地躺在那里,显的愈发神秘。
这是石头寨,一个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村庄。祖祖辈辈好像就生活在这里,从古至今似乎并没有人正儿八经给它起过名儿。如果不是要讲张申的故事,我也懒得提起这座山。
村东头有一片被铲得还算平整的高坡,村子里的人吃饭时候经常会围拢在那里说家常。张申是一个属于外人看了一眼,过后就很快会忘记的人,他经常戴着一顶破草帽,穿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一瘸一拐地在家门口收拢柴禾。由于他家在村子的最西头,平时都是一人在家,很少到邻居家串门,村子里的人也鲜有人邀他到家里来坐。所以人们的印象中记不起这个人。
本着尊重事实的态度,我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张申腿脚的毛病是有来由的。这还要从张申早年的婚姻生活说起。几年前老实本分的张申还是一个光棍汉,好不容易从一个外地人那里花了一笔钱讨来一个媳妇。女人长得虽然不算漂亮,但还耐看,干起活来也有模有样。不久,家里添了一个儿子,一个姑娘,一家人欢笑满屋,好不热闹。老来得子的张申对女人逐渐放松了警惕,没有像以往那样时刻把女人拴在身边,没料想,在女人来后第三年的一个傍晚,张申从地里干活回来,没有发现女人。留下嗷嗷大哭的孩子,女人跑了。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张申一个人身上。为供养两个儿女,他经常一个人扛着粮食走上十几公里的山路到县城变卖,有一次恰逢下雨,为了躲避山上的滚石,他一个啷呛跌落到深沟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救了起来,从此以后腿脚就不利索了。儿子还算争气,靠着老子辛辛苦苦攒来的钱在镇里一所初中读了书。我们再来说说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没能念上书,十多岁就跟着镇上的亲戚到了外地打工去了。开始还问家里要钱,后来几年每月还给家里寄上近千元钱,村里人传言做了外地老板的小三。当然这是后话,我们不提也罢。
张申出名是一夜间的事情。天还乍亮,一个天大的消息就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庄炸开了。人们七嘴八舌,围在他家院子里不愿散去。单见他家院子里直挺挺的躺着一条动物,皮毛浅棕色中间略微夹杂了些黑线条,尖细的耳朵直直竖立着,四颗长长而又锋利的牙齿就长在那张未来得及合拢的血盆大口上。再看看从黑鼻圈到一直延伸到眼睛周围的毛皮紧皱得要拧做一团的模样,单凭这些已经让人从脚到头直冒冷汗了。胆小的孩子早已躲在了大人身后,只有一两个不分轻重的小伙上前抬起来掂了两下重量。“大狗,大狗!”小孩子们惊恐地叫了起来。“哪来这么大的狗?!”先前抬过这只动物的两个小伙子说。几位老人也板着面孔严肃地斥责道:“小孩子连狼都没见过,还狗咧?”。
听到大家的议论,张申并不着急,他斜靠在家门口,慢条斯理地抽着自己的旱烟。几名妇女围上去便嚷开了。
“张老头,在哪儿遇到的?”
“张老头,你怎么打死的?”
张申不紧不慢地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指着里屋坐着的一个年轻人说:“你们问贾先。”
众人把目光投向屋内,是一个皮肤粗燥、脸色暗黄的年青人。贾先两年前从外地来到这里,年轻人来到偏远地方,本来就是一件稀奇的事情,有关他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贾先原姓张,没来之前是一个做煤矿生意的老板。说起煤矿,就要提到张先生活的地方。张家屯,一个两千余人的村子,村里山上有煤碳,成就了几个暴发户,张先就是其中一个。他没娶女人,也不愁女人。手里有了钱,时不时和几个哥们约着到城里过起了灯红酒绿的潇洒生活。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靠煤发家的他最后也败在了煤上,经济不景气的几年,煤碳价格急剧下降,开煤矿不赚钱反倒赔起钱了,无奈的他贱卖了煤碳,却还欠了一屁股债,改名换姓躲到了石头寨。
言归正传。听到张申的呼唤,贾先走出门来,向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娓娓道来。
前一天傍晚,正在家里做饭的贾先听到了张申的呼叫声,赶忙出来看,望见张申一瘸一拐、慌慌张张地往他家赶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山上有狼,快来啊!”声音颤抖中夹杂着凄惨声,贾先迟疑了一下,抄起一把铁锹便跟着张申跑了起来。夜色开始笼罩在整个村庄,天空逐渐暗淡下来。山上静悄悄的,荒草摇曳中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响声,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原先发现狼的附近有块儿大石堆,两个人开始蹑手蹑脚地蹲伏在石堆背后。狼还在那里,只见它呼哧呼哧地张大嘴巴,吐着血红的舌头流着口水在四周转来转去。这是一条饿狼。贾先两人吓坏了,小心地商量着如何逃脱的事情。可是谁也迈不动腿来,他们身体僵硬,腿不停地发抖。张申掏了掏口袋里的干粮,准备抛出去等狼吃东西的时候再跑。就在这时,狼突然毫无征兆叫了一声:“嗷呜……”
贾先讲到这里,几个小娃“啊”的一声竟然哭了起来,几个年轻人一边不耐烦地安慰着孩子,一边催着贾先快讲。
狼的嚎叫声响彻天空。张申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弄出了很大的动静。狼发现了他们,奔跑着径直向他们袭来。贾先还算机灵,一拔腿转身就要往山下跑。野狼夹带着山风呼啸地从他们肩头越过。说时迟,那时快,张申慌乱之中举起手掌拍在了狼的脊背上,一按一捏顺手把狼甩到了几米外的荒地上。只见狼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一动不动了,待两人拿着铁锹围上来看时,狼已经死了。
这是多么惊奇的事情。贾先轻描淡写,三言两语讲完了,人们对张申赞不绝口,纷纷竖起了大拇指。以前不起眼的小老头甚至没有人正眼瞧过一次,因为徒手打死了一条狼,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成为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这是一条狼应该没错。没有伤痕、没有血迹,一般人做不到,除了张申用武功打死,再没有什么能让人们心服口服了。
说到这里,大家对张申练的是什么武功,究竟从哪里学来的,什么时候会的武功等,这些问题而感到迷惑。
围观的人群后面,有个人一直没说话。等人稍微散去了些,他这才挤上前去。他打着手势招呼张申过去,张申装作没看见。他只好悻悻地来到张申面前,附耳嘀咕了几句,张申不停地摇着头,好像并不乐意。这下可惹火了这个人,他指着张申的鼻子大声说:“当初如果不是我多给你划了点儿宅基地,你现在早在山上睡着了。”骂骂咧咧地走了。
“不得了喽,张老头得罪了村组长啦。”有人说。
“张申啊,张申。”外面的人在喊,“你看谁来了?”不远处,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在几个人的拥簇下,到了张申的家里。“村长来了!”围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可张申没有理会。村长满脸堆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拉起张申的手:“你不仅是石头寨还是我们整个村委会的英雄啊!”村长握着张申的手,张申面无表情。村长没再跟他讲话,转过身来,对着院子里的群众说:“这条狼是张申打死的,没错。但毕竟是在村里的山上发现的,所以归村集体所有”。见大家都不作声,村长又发话了,“有意见的现在说,不说我可拉走了”。就在村长的人要将狼拉走的时候。一辆越野车鸣着喇叭开了进来。林业站的人来了,看到那辆车,大部分的人都散了,就连一直坐着的张申也跳了起来。对于这辆车,村子里的人太熟悉了。五六个人下了车,对着垂着脑袋站在面前的张申就是一顿横批,“你打死狼是不是觉得很有本事?”,“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罪。非法狩猎啊知不知道?!”张申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下,惶恐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惩罚。
“狼呢?!”林业站的人问道。
大家这时才把注意力投向放在地上的狼,狼不见了。
事情发展的太突然,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狼没了,争狼抢狼的事件结束了,整个村里人,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谈论着。争论的无非就是山上到底还有没有狼,狼被谁拿走了这些没完没了的话题。
张申回到屋,抽着闷烟想不通,只是打死了一条狼,怎么横生出这么多枝节。正如村长所说,他是打狼英雄哪,打狼英雄怎么顷刻之间会变成了罪犯呢。张申想不明白。张申很累。转机总在不经意间降临。村长和贾先请来了县里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他们要对张申进行一次专访。张申打算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给记者,话才刚开始记者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要他讲讲他武功的事情。张申不明白了,他们来不是调查狼的事情吗?
在村长和贾先的解释和引导下,张申不再慌张。他束了束腰带,整了整衣领,双手在衣服上胡乱揩了两把,认真地发表了他这一生里第一次重要的讲话。
火红的晚霞正从村边的树梢上、人们的院子里悄悄退去。村民们已经准备躺下休息了,村长打开电视机,下午的采访已经在县电视台晚间新闻播出了。村长也在电视里。他还在讲述石头寨的概况,村民如何勤劳、朴实,镜头一下子就切换到张申身上。村长有点不高兴了。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采访张申的镜头,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练习武功的窍门,又讲起自己武功是代代相传,自小就练习武术,还讲到年幼时帮助弱小伙伴打败了欺负他们的坏家伙的往事。他还在镜头前翻出了一本发黄的武功书籍,那是一本已经破旧得近乎发霉的图谱。
电视机这头的村长后悔不迭,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张申,以前怎么没留意到这个宝贝,也没有过多关心过这个看似普通的老人呢。
第二天,县里报纸头条新闻刊登了张申的照片,两行醒目的大标题《神秘老人暴打饿狼功夫传人隐居民间》,对张申进行了专题报道。这可是历次报道领导开会、讲话新闻的位置。
一时间,省里、县里的专家、学者纷沓而至,对石头寨的起源、历史进行深入考察、研究。最后一致认为,武功是科学、存在的。而张申正是宋代张家拳的第十三代传人。
这可不得了,张申成为了名人。
成为名人的张申想坐也坐不住了。
拜师学艺的人很多,张申找来村支书作为他的经纪人,开始收徒了。收费不高,每年三百元的学费,开始几个月只能砍柴、扫地,练马步。这还挡不住省内、外众多喜欢武功的年轻人。正当张申要提高收费标准的时候,被镇上叫停了。
张申找到了贾先,两人又约来村长,到镇上反映情况。镇上的领导叫来文化站的人,和村长他们一起研究后达成了协议。私自收徒的事情不能做。最好还是由村里主办,考虑到村里的实际经济情况,由镇文化部门牵头在村子修建功夫学堂,收入七成归镇上,二成归村上,一成归张申。
县里把发现武功传人的事情写了长篇调研报告报给省里,省里同意研究后决定。为了充分发挥功夫文化,打造地方特色旅游产业,县里专门拨了经费到镇上,镇上利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在县、镇、村委会三线修建了三处旅游景点,并且赶着工期修建通往村庄的路。
张家屯的人辗转找到了贾先,并通过贾先联系上了张申,商量着寻根的事情。对于寻根的事儿,不光是张申就连村子里的人肚子里都憋着一口气,几年前最先是村子里的年长者去到张家屯寻根,张家屯的人没给好脸色。这下倒好,自己还送上门了。人家大老远的来了,也不能不给面子,张申把村里的年长者叫来,两本族谱进行了比对,
张申村庄的人,正是前人从张家屯迁去的。于是上了香,合了族谱,正式认祖归宗了。
这事儿说起来皆大欢喜,接下来,却发生了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张家屯的人要张申把拳谱交给辈分最高的张家屯人。张申不乐意,全村人更不乐意,最后是村长找来人,把那帮不知好歹的人赶出了村子。
村子里响起了警鸣声。镇派出所抓了一个人,几个人押着他正往张申的家赶去。村民一看,这个人不就是石头寨的张旺明吗,年纪轻轻的怎么被抓了,还和张申扯上关系了?
人们又一次一窝蜂地堵在张申家门口。派出所的人把张旺明拉到张申家里,指着地上问:“是不是这里?”张旺明低声说是。警察把一段狼皮从车里拿了出来,问张申“这是不是你打死的?”,张申接过仔细看了看,“没错,就是我那天打死的狼。”说着就要去揍张旺明,被警察拉开了。
“原来是这孩子偷了人家的狼。”村民议论了起来。
派出所的人讲述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原来,就在村长和林业站的人抢狼的时候,张旺明叫上自家堂弟趁乱把狼给抬走。偷偷藏在自家厨房把狼给炖吃了。过了一段时间,他拿出狼皮跑到镇上叫卖。这刚好被镇里一位政府部门刚下班的人撞见。张旺明刚开始还跟他讨价还价,等那人亮出了身份,他就想跑。那人一把拉住了他,这下可完了,没准要被抓了。出乎意料的是,那人掏出了几张钱塞给了他,把狼皮买走了。
本来这个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成想,那位工作人员拿了狼皮回去给自己的老父亲做了一双皮靴,父亲的风湿病并没有好转。后来在懂行的朋友指点下,才发现是一张狼狗的皮。不是狼皮是狗皮,这下可把那人气坏了,报了案。警察根据那人形容的相貌历经两个月这才找到了卖假货的张旺明。
“本来能卖三千多的,他才给我八百块钱。”张旺明嘟囔道。警察叫他闭嘴。
张申打死的是狗不是狼的事情一下子被传开了。人们对张申开始嗤之以鼻,并且开始寻找起狗主人。这一条狼狗至少值两千多吧,找到狗主人叫张申赔钱。
过了很多天,人们都在寻找那位痛失爱狗的人,结果不了了之。张申打死了谁家的狗变成了谜团,因为全村上下并没有人有能力养这么大一只狼狗。
事情惊动了镇里。
镇里把事情如实上报到了县里,并再三强调镇上是不知情的,希望县里也能给省上解释一下。过了一段时间,镇里又跑去问县里的结果。县里的人不耐烦了,担心个啥子嘛,狼是假的,功夫不假不就行了。
镇里的人坐不住了。狼是假的,万一功夫也是假的,我们可怎么办?他们决定给张申做一个实验。
村长家有一条大黄狗,他们拉来了,又从养牛的农户家里找来了笼头套在狗嘴上。
这天中午,阳光火辣辣的,众多人围拢在山上。在发现狼的那个山坡上,张申站在坡下,村长家的狗在山坡上。不管是镇上的人,还是村里的人,都睁大了双眼,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多希望,张申能够重展那天的雄风,为村里的老少爷们长把脸,为镇上再争一回光。
张申摩拳擦掌,等待着狗的扑来。狗戴着这个可笑的明晃晃的大笼头,明显不适应,又是甩头又是打滚怎么也摆脱不了。不是在山上转悠,就是跑到人群里,总是不往张申的位置扑去。头上虽然带着笼头,人们还是纷纷避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人们把狗又拽到了山坡上。这样一来而去,竟然大半天时间过去了。
狗不行,人行。在众人的催促下,张申主动出击了。村民们给张申递来一条长棍,他拿着这根棍子挑逗着狗,狗不理会。他拿着棍子狠狠打了一下狗,狗嗷的一声竟然跑开了。
最后,还是村长出的主意。镇上的人把狗笼头去掉了,给张申手里塞了块儿骨头。这下奏效了,狗看到骨头,发疯似的冲向了张申。
在人们的呐喊声中,张申丢下骨头,举起了拳头。英雄张申还没来得及出手,大黄狗已经开始疯狂地撕扯着张申的衣服。待大家把狗驱赶了,张申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着。
人们纷纷叹气,对张申大感失望,镇上的人更是掉头就走。没有人会理会一个骗子!
镇上的人连夜给县里作了汇报。县里的人连夜驱车赶往省里。
功夫学堂还没开始建造就无疾而终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通往村里的土路修成了水泥路,变宽了。
村庄又恢复了平静。人们开始谈论今年的雨水和来年的收成。
只是张申变了一个样,每天鸡鸣开始,就在家门口对着那本破烂的《张氏拳谱》,一招一式认认真真地操练着。也许有一天,我们能看到他重现风采——只是,那一天是哪天呢?
作者简介:王文帅,男,1982年出生于河南省南部一个偏远农村。初中时期开始文学创作,多篇诗歌、散文及中短篇小说发表当地报纸刊物。大学毕业后一人独往云南,在一所偏僻乡镇中学实现做一名山村教师的梦想,后通过努力考入国家公务员,现在云南省红河州开远市人大常委会任职。闲余时间坚持从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人民代表报》、《中国文学》、《河南青年报》、《越南华文季刊》、《云南日报》、《云南人大》等报纸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