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瑞
时间遥控掣
□东 瑞
小文员老马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了,身体似乎有些异样。他摸了摸身体,扭了一下脸颊,有痛感,完全不是梦。迅速起身,走到镜子前,望望镜中人,没错,还是自己,只不过比现在年轻了二十几岁。幸亏还是自己,他最怕的是像卡夫卡的《变形记》一样,一觉醒来变成大甲虫或蚂蚁什么的。正奇怪为什么会有这变化时,依稀记起昨晚手里抓着时间遥控掣就困得睡着了。那是儿子前几天给他买的新上市的时间遥控掣第一代。他眼下正失业,彷徨,一夜埋怨:“还是年轻时代好,不用有失业的苦恼!”早上醒来,看到右手食指按在“二十年前”那个掣上。
他发现此刻他已在二十年前那家学校的外面,走在放学途中。背上的大书包几乎压弯了他的背。回到家他累得径自进房间,将书包往床下猛一甩,整个人像跳水那样扑向床铺,很快就进入睡眠状态。不久就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他耳畔呼唤他吃饭。张眼看是母亲。父亲收入低微,加了班,此刻还没回来。母亲关心地问他今天出成绩没,情况怎么样。他很快从书包中取出递给母亲,她一看,除了中文,成绩表上八九科都是红色的,触目惊心。母亲问: “为什么?”他眼中含泪说:“课文都是英文我怎么会?考试都用英文出题目。”父亲半夜回来,与母亲叹息流着泪……
那几天不知怎么过的,他后悔不已,幸亏手中还抓着那个时间掣,他赶紧往右边的箭头按下去。时间往前走,定格在他大学后几年,出现了与女友谈判的一幕。在一家餐厅,醋意十足的女友觉得他不专一,决定与他分手。这次失恋对他打击很大。他浑浑噩噩过了几年……他没料到所谓的甜蜜爱情竟然结出了这样的苦果,唉!他茶饭不思、辗转难眠、万念俱灰,几度想到死。是老爸的一巴掌和一句话扇醒了他消沉的意志:“你这算是什么,不像我们的儿子!老爸追求你妈,前后就历经了五年的持久战,风来雪去,南征北战!你女友不要你,再找一个比她好的给她看!”他心里彷徨,暗念:“还是快快工作好,不用有读书的压力和失恋的苦恼。”他即刻按下“现在你处的时间”那个掣。
很快,他又回到当下。此刻,他失业,排着队等着递交申请工作的表格。他的前面,排着十几人;后面,蜿蜒着三四十个人,不禁吐舌。轮到他进接待室,递交申请书,窗口的人问了他几句话,最后是没有好声气地说:“回去等通知。”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终于一年过去了,他的求职信已经发到995封了,百分之九十九是石沉大海,只有一次通知他去面试,那最后的八人,争的是学校一份行政文员职位,他还是落选了。
昨晚他一怒之下,就在不自觉中回到了二十年前。没想到也那么不如意,都是一连串的压力和灾难。对着镜子,他自问:怎么办?他想:“还是跨过这难关,提早到退休的日子吧!”他按了一下“二十五年后”的时间掣。
他发现如今他住在政府的廉租屋里。因为失恋过一次,又害怕重新恋爱,现在落得孤家寡人;又因为找工作困难,又不愿意降低身份,随便先做些粗活,最后只好伸手向政府要“综援”(生活补助)。照照镜子,此刻他头发花白,已经是近六十五岁的老翁。因为每月去银行打簿子取款,引起了银行窗口职员的好奇。为了面子,也为了不想让以前的亲友知道他身体那么健康却早在十年前就退休、向政府拿钱,于是也尽量减少和那些亲友们的来往了。他变得那么孤独,又由于拿政府的钱,他不太敢乘的士,不敢离港一步去旅行。每日到公园,坐在木长椅上无所事事,弯腰看蚂蚁在地上爬,蝴蝶在花丛间飞舞,看菲律宾女佣在遛狗,邻家少妇的婴儿躺在婴儿车里熟睡……可是日子久了,美丽的画面也会像旧照片一样发黄、发腻了。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心想:“还是不要出世好!没有老年的孤独,不用承担各种烦恼。”他赶紧按下时间掣上“回到子宫”的圆掣。
暖暖的感觉,他发觉自己如今已躺在医院里一位孕妇的子宫里。他感觉到自己约有九个月大的样子。他担惊受怕,因为那母体一阵一阵的震动,很可能又将他逼出产门,令他“不要出世”的愿望破灭。他非常狡猾,慢慢移动身子,将头部与母体朝同一个方向,双脚大张,对准产门,他知道分娩会给母体造成不少痛苦!忽然,“砰砰砰砰”,他听到有人在敲肚皮与他对话—
一个出生几天的女婴在外面笑他:“喂,懦夫!你怎么在尘世活了那么久又滚回来了?!堂堂正正男子汉,既然做了个大写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就要乐于、敢于背负人生沉重的十字架!”他越听越惭愧,问:“你是谁?”她答:“我是你邻床的女婴。我妈跟你妈同一间病室。我已经出生五天了。”他又问:“我出来不出来,与你有关吗?”她哈哈大笑:“怎么没关?我们两家父母是好朋友,半年前指腹为婚哩!我还大你五天呢!”他又惊又喜,心想,没想到“回到子宫”居然有这样意外的收获,有另一半陪他闯天下那会好多了。可是,还会有那些读书、失恋、失业、孤独的考验和痛苦吧?
出来还是不出来呢?
(原载《东京文学》2015年第1期 江西周浩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