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华
就这样,傻下去
■杨幼华
蠢,愚,憨子,笨死了,像个傻子,这是他们赐给她那段岁月里的一堆名字,只怪她那块僵结的土地,硬是长不出智慧的青苗。她何尝不知那些从学校拿回的成绩单,是下在父母心上的冷雨,把父母的心下寒,直到让慈爱的脸结下寒霜,这样的沉重压得这个小小少年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涅槃,新生的春天,才能让结满寒霜的脸柔润鲜活,开出灿烂的花朵,因此她只能任由他们喊着这些名字呼来喝去。
那些年,她这个温顺乖巧的小小罪人,在忐忑、惴惴不安中小心翼翼地苟活。加之那次,她在课堂上做错数学题,被狠狠甩来的作业本打在脸上,被一只铁一样的手揪住耳朵,一下将她从座位里拽出,耳根瞬间被撕裂出血口,她看到一双喷火的眼睛,看到那一张一合的大嘴,再次喷出一堆闪着寒光的名字砸向她,她吓得瑟瑟发抖,一双挨过罚的小手还肿得像面包,此刻却只顾着紧紧地抱住头抽泣,不停地认错,她看见自己抖落的语言哆嗦成冰;她看见自己流血的尊严瑟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她看见自己真的变成了傻子,低能儿。之后,她低着的头再也没能抬起。她变得越来越沉闷,少言寡语,与人说话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时而得竖起耳朵听话,时而得让听觉麻木。她长成一棵孤独的树,默默地眺望远方,冥想,不着边际地憧憬,切盼自己这蠢蠢傻傻的丑小鸭,有朝一日长出天鹅那样美丽的翅膀。
她的梦,始终未能如愿,她在一堆逆光里长大,出落成一枝清雅亭立的水仙。她腼腆孤僻,还是那样爱傻愣愣的发呆,呆呆地站在自家小院里,在那棵凋谢的玫瑰花前伤感,默默地为路旁一只死去的小燕子落泪。她的长大丝毫未改变那些看她的眼神,他们从不欣赏也不会相信,一枝秀在枕上的水仙花能有何作为。
她就这样在一棵树的阴影里踯躅,躲闪,低头走路,埋头持作,默不声响,唯恐惊扰天上人,悄悄藏起自己那条遭人嘻戏的尾巴。直到与文字结缘,一股春的溪流把她僵结的土地润化催生,她深陷文字的一方天宇,迷醉、苦垦,在自己涌动的土地上种下词语、断章、短句,种下诗意般的春天,把梦一样的夜晚耕耘成白天,把月亮耕耘成旭阳。她的作品开始频频见报刊杂志,这爆炸性的举动,把周围的人炸开了花,他们质疑,她那块多年都开不了窍的蠢石,还能冒出朵花来,简直是无稽之谈,准是从哪抄来的。而她却不管不顾地扎进文字堆里,一心贪恋读书写作的那份甜蜜和快乐,不再迷茫混沌,冥冥中好像神在引导她进入一个生机勃然的春天,一股新生的力量,让她飞蛾扑火般地投进一片燃烧的葳蕤中。
她,在一场摇摇的跋涉中,听,风声,雨声和炸响的霹雳,沐浴在阳光下,牢牢地立足于大地,听花开的声音,和小草一起舒展,感受河流如何容纳落日,大地如何拥抱万物。她把疼痛压制为泪水,浇灌她心灵的文字,当那些高喊声再次响起:“傻子,傻子,木头人,榆木脑瓜。”现在她觉得这叫喊声如此悦耳,这些名字原来是那么的可爱,就让他们一直这么叫喊下去,让看得起看不起她的人都这么叫,让亲人,让朋友也这么叫,最好让自己也跟着叫。她要让发晕的大脑持续一场高烧,把自己烧成越来越傻的痴人,呆人。而她在一场漫长的修炼中,让心越来越静,静得可以听见南山隐士默默的吟诗声,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成为那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