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答

□佟 平

报答

□佟 平

我上了《世界新闻周刊》头版头条，在我死后投胎为牛的若干年。

那天我被人牵着向屠宰场走去，走到屠宰房门口，突然看到儿子张勇迎面走出来！他长得跟我那么像，简直像看到前世的我一样，我不知道他在我意外死亡之后顶替我当了屠二代。

刹那间我崩溃了，大声对他说，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的爹啊！我失去理性地大声叫喊，完全忘记了我是一头牛，说不出人话。绝望中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也扑簌簌流了下来。

张勇原本一脸杀气，跟我当屠夫时一模一样，可是当他看到我充满恐惧和悲哀地跪在他面前哭泣，他好像受到极大的震撼，身体微微发抖。其他人见状走过来不住地推拉我，想把我拉进屠宰房。但是我拼尽全力一动不动，只是跪在那里哭泣。

渐渐地那群强壮魁梧的屠宰工人推拉我的力量在变少，随后完全松开了手，最后有人流出了泪水。他们的心被我这头牛哭软了。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有人说，以后宰杀任何动物时，不会忘掉这头泪流满面的牛。

大家决定一起凑钱买下我这头牛，送到一间寺庙，交给那些爱护动物的僧人，好让我可以安心过一辈子。大家一再保证不杀我，我还是不肯走，直到张勇无意中说以后会去看我，我才起身离开了屠宰场。

这件事成了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记者在《世界新闻周刊》的文章中好奇地问道：牛是如何听懂人话的呢？

对此我也很纳闷，常在想，会不会是那年冬天我无意中救活过一个冻僵在路旁的和尚？那和尚临走时说要报答我，可是我死之后不但没有能避免堕入畜生道，还让我懂人话、记得前世的事，不是让我更加痛苦吗？这哪里是报答？简直是加重我的惩罚呀！

我每天都在等待张勇的到来，可是他好像完全忘记了答应过来看我。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张勇却意外地出现了。原来自从那天见到我哭泣之后，那么强壮的他一下就病倒了，吃了好多药都不见好，整天萎靡不振。医生说他是抑郁症，大家都不相信，说他一个头脑简单的屠夫怎么还患了抑郁症呢？

这天他是来庙里散心的。他一下子认出了我这头牛，又是喂我吃草，又是给我挠痒，我舒坦极了。在他要离开时，我咬住了他的衣角，他好奇地问，你认识我？我点点头。他惊喜地问，你听得懂我说话？我又点点头。他狂喜地大叫起来：大家快来看，这牛听得懂我的话！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可是不管张勇怎样跟我说话，我都毫无反应。众人以为张勇撒谎，看了半天，就失望地走开了。

张勇疑惑地问，牛啊牛，你为什么让我当众出丑呢？你忘了是我们出钱把你从屠刀下救出来的吗？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慌了，忙安慰我说，你别哭，你这一哭，我心里也难受。他抚摸我的头，又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像孝顺儿子伺候卧病在床的父亲一样，我感动极了。我静静地听他跟我说了很多话，忽然他若有所悟地问：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能听懂人话？我点点头。他激动地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第二天张勇就销假上班了，他的抑郁症好得这样快，让大家更加怀疑是医生对他的误诊。

张勇一有空就来寺庙看我，单独跟我谈心。他说话，我点头或摇头。这样的交谈很费力，他也不是很聪明，为了让他明白我这头牛的前世是他的爹这句简单的话，差不多绕了一个月的时间。

看到张勇对我这头牛如此恭敬和痴迷，还经常单独对着我自言自语，大家才开始相信医生的诊断是对的，认为他的抑郁症不但未好，而且更严重了。

再后来，张勇辞职在这间寺庙出家为僧了。有人说他是因病所致，有人说他比谁都健康。至此我忽然领悟了当年那位和尚说要给我的报答是什么。

（原载《文学报》2014年11月3日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