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获鸟

□怪物不二

姑获鸟

□怪物不二

一

“姑获鸟，又名鬼鸟、夜行少女、天帝少女等，是一种妖怪，本形是由分娩而死的女人所化……”

“嘁”，我从齿缝中吐出这个字，不耐烦地朝沙发上的父亲投去厌恶的一瞥。

“夜里变作女人，怀中抱着垂死的婴孩……”

自从得知我已经怀孕并决定堕胎的事实，父母类似的暗示和说教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年仅十七岁的女儿怀孕了，一定很令整天埋头研究工作的父亲和母亲感到羞耻吧。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早把我当成了整个家庭的耻辱！就这样，他们居然还劝我不要堕胎。大人的世界真是充满可怕的伪善！我一把夺过父亲手中的书，狠狠摔在了地上。

“现在有空给我读故事了？”我冷笑着说，“怕我死在手术台上，变成妖怪缠着你们不放？过去那么多年里，你们不是把我一个人丢在寄宿学校里心安理得地不管不顾吗？”

“苏苏，妈妈担心你的身体……”母亲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冲进卧室锁上了门。听见客厅里传来母亲的哭诉：“都怪我没有好好照顾苏苏，都怪我……”

现在知道心疼了？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墙上的镜子映出了我脸上的神情，那竟然是一张笑脸。

二

“你还这么年轻，本该好好爱惜身体。更何况你真的忍心不要自己的孩子？”主刀医生秦羽说。她大概三十几岁，笑容倒像母亲般慈祥。如果去父母安排的那些大医院，类似的阻碍会更多。所以我才按照网站上给出的地址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家私人小诊所。有关这里的负面传闻很多，不过我不在乎。

“我只想尽快手术。”我说，“我妈妈就从来不在乎我，我也一样不在乎我的孩子。”脑海中赫然浮现出几年前父母把我丢在寄宿学校时狠心离开的背影，从那时起我就打定主意不再做什么乖女儿，一定要让他们为自己的不负责而感到后悔！

秦羽告诫我：“之前有几个女孩都因为手术问题而死在了这里……”

“手术出问题？”我不害怕。试想一下，看到自己的女儿在这样一间破烂的小诊所里垂死，那样在乎名誉的爸妈一定会痛不欲生！这才是我给他们的最大惩罚。

“孩子只是累赘，我只要借机归还他们强加给我的所有痛苦。”我喃喃自语。秦羽看着我笑了。我也想笑，只是空气中不知哪里传来的腐烂味道，让我隐隐有些作呕。

三

“哐啷”一声，被注射了麻药的我躺在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狭小的手术台上方有一簇无影灯，散发出狰狞的光线。

“你是第一个不在乎手术安全的女孩。”秦羽低声说。

我看见她拿起了手术刀。意识模糊的我还未来得及惊讶，“嘶”的一声，刀片割裂肉体的声音，无数细小的疼痛隔着麻木的触觉一下子传了过来

“啊！”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秦羽探过头来，挡住了我头顶的灯光。

“你用杀死自己的孩子来惩罚你的父母，这样值得吗？”她继续说着，慢慢举起双手，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就出现在我的视线。

“看看你的孩子。”她笑着说，“多么无辜，又多么可爱的孩子呀。”

“唰”的一声，她伸手拉过了无影灯旁的一顶架子，借助着冰冷的灯光，我的瞳孔骤然放大，那架子上，赫然摆满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装着福尔马林的容器。而在容器里，正是一个个成形或未成形、完整或不完整的胎儿！

“你……这个怪物……”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一丝声音。

“不珍惜自己，抛弃无辜的生命，你才是真正的怪物吧，怪物都应该受到惩罚呢。”她轻笑举起手术刀，那原本慈祥的脸此刻却变得有些狰狞。

我瞪大眼睛，拼命呼吸着，我突然感到害怕，不要，我不要死！我拼尽全部力气想逃。可惜是徒劳的，那样虚弱的挣扎只是引起了震动。那顶架子上的容器，“砰”一声掉落了下来。接着，一个又一个容器也都滑落下来。“砰”“砰”声接二连三炸雷一样的响起。

“啊，真淘气啊！没关系，妈妈来收拾。”秦羽温柔地喃喃自语，盯着身上落满了胎儿碎片的我，“妈妈爱你们。”

于是我那散开的长发里，探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头颅。我的手上，我的肩上，布满了一颗颗小小的眼睛、小小的手掌。福尔马林浸润在我的身上，我绝望放大的瞳孔里映出了她动人的微笑。

被告知女儿因失血过多而死在手术台上的父母痛哭着赶来了。

“我的苏苏啊！”母亲大声嚎哭着。

我就在这里啊。夜色里凭空而立的我，头发里挂满了小孩的脑袋，怀中抱着垂死的婴孩。我感觉不到报复的快感，只记得至死的恐惧和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弱的痛苦。

（原载《男生女生·银版》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