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辉
阳光与阴影
□王 辉
冬天的早晨,我站在路边候班车,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朦胧中,我忽然发现马路中央蹲着一团黑影,正努力地擦拭着什么,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忍不走上前问:
“你在擦什么?”
那蹲着的黑影抬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衣着简朴,但不很合身,满脸的灰土,好像刚经过长途劳顿。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言语,又埋头擦拭起来。
显然,他对我并不信任,不愿搭理我。我越发感到好奇了,猜想着他的身世:他也许是一个环卫工人,又不像,也许是一个失恋者,受到了某种刺激,也许……我想探个究竟,便开始套近乎:
“抽烟吗?”
他站起身来,接过烟,但表情依然冷漠。
我一边给他点火,一边继续找话茬:“真冷啊,这鬼天气。”
也许他见我并不是个讨厌的人,便也愿意搭腔了:“嗯,冷。”
我看看时间还早,就说:“我们到避风处聊聊好吗?”他点了点头。我们走到一避风处开始聊起来。起先他还心存戒备。聊着聊着似乎对我有了信任,说话也随和许多。我又提到了先前的话题:“你在擦什么?”
“血。”他平静地说,仿佛想起了曾极力忘掉的事情。
我看了看干净的路面,心中纳闷,说:“血?谁的血?”
“一个不相识的人。”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我害了他,他就倒在了这血泊中,已经整整五年了。”
我吃一惊:“你是……”
他说:“刚从监狱出来。”
原来这是一个劳释人员,我不由心生厌恶,转身就想离开。刚要迈步又停住了—人家对我信任才向我道出了实情,我却因此不再信任,这时候我冷漠地离开,他肯定知道我离开的原因,这显然对人家是一个伤害。
于是我转过身来,继续和他聊了起来。我问:“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讲述起他不堪回首的经历。
他很小父母就离异,缺少家庭的温暖,14岁辍学流落街头,受坏人诱骗开始行窃,后因盗窃罪入狱。出来后,他想金盆洗手,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因为有前科,处处碰壁,没人看得起他,更没人敢要他,他终于心灰意冷,重操旧业。一天深夜,他潜入一户人家行窃,惊动了户主。他夺门而逃,慌不择路中,腿脚扭伤倒地不起。这时一辆汽车飞驰而来。在这危急关头,突然有人一把抱住了他……那人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说到这儿,他泪眼汪汪:“……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救我的人就是被偷的户主。他有一个贤慧的妻子,还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儿子,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我的罪过顷刻破碎了。”
我一边听,一边思考着。
他再次入狱。在狱中,他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堆血就不停在他眼前晃动,他的灵魂从此再也不得安宁。为了洗刷自己的灵魂,为了片刻的安宁,他只有拼命地干活。因为表现好,他提前获释。
出狱后,他面对的依然是一张张冷漠的脸孔、一道道异样的眼光。他感到心寒,来到当年出事地点,向死者忏悔,请求宽恕。然而他又看到了那堆血,他诚惶诚恐,赶紧拿出毛巾蹲在地上拼命擦,试图将它擦去。可是他擦啊擦,却怎么也擦不去,那堆血总是浮在眼前。
说到这儿,他用近乎乞求的眼光看着我,说:“你说死者为什么还不肯宽恕我,大家为什么不肯原谅我,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我想,他从小到大心里被太多阴影笼罩,他太需要阳光了,作为一名社会工作者,我有义务帮助他。于是我说:“其实,希望的大门永远是向你敞开的,只要你真心实意地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死者家属会原谅你的,大家也会接受你的。”
他眼睛一亮,说:“这是真的吗?”我点点头,递给他一张名片,说:“我就是那个受害人的儿子,真心希望你能勇敢地走出阴影,接受阳光。我们交个朋友吧,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他一下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紧紧拉住我的手,泣不成声,说:“谢谢你的信任。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好好做人。”
班车来了,我跳上车与他道别。汽车开出很远了,我回过头,发现他竟还站在那儿,向我频频挥手。
(原载《金山》2015年第3期江西李秋兰荐)